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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渡,以遍植桃花而名。
仲春二月,此地桃花齐绽,方园数十里便是一片粉红之色。被称之“野渡桃花”乃是淮河岸边一景。只是此时正逢战乱,人们顾命尚自不及,哪有闲心赏景怡情。
这些桃花在此河边自开自谢,只能空对一江流水,演不出那人面桃花的风韵故事。
此时已是六月天气,桃花早已谢过,便是桃子也被人采摘一空,所剩只是桃荫鸟语了。
桃花渡前,一个声音在疾呼:“弓真,弓真兄弟!”
呼喊之声,远播四野,桃花渡方园几十里地俱皆可闻。
声音愈传愈近,桃叶掩映间,转出一散发披肩,冠冕皆无的白袍公子,双眉入鬓,正是王绝之。
王绝之此时呼喊之声雄浑,内劲极为充沛,显然是功力已复。
那日医神姬无欲讲完所有发生变故后,便独自离开,待王绝之走出舱外,船上更是空无一人,毒神和那游戏人间的姬无畏早已离去多时。
王绝之心知杀胡世家必已从东莱迁出,这个数日事务必定繁忙。
那轩辕龙为复原下肢一日也离不开医神、毒神。十数日来,也许一直跟在此船左右,此时自己功力已复,轩辕龙不需再与自己同行,当然要离去指挥他的杀胡大业,而自己,剩下之事便是与石勒一战了。
不过令王绝之最奇怪的是,轩辕龙虽然同他不再见面,却让医神送给自己一张绢帛。
王绝之心道:“轩辕龙行事亦是花样百出,有什么话,托医神告知不就行了么?何必如此麻烦。”
待医神已去,王绝之展开绢帛一看,却是写满武功心得的一本“轩辕录”
王绝之乃习武之人,见了此录,心中自然知是轩辕龙心血之作。天下武功本来就是相通的,轩辕龙天纵奇才,此帛中不但写有许多旁人未曾思及的武功精要,更提出了些问题,问题所提更是旁人无法触及。
王绝之看完,心中惊叹:“如若此人专心于武学,只怕此时已是陆地神仙。”
但王绝之也有一丝苦涩,轩辕龙提出问题,无非是照拂自己面子,此乃是我与你讨论武功,并非教你,所以不必心怀他念。
“他身为杀胡世家家主,倒替别人想得周全,就算我与石勒无杀父之仇,只怕也会为之效命唉!这世间有了轩辕龙和石勒,倒真不知是世人之幸,还是世人之悲。”
王绝之胡乱想着,心中又思忖绢帛上的问题。
有些他倒能看得懂,有些却怎么也想不出。
如此又昏昏沉沉过了两日,最后王绝之咬破手指,在绢帛上疾书了四个字“高山仰止!”便弃船而去。
他现在要寻之人是那弓真,此时两人作别已是一月有余,不知弓真在这淮水河边过得如何,那日走得匆忙,倒没有过多提醒弓真要注意和物,干万不要出事才好。
“弓真!弓真!”王绝之高声疾呼了半日,却不见弓真答应。
王绝之心向下沉,难道出事了么?一想到出事,王绝之便骂自己糊涂,弓真身无内力,虽有一手天下无敌的剑法,但若是遇见真正高手,身边拖带一个不懂武功的穗儿,只怕是凶多吉少。
“弓真!弓真!”王绝之的呼喊声中有了一丝颤抖,惶急之意,任谁也可以听出。
王绝之狂呼出口,也不顾是否惊世骇俗。
住在桃花渡附近的几户农家,纷纷出门探问何事。
王绝之抓住一农夫的肩头问道:“你们可见到一对氐人少年男女?”
那农夫吃了王绝之一抓,疼得只喊哎哟,哪里答得上话来。
王绝之忙松开手,长身一揖道:“在下王绝之,因心系朋友安危,方才多有冒犯!望老丈原谅!”
那农夫手拂着被抓疼的肩头,瞪着眼道:“有你这样问消息的吗?”
王绝之忙道歉道:“在下只是心悬朋友安危,不免性急了点,望老丈原谅!”
那农夫斜睨了王绝之一眼,道:“看你这样子,天气如此热还穿个长袍,披头散发,倒跟村东新来的一位公子一样!想必你要找之人就是他!不过这人却是汉人装束,也只是一个人!并没有你所说的氏人女子!”
王绝之一愕,心中暗道:“此地之人似乎并未见过弓真,难道弓真不在此地了么?那个与我同样装束的是何人?想必定是江湖中人,怎的以前从未听说过。说不定此人知晓弓真的去向!”
一思至此,王绝之又是一个长揖,道:“不知老文所说的那位与我同样装束的少年在哪里?”
那农夫道:“本来不想告诉你,可看在你如此有礼貌的份上,我就指给你看!”
说罢,伸手向桃林深处一指,王绝之刚一转头,那农夫的一指便点向王绝之的腹间。
王绝之轻轻一飘,易步易趋的轻功展开,竟比失功之前要快了三分。
那农夫一指落空,第二指、第三指接连而来。
王绝之心系弓真安危,此时农夫密谋自己,想必多半与弓真有关,当下厉声喝道:“尔乃何人,我那弓真兄弟是否落入尔等之手!”
王绝之猝招奇袭,心中已认定这农夫与弓真失踪有关,遂不再闪避,心道:“不管你是何方势力,我先擒下你再说。”
想到便做,易步易趋收住后顿之势,身如离弦之箭向那农夫射去。
那农夫功夫竟也不弱,见王绝之反扑而至,一掌拍出。
桃叶纷飞,桃树折断,泥土四扬,却不带任何声息,赫然是“雷雨之动满盈”
王绝之一惊,本来已扣出的双抓,忽的一分,身形冉冉向上飘去,避开了那农夫的雷霆一击。
王绝之身在空中,大声叱道:“阁下究系何人,如果再不实言,就算你是我王家之人,我也一样伤你!”
王绝之的身形定在空中,随时准备凌空扑下。
那农夫冷笑道:“十九少功高盖世,几曾把我们老一辈的放在眼里,不识也就算了!”
王绝之听此人言语,心知必是琅琊王家之人,无奈,无论自己怎样思索,也找不出半点面前之人的记忆。
身为王家之人,却对面不识,王绝之不免有些尴尬,身形向后一折,又飘向一株桃叶尖上。
使的身法虽是亦步亦趋,但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些许变化。
王绝之身形一稳,道:“阁下猝然袭击,王绝之当然要防范,但恕绝之眼拙,实在认不出阁下是我王家哪一房!”
那农夫看了方才王绝之的身法,一颗心早已折服,叹口气道:“你就是认出我来又怎样,王耿是你伯伯,你在折辱他时,可给他留下丝毫长辈的面子!”
王绝之眉头微皱道:“生死关头,人命关天,王绝之当然不会那样拘于末节,阁下到底是谁,如若再遮遮掩掩,王绝之就认定你乃故弄玄虚,是算计我那弓兄弟之人!”
此话讲出,带足了火药味,丝毫情面不留。
那农夫一张紫脸气得通红,大声骂道:“好你个逆子,你七叔、九叔为江南之事费尽心机,你却为那不相关的羌胡、氐胡不惜折辱本家,甚至与你杀父仇人名勒、石虎意气相交!你简直大逆不道!”
王绝之冷冷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有权处理,干你何事!”
王绝之此时心头亦是火起,弓真不见,多半是受自己连累,偏生此时又冒出个不知那一代的本家,胡言教训自己。
那农夫老羞成怒,牙齿一咬道:“反正你武功高强,早已不把出生之家看在眼里,你倒将我除去就是!”说罢,双掌出击,竟似以命相搏。
王绝之心中大呼倒霉,当年他被赶出王家大门,便是受不了这等以世家之道来压制人的臭规矩。
那农夫的功力较之王璞尚逊一筹,与王绝之相差更远,但其刚烈勇猛却胜于王璞。
王绝之长叹一口气道:“你自寻其辱,却是怪不得我了!”语音中,王绝之双掌交替拂出,劲风一阵压过一阵。
眼看那农夫被王绝之的“水动生恒波”压得一寸寸向土中陷去,忽的桃叶丛中白影一闪,一人窜出,迅疾向王绝之扑到。
王绝之心中一惊,忙分出一掌向那来人击去。
哄然一声巨响,王绝之只觉来袭之人内力极强,身形竟被震得向后退了一尺。
那人吃王绝之一拍,身形被击得倒纵出去,人虽被击退,但身形却极为飘逸,两个抓斗一翻,竟也稳稳地站在地上,所使身法亦是王家易学神功。
“十九哥!别再为难小弟了!”身形落地,现出一个与王绝之同样穿着的少年来。
少年风神俊朗,与王绝之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比之王绝之少了几分不羁狂傲,多了几分书生卷气。
“羲之!?”王绝之惊叫出口。
“正是小弟!”来人乃王旷之子、王导亲侄——王羲之。
整个王家之中,若说还有一人同王绝之意气相投,让王绝之觉得大有作为的便是这在王绝之一辈中排行二十六的王羲之。
王绝之方才这一对掌,便知王羲之的功力大胜于昔,虽赶不上自己,却比那王璞要高上一筹。
“羲之弟的功力大有进步,除我之外,王家年青一代中可能就算你最高了!”王绝之所说乃是实情,但听在旁人耳中,却不免要暗责他狂妄自大。
王羲之叹道:“我总想修至十九哥你这样的境界,无奈天生愚钝,总是达不到,但猜想总有进步,今天与你对上一掌,却发现差距愈拉愈大了。”
王绝之拍拍王羲之的肩头道:“我比你年长二岁,修习武功时日也长,当然要比你行了!不然琅琊狂人之名要它作甚。”
王羲之道:“十九哥还是昔日的脾气!”
王绝之眼一瞪道:“难道你希望我改了学你不成!”
王羲之笑笑,并不言语。
王绝之仿佛故意气那农夫般,对之不理不问,甚至连一眼也不看。
王绝之道:“你来这儿干什么?我还要寻找那弓真兄弟,如果无事,恕我失陪!”
王羲之道:“你那弓真兄弟早已离开此地多日了!”
王绝之奇道:“我与之约好,他怎会离开呢?”
王羲之道:“事情有变,他岂能留在此地!你想知道详情,为什么不陪我喝杯茶呢?”
王绝之天不怕、地不怕,但对这位才华横溢的二十六弟却敬佩有加,也对他最无办法!
王羲之与王绝之携手来至桃林内的茅舍中,茅舍虽小,却被王羲之收拾的干干净净,茅舍中大大小小,到处都是笔。
王绝之见状,哑然笑道:“羲之弟的脾气也是二十年末改!”
原来,王羲之从出生起就喜欢用笔,写字成痴。
司马氏南渡之后,王导一家居于石头城。江南多水,王导临地而居,王羲之泼墨洗笔,好端端的一池水让他弄得尽皆墨色。仆妇、厨佣苦不堪言。
王导闻之,本欲责骂一番,待见得王羲之手书之字后,大呼:“若无洗笔之处,再凿一池!”
王旷忐忑不安道:“羲之顽劣,如此痴笔恐不是好事!?”
王导笑道:“你枉自不识美玉,王家子弟中只有两人资质出众,只可惜那绝之侄儿颠狂过甚,不以家园社稷为重,率性而为,好端端的一个人才就这样废了,我以为王家到我们这一代便后继无人,今日一现羲之,方才知道我平日竟也小视了他!”
王旷乃庶出之子,对这权倾朝野的大哥自然是敬畏无比,此时听他赞扬自己的儿子,忙惶恐地道:“大哥太过奖了吧!”
王导摇摇头道:“此子坚韧不拔,浑圆刚厚中尚带有飘逸出尘之质,实乃王家易学集大成者,千百年后我等只怕早已被时间变成灰烬,而他必定为世人所推崇,如若你不嫌弃,我倒愿意认他做个儿子!”
王旷自然大喜过望,回去同王羲之讲明,让王羲之携礼去拜谢大伯。
王羲之携礼见了王导,先跪下叩头,然后道:“大伯赏识,羲之感恩不尽,但羲之有父,大伯有子,何须螟岭。大伯本长者,羲之自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大伯只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及可,何须非要定个名分!”
王旷闻之,自然大骂王羲之糊涂、愚蠢,吼道:“你大伯权倾朝野,位极人臣,认下你做义子,你当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羲之却低头不答,他乃至孝之人,不忍逆忤父亲。
王导闻之,不觉感慨长叹:“犬父虎子,鸡窝凤凰,何独我无此福份。所生九子,无一人能成大器!”
至此,王导更加喜爱这王羲之。
王导宠爱王羲之,一旦有空,便招来或与之清谈唾尾,或讨论国事,状其亲密,其九子心生嫉妒,想方设法陷害王羲之。
王羲之不忍兄弟睨墙,演那手足相残之事,二年后,留书王导,游遍天下,时年十七。
此事王绝之闻听之后,赶去相贺,曾经笑说:“二十六弟终于跃出樊笼。”
时间转眼而逝,如白驹过隙,两人再次相逢,忽忽已是六年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