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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婿馆外,芳草绿树,早雨歇后,空气更爽,黄鹤一、二鸣声,夹杂于嫣红翠绿之间,令人酣畅如醉。
东方岳问道:“哥哥,这里好玩的东西甚多,樗蒲、弹棋、握槊、藏钩、戏射、投壶、围棋、象戏、四维、应有尽有,为何快快便走?”
东方山叹道:“好玩的东西虽多,可是要命的东西更多!先是田麒麟、卢播,跟着是杀胡世家、石虎、王璞、谢天、小师君,来者个个均是杀人不眨眼之辈,天天死人,你难道嗅不出杀机四伏的味道?”
东方岳摇头道:“嗅不到。”
东方山道:“这也难怪,从小你的鼻子一向不灵。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玩儿虽然有趣,怎及得上命儿重要,速走为上!”
东方岳问道:“难道我们真的不娶崔三小姐,滚回蒲州孵鸭蛋去?”
东方山道:“老二,你说了两句话,倒犯上三个错误。第一,来比武招亲、想要天下无双的崔三小姐当老婆,是我,而不是我们,你只是我的跟屁虫,趁此机会扯着哥哥的衫角出来见见世面而且。”
东方岳问道:“第二个错误呢?”
东方山道:“我不是不娶崔三小姐,而是没有这个本事。王璞、谢天、小师君,还有那个突然大出风头的弓真,哪个是省吃的果子?如果我胜得了他们,老早就名扬江湖,与石勒争雄中原了,崔桓还不把漂亮女儿乖乖奉上甚至出嫁了的大女儿、二女儿,及年岁尚稚的小女儿一并奉上,也说不定。”
东方岳大点其头道:“明白了。哥哥不娶崔三小姐,非不为,实不能也。”
东方山道:“第三,滚回蒲州孵鸭蛋的是你,不是我。难得离开了猗顿坞这个闷蛋十八年的鬼地方,爹和叔伯们也嘱咐我多见世面,多开眼界,岂有不大玩一顿,才回家乡的道理?”
东方岳道:“我也想跟你一起多见世面,多开眼界,大玩一顿。”
东方山道:“你也不想回乡?”
东方岳道:“那还用说?出来到这花花世界,方知猗顿坞的生活是多么的闷,我现地不想回去了。哥哥,我要跟着你闯荡江湖。”
东方山眼珠子一转,佯装为难道:“这个嘛你年纪还小,我带着你到处走,出了什么岔子,只怕爹会怪责于我。”
东方岳央求道:“哥哥,你想一想办法,我再也不想回到那花不香、鸟不叫的猗顿坞,我要”
顿了一顿,说了下去:“我要闯荡江湖,像石勒、祖逖一般,闯上一番大事业来!”
东方山踌躇道:“这个这个嘛,我答应过爹平平安安的送你回坞,如果带你闯荡江湖,中途出了岔子,怎么向爹娘交代?”
东方岳道:“有什么岔子,我自己承担,绝不用哥哥你劳心。”
东方山还在犹疑,心中暗忖:为啥我这样聪明的哥哥,居然有个笨得要死的弟弟?兜了这许久圈子,还不懂得说出该说的话来?
东方岳终于道:“哥哥,假如你带我到江湖见识,我便把三伯送我的龙渊剑送给你!”
东方山想起离坞之前,父亲在书房对他的叮嘱:“山儿,这番你离坞出清河,我也不指望你能娶到崔三小姐当媳妇,只盼望你能带着岳儿,在江湖多加磨练,多结识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几年后回来,光大猗顿坞,为父便心满意足了。”
其实,他根本没想过送弟弟回坞,这番大敲其竹杠,不免心里偷笑,继续假装为难,说道:“这个,这个”
东方岳见哥哥不肯,更急了。
“我连那块嫣红玉佩和奇寒黑木也送给你。哥哥,求你应承我吧。”
东方山叹了气,说道:“这件事真是为难得很,唉,你先把龙渊剑、嫣红玉佩和奇寒黑木交给我。我们先离开崔府,再作商量吧。”
忽听一人道:“任何人均不得离开崔府。”
一看此人,却是崔家的二爷崔相。
崔相守在大门前,身后跟着数十名护院,个个手持兵刃,神色凶猛,拦在崔相身后来的大门前。
东方兄弟对望一眼,均想: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又死了人?决意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他们大可不动声色,因为崔相那句话并非对他们所说,而对着走在他们前面的一名少年。这几天来,招婿馆事变多端,人同此心,陆续离去的人当真不少。
少年不服道:“我只是来招亲的,又不是来坐牢的,如今发现夺魁无望,当然就走,难道留在这儿孵鸭蛋乎?你拦着门口,这算哈子道理?如果你把三小姐嫁给我,纵使你拿破扫帚来赶我,我也不走!”
崔相道:“你先回馆中,听我说一番话,听完之后,你要走便走,我保证绝不阻拦。”
少年道:“真的?”
崔相悠然道:“就算不是真的,你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听我的份儿。”
少年看看崔相身后的人马,一言不发,走回招婿馆。
东方岳向长兄打了个眼色,询问:冲过去?
东方山微微摇头。拖着弟弟的手,大摇大摆走回了招婿馆,仿佛只是饭后的一场散步,散步过后,又回来玩乐休息了。
离开了崔相的视线,东方岳忍不住道:“为什么不硬闯出去?难道我们怕了他不成?”
东方山道:“是。”
东方岳不服道:“我看那批护院,也没有什么高手,我们出坞多日,没有好好打过一场架,正好拿他们祭四旗。”
东方山道:“你不怕,我怕。你再罗唆半句,我不把你送回猗顿坞,便不姓东方。”顿了一顿,补上一句“跟你的姓。”
东方岳这才闭口不言。
东方山倒非真的怕了崔相,而是崔家毕竟是北方一大家族,非到必要时,犯不着与他们冲突。再说,他也好奇崔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极想听上一听。反正要以武力冲出崔家,什么时候也可以,不必急在一时。
兄弟二人回到招婿馆,玩了一会儿弹棋,崔相终于到来。
崔相满面堆笑,清清喉咙,大声道:“各位少年英雄,多谢赏面,远来参加敝家三小姐的比武相亲。三小姐知道这么多武功高强的少年豪杰对她心有倾慕,也是高兴得不得了。”
众人一听,俱皆笑了。有人道:“她知道我们的心意,那就好了。”
崔相道:“可是崔三小姐也有一个为难之处,就是参加招亲的少年英雄这么多,又是个个年少有为,她却只得一个身子,却嫁得哪一个啊!”众人哄堂大笑。有人道:“嫁给我,嫁给我最好。”
另一人道:“呸,你有什么好?”
那人冷冷道:“我有万般不好,但比起阁下上来,模样比你俊,武功比你高,家中也是高门世代,荷包里的金子嘛,总比你来得多,你倒说呢?”
另一人怒道:“***,你这狗种,定是找架打来着了!”
崔相做了一个“静下来”的手势,继续道:“大哥和我左思右策,其他人岂不空走一场?我们兄弟两个具皮匠再三商量,终于想出一个皆大欢喜的办法来。”
众人纷纷道:“什么办法?”
一人轻声道:“崔三小姐虽然只得一个,可是天天换新郎,一年半载之后,保证这里的少年英雄皆大欢喜——”突然停口,却是被人捂住了嘴巴。
崔相道:“相信大家亦知,崔家乃系高门大族,房口众多,适婚的崔小姐嘛,没有二百,也有一百,难得这许多少年英雄在此,岂有不想挑位如意郎君之理?”
众人听到这儿不禁莞尔,原来是为崔家未嫁的姑娘找新郎来着,失之东榆,收之桑榆,娶不到崔家三小姐,娶上别位崔家小姐,也足以光耀门楣,在乡里面前大大风光。
崔相道:“俟得招亲过后,我便会为各位逐一安排相亲,总之崔家小姐甚多,必有一位合上阁下的心意。”
其实崔家纵使房口众多,但哪有这许多的适婚女子,再说,崔家的小姐血裔高贵,哪能随便嫁给这许多良莠不齐的少年“英雄”?崔桓和崔相想出来的妙计,却是鱼目混珠,把容止端庄的奴婢成批收做义女,别说是多出一、两百位“崔家小姐”来。纵是再多,也尽可张罗得到。
当时崔相问崔桓“我们自然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她们是假的‘崔小姐’。可是假如她们口疏,终于透露了给丈夫知晓,那怎么办?”
崔桓的回答是“那又如何?都说娶了个西贝货回家,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崔相道:“我们把女子嫁给这群少年,不过是为了笼络天下英雄,捍护崔家。如果他们知悉内里乾坤,反来恼怒崔家,岂不是弄巧成拙?”
崔桓摇头道:“他们不会声张的,也不会恼怒崔家。”
崔相不明道:“为什么?”
崔桓答道:“第一,我们认了婢女做干女儿,她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崔家小姐,难道干女儿不算是女儿吗?要说道理,他们决计说不过我们。第二,他们娶了西贝崔小姐回家,反而更不敢让人知晓,难道不怕说了出来丢人吗?第三,他们名义上是崔家的女婿,崔家有求,于请于理,如果推却不帮忙,传给外人知道,也是面子无光。”
崔相叹服:“大哥所言极是。”
却得一人忽道:“崔二爷,在下有一事相询。”
崔相道:“郭少侠,请问。”
问的人是郭陈杨坞的郭少彪。
郭陈杨坞由郭、陈、杨三家合建聚居,子女互婚,盘据太行山已有百年,戟法和暗器在武林颇具威名。
郭少彪道:“我满脸麻子,武功又不算挺高,能不能够娶到一位崔小姐回家?如果娶不到老婆,倒不如立刻离开算了。”
崔相笑道:“郭少侠何必自谦?以阁下的人品武功,岂有无妻之虑!如果郭少侠不嫌弃,我便把小女儿嫁给少侠,未知意下如何?”
郭少彪大喜,扬声说道:“多谢崔二爷!”忽地脸露踌躇之色。
崔相知他心意,扬声说道:“婉清,进来向各位英雄请个安吧。”
一名少女由家丁簇拥,莲步款款,走进招婿馆,裣衽半圈,向各人行了个礼,娇声滴滴道:“小女子见过各位英雄。”
众人看见这崔婉清眸子清朗,朱唇若丹,一副飘逸绰态,心中不禁大动:“这位姑娘长得好美!”
崔相微笑道:“婉清,你先回房,爹待会儿有话跟你说。”
转身回房,腰肢摆动,竟是说不出的媚态,在场众人纵是方正君子,也均是心头一荡:这位崔姑娘恁地迷人!
崔相道:“郭少侠,这位便是小女,不知你可中意否?”
郭少彪见到婉清的容貌,早就迷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听见崔相此言,忙不迭道:“中意,中意,太好了。”
崔相含笑道:“那我便把五姑娘今后的幸福,托付给少侠了。”
郭少彪喜出望外:“多谢崔二爷。”
崔相道:“少彪,你还叫我崔二爷。”
郭少彪呆了一呆,忽然福至心灵,挨地拜道:“郭少彪拜见岳父大人。”
崔相大是得意,掀髯微笑,崔婉清非但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甚至连婢女也不是,只是他的一名舞伎而已。他故意挑出最美的伎人,许配给郭少彪,以收震慑全场之效。
至于这名“女儿”与“父亲”有染,兼且染得色彩斑斓兮夺眼眸,不在话下。
众人见到郭少彪娶得美人,果然均如崔相所料,又羡又妒,都想:连郭少彪这货色也能娶到此等美人,我的条件高出他百倍,更不在话下了。
一人问道:“崔二爷,在下我倒想再问一句,是不是人人有分,永不落空?”
崔相一看此人,心头一嗤,你这等龌龊人物,也妄想娶得崔家姑娘?当真是把崔家这块招牌瞧得不值钱了。
只见那人獐头鼠目,年虽少而形容猥琐,却是江湖声名狼藉的“人如狗”黄仁。此人横行巴蜀,专门杀人越货,兼且奸淫掳掠,对女人永不放过,为武林人士所不齿,由于他武功甚高,从来只奸淫劫平民百姓,不敢招惹有势力的高门全家,故倒也无事。至于他的绰号,却是出自老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讽刺他名字中的“仁”字。
崔相进来之前,早已对馆内各人的身分来历调查清楚。他涵养甚深,只道:“我可以保证,这里的少年英雄,十之七八都可以找到合适的崔家姑娘,做为新娘,只是话说回来,崔家的姑娘虽多,倒也得挑有分量的少年英雄才肯下嫁。难道我们身为长辈的,会把崔家女儿嫁给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又或是行止不端的大恶人、大坏蛋,又或是残缺不全的废人吗?便是我愿意,女儿也不肯啊!”众人大笑,黄仁“哼”了一声,却不言语。
一把嘶吼的声音忽道:“如此说来,老子没条件娶上崔家的其他姑娘,只有娶崔余清算了。”
这人一身邋遢,衣裤褴楼,箕踞而坐,坐姿甚是不雅,却是一名叫化子。招婿的人虽然良莠不齐,无论如何,一名臭气熏天的叫化子潜了进来,总是一件惹人注目的事情,然而他何时进来,场中竟然无人得知。
崔相心知遇上了奇人,不敢怠慢,抱拳道:“请问兄台高娃大名,光临敝府,有何赐教?”
蓦地听见“噗,噗,噗”三声大响,臭气四散,叫化子捏住鼻子哈哈笑道:“好香,好香!”
崔柏心下大怒:好哇,你这是存心来找崔家的碴子来的。按捺怒气,说道:“兄台”因臭气太盛,吸入几口,差点连刚吃下的山珍海味也呕吐出来,这下半句都说不下去了。
叫化子道:“你既然问起,老子亦不妨告诉你。老子姓连,名三滔,行年三十五,家有妻室一名。此来清河,有两个目的。第一个就是娶崔余清做小妾。”
崔相涵养再好,也不禁勃然大怒“兀那化子,你是专来找崔家的麻烦来着了!”
正待叫人动手称量一下连三滔,郭少彪已先一步抢出来,说道:“区区叫化子,何劳岳丈劳心?让小婿教训他便成了!”
敦少彪一心在未来岳丈面前献功,凌空翻了三个肋斗,姿势极是美妙,短戟送出,指向连三滔胸口、脐下、小腹三处要害,却是郭家戟法最得意的一记绝招,使出来果然虎虎生威,不同凡响。
连三滔待得戟尖送到胸口“呸”的一口浓痰,喷在郭少彪眉心,郭少彪闷哼一声,翻身反倒。
招婿馆中众人瞥见,无不骇然:郭少彪的武功虽然未臻一流境界,但也绝不是弱者,竟然给一口浓痰击倒,这叫化子的武功之高,非但见所未见,也是闻所未闻!
连三滔怪声怪气道:“崔相,我连三滔有没有资格当崔余清的老公哪?”声音嘶哑难听,极是刺耳。
崔相检查郭少彪的伤势,只见他眉心流血汩汩,却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连三滔道:“放一百二十万个心吧,老子可没有伤上你的宝贝女婿分毫。要知道老子娶了崔余清后,这小子可是老子的襟弟哩。一场亲戚,老子怎好意思杀他?”
他口中说话,手上却没有闲着,崔家的护院见有人捣乱,不待崔相下令,纷纷上前围攻,却给连三滔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不到片刻,唉呀唉呀之声连响,六,七人已给打倒。
在场众人连他的手法招式还瞧不清楚,吃惊之余,心中均在搜索枯肠:哪里钻出来这名绝顶高手,怎地自己居然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连三滔打倒了众护院,见到身前站着一名少年人,形容出众,神态镇定从容,不禁停下手来,问道:“你是谁?干嘛拦在我的面前?”
少年道:“在下弓真,拜见连前辈。”
弓真是内府贵宾,怎会来到招婿馆?原来他却是闲着无聊,走过来找史迁世聊天,谁知见到连三滔到来大闹,他受了崔相的黄金布帛,焉能不挺身而出,为之出头?
连三滔翻起白眼,上下打量了弓真数眼,说:“那位剑法很高,杀掉方山、杀掉五斗米教多名治头大祭酒的少年,便是你吗?”
弓真道:“前辈夸奖了。”
连三滔道:“那你也是想杀我呢?”
连三泥道:“不敢。前辈武功高强,晚辈焉是您的对手?晚辈只是想跟前辈说道理。”
这些日子来,弓真多历凶险,眼光比诸初到招婿馆时,已不可同日而语。他看了连三滔出手数招,对他的武功,心中有了一个大概。
此外,穗儿身为崔府丫环,亦读过数本书,知晓一点礼仪,弓真给她悉心教导,谈吐亦较之前谦逊有礼。
连三滔道:“老子向来自把自为,从来不讲道理。不过见你小子容貌英俊,剑法高超,很讨老子胃口,作为闲聊说来听听,也是无妨。”
弓真道:“前辈既然早有妻室,崔小姐却是名门闺秀,若是嫁给你为妾,岂非委屈?”
连三滔摇头道:“非也非也,弓小子有所不知,老了非但是圣人门徒,家乡还是在齐鲁临淄。”
弓真听得一头雾水“前辈所言太过高深,晚辈实不明白。”
连三滔摇头晃脑道:“孟子曰:‘齐人有一妻一妾’,老子既是齐人,又是乞丐,自当多娶一位妾待,才算听了圣人之言啊!”弓真完全听不明白这一派“圣人之言”瞠目结舌,答不上话来。
崔相驳道:“一派狡辩,孟子所言,并非这个意思——”说到这里,给连三滔的眸子暴射一眼,心底一怯,登时说不下去。
连三滔冷笑道:“老子平生只说歪理,不讲道理,你要听老子说理,可还没有这个分量!”
却听得一人道:“连帮主,那么朕够不够分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