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紫狂和罗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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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崇德殿。

    已经是丑末时分,本来应该夜深人静的宫禁,此时却一片混乱,哭喊声、叫嚷声、拼杀声、惨呼声……响成一片。

    昼间刚举行过登基大典的宫殿内,一群乌衣大袖的官员仿佛受惊的乌鸦,在廊柱间仓惶奔跑。这些被里胁来的官员都是拥立新帝的从龙之臣,但随着吕氏指挥的平叛军入宫,眼看就将沦为从逆的叛臣。可以说短短一天时间,就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再加上这会儿又熬了半宿,一个个萎靡不振,惊惶不堪。

    殿前的丹墀上挤满了披甲的家奴,他们也没比那些大臣好多少,一个个面如土色,几乎连手中的刀枪都拿不稳。

    丹墀前的雪地上,数百名军士摆成偃月阵,面对着宫门严阵以待。那些军士衣甲混杂,显然是数支军队拼凑而成,里面甚至混杂着手持金瓜、银戟、黄钺的仪仗军。虽然一样疲惫不堪,好歹比那些乌合之众严整得多,此时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盯着宫门。

    宫门上方飞檐斗角的三重门楼仿佛被一只巨手拧过,从中折断,巨大而扭曲的断痕从檐顶一直延伸到城墙基部,高大的门楼整个倾颓下来。

    城门部分还保存完整,但朱红色的宫门不断传出沉闷的撞击声,门洞内灰土簌簌而下,仿佛一头猛兽正撞击着城门,随时都可能破门而入。

    陈升立在战阵最前方,神情有些恍惚。他本是军中一个不起眼的书佐,机缘巧合之下,娶了一位内侍的侄女作为继妻。天子秉政之后,那名内侍一路高升,最后成为掌管天子印玺的中常侍,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短短数月便当上射声校尉,成为天子心腹。谁知一切都如黄梁一梦,梦尚未醒,便被贬为白身。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天子的近臣、忠臣,却不料成为从逆的乱党。这一战若败,不但荣华富贵化为泡影,连身家性命也难以保全。

    在他身后,刚刚登基的“天子”刘建已经两天未睡,但毫无困意,他头戴帝王冕旒,身上穿着天子袍服,一手按着天子剑,双颊因为亢亩而变得通红。在他身边,簇拥着一班戴着狗尾的内侍。宫里大多数内侍都已经逃散,但他们这些受过刘建贿赂,成为内应,又在登基大典上接受过伪职的从逆者已经无处可逃,只能与“圣上”同生共死。

    殿外的飞雪越来越密,四周的宫室、楼阁,远处的街道、市坊,权贵豪门的深宅大院、平民百姓的草屋茅舍…

    …都被大雪覆盖。然而武库的大火非但没有转弱,反倒越来越大,只是有高墙阻隔,没有蔓延开来。火光在雪上闪动着,仿佛流淌的鲜血。

    撞击声越来越剧烈,突然间,朱红色的大门猛然松脱,连同门后堵塞的重物都被撞开。

    陈升一个激灵,从恍惚中摆脱出来,随即拔出长剑,高呼道:“射——”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便从宫门的缝隙间钻出,狠狠撕开了他的喉咙。

    宫门撞被的同时,宫墙上方甩过数十道绳索,无数披着黑甲的士卒蚂蚁般逾墙而过。一排手挽强弓的射声士跃上墙头,控弦劲射。

    杀入宫中的平叛军汇成一片,潮水般涌来,与殿前的残军狠狠撞在一处。作为汉国权力的中心,崇德殿一木一石都经过精心布置,充满了神圣的庄严感。然而此时,鲜血正在这处至高无上的宫殿内肆意流淌。尤为讽刺的是,流血的双方都是叛逆。

    战至此时,刘建手中的五支北军早已打残,眼下拼凑起来的残军已然是强弩之末。而左武第二军在边塞驻守多年,虽然不及王哲亲领的左武第一军勇悍,但同样久经战事,进攻时侵略如火。

    胜负毫无悬念地向平叛军一方倾斜,当那些手持金瓜、黄钺的仪仗军丢下兵器开始逃跑,拼到最后一步的乱军终于开始溃散。

    刘建召集的三千门客、家奴更是不堪,眼看敌军实力强悍,前方军士失利,还未接战便一哄而散,只剩下寥寥百余人还守在刘建身边。

    面对如狼似虎的左武第二军,刘建毫无惧色,他脸上泛起病态的血红,立在那面拼凑而成的天子旌旗下,拔剑高呼,“杀!杀光这些逆贼!朕德配天地!富有四海!当为天之玄子!杀啊!杀!尽诛反贼……”

    刘建声嘶力竭地叫嚷着,嘴角迸出白沫。

    吕巨君策马穿过门洞,一直走到丹墀前的广场上,远远看着那位形如癫狂的天子。

    许杨道:“事不宜迟,请公子诛杀此獠。”

    吕巨君点了点头,然后扬声道:“诸将士!逆贼刘建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太后有诏!诛其首恶,传首天下!”

    那些附逆的官员、内侍、门客、家奴全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从这位其貌不扬的公子口中吐出赦免的话语。毕竟只是诛其首恶,也许他们这些被“蒙蔽”的从逆者还能保住性命吧?

    吕巨君静了片刻,等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时,才淡淡道:“从逆者杀无赦!尽诛九族!”

    大殿内外,哭喊声顿时响成一片,“饶命啊!”

    “我是被绑来的!并非甘心从贼啊!”

    “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我对太后忠心耿耿啊!”

    刘建猛地扭过头,冠上的旒珠摇荡着缠在一起。

    “你们这些逆贼!都去死啊!”他疯狂地大笑着,然后长剑一挥,将一名哭得最响的内侍脖颈斩开半边,鲜血扇面一样飞溅出来。

    殿上一片大乱,刘建身边的群臣、内侍、家奴狼奔豕突,四处逃散,片刻间便只剩下寥寥数人。

    刘建的天子服上半边沾满血迹,他高高举起天子剑,亮出系在肘上的传国玉玺,放声大叫道:“朕!天命所归!”

    话音未落,残破的宫门连同两侧的宫墙轰然倒塌。吕巨君转过身去,只见数辆战车穿过尘土,包铁的车轮颠簸着碾过瓦砾,疾驰而来。最前方一辆战车上,一名灰衣人手挥铁如意,遥遥指向前方。

    旁边一辆车上,一名身着儒服,头戴高冠的将领神情狰狞,眼角肌肉突突直跳,正是五支北军中仅存的步兵校尉刘荣。

    与此同时,一名黑衣女子不言声地出现在刘建身前,屈指将一支利箭弹开。

    吕巨君没想到刘建居然有如此胆魄,竟然在大厦将倾之际孤注一掷,以身作饵,将自己的主力都吸引在崇德殿,却在周围设下伏兵,放手一搏。不过此贼覆亡在际,再跳踉也不过困兽而已。

    廖扶令旗一摆,左武第二军分成前后两队,前队继续剿杀殿前的乱军,后队举起长戈,犹如一团生满利刺的刺猬,迎向虎贲军的战车。

    血战至此,即使刘建一方竭尽全力,能够集结的北军也不足千人,其中还夹杂了几伙布衣壮汉。

    这些为刘建效命的门客虽然有几个悍勇之徒,但到了战场上,面对训练精良的正规军几乎全无还手之力。也正是因此,吕巨君从没有打过吕氏自家门客家奴的主意。

    吕巨君心下哂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是这些乌合之众的真实写照。

    但紧接着,吕巨君瞳孔猛然一缩。那些布衣壮汉看似杂乱不堪,然而一交上手,却凶悍之极,竟然从左武第二军配合严密的大阵中硬生生咬下一块。左武第二军也不是善茬,反击极为迅猛,但那些壮汉不知怎么左绕右拐,竟然从包围圈中硬闯出来。

    许杨失声叫道:“这些是什么人!”

    廖扶神情凝重,他令旗一举,旁边一名手持长刀的左武军将领策马上前,带着手下往那些壮汉攻去。

    那帮壮汉像一群没头蜂一样,“嗡”一声的散开。那名将领盯住其中一人的背影,正待挥刀,那人却突然往地上一扑。就在他扑倒的刹那,一名一直被他挡着的汉子现出身来,他双掌一上一下放在胸前,环抱如球,中间一张火红的符箓无火自燃,接着飞起一道火光,往那名将领面门射去。

    那名将领举起长刀挡在面前,飞射的火光宛如一条火蛇,盘旋着绕过长刀,掠向他的额头。就在这时,廖扶“咄”的一断喝,寒风大起,夹杂着冰寒的雪花将火蛇扑灭。

    施展符箓的汉子脸色一白,“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旁边一人掀开大氅,露出里面一具皮质胸甲。那件胸甲与军中制式甲胄大相径庭,上面缝制着无数口袋,袋内鱼鳞般插满飞刀。他双手一抹,飞刀连串射出,将追杀来的左武军生生逼退。

    许杨博闻强识,看到这些汉子充满江湖味的手段,立即省悟过来,“是雇佣兵!晴州的佣兵团!”

    廖扶寒声道:“好一个晴州商会!”

    晴州各大商号一直有召募雇佣兵充当护卫队的习惯,洛都的晴州商会也不例外。留驻洛都的晴州雇佣兵通常在数十人,多也不过百余人。而这一次他们至少投入了两个佣兵团。天子暴毙,事起仓促,能调来两个佣兵团已经是晴州商会的极限。那些商蠹们眼不都眨就投下重注,当真是把刘建当成奇货,见利忘身,不知死活!

    那帮晴州雇佣兵全是厮杀过多年的江湖老手,他们进攻时如同凶狠的群狼,蜂拥而上。遇到强烈的反击,就立刻分成小股,或是六七人,或是四五人,甚至两三人结成小队,从围攻的夹缝间逃之夭夭,但不管形势再危急,他们都绝不落单。

    这种战术的效果显而易见,那些雇佣兵相互间的配合极为熟练,即便是最基础的两人配合,也能焕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每每迫使对手付出更多的代价。

    眼见局势不利,廖扶果断放过近在咫尺的刘建,把前军全数调回,全力围攻那些雇佣兵。

    苍鹭挥起铁如意,在他的指挥下,那些雇佣兵就像游鱼一样,在左武军的战阵中流蹿,一次又一次将对手的阵形撕开。而残余的北军士卒则依托突前的战车结成战阵,与左武军正面交锋。

    廖扶额头见汗,全神贯注地与那位灰衣人对攻。这些乱军虽然来得突然,但胜势仍然在平叛军一方,毕竟对手只是北军残余和一些雇佣兵,无论兵力还是军士的素质,左武第二军都稳占上风。只要给他时间,廖扶相信自己迟早能全歼这些叛逆。

    忽然殿上传来一阵怪笑,刘建一手持剑,一手拿着火把,狞笑着奋力一脚,蹬倒了旁边一株青铜灯。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一名老者扑在地上,一手扯住刘建的衣角,声嘶力竭地劝阻着,却是博士师丹。

    他的高冠掉落在地,露出萧萧白发,眼中满是绝望。

    丈许高的灯树摇晃几下,然后轰然倒地,数十斤灯油泼溅出来,淌得满地都是。刘建对师丹的苦劝不理不顾,狠狠一挥手,将火把砸向灯树。

    火光微微一暗,旋即“腾”的升起一人多高的火焰,赤红的火舌卷住殿柱上的金龙,一边向殿内的御座蔓延开去。

    “不好!”吕巨君大叫着冲上丹墀。

    刘建已经走投无路,先烧武库,再烧宫殿,完全是狗急跳墙,破罐破摔,肆无忌惮。自己平叛之后还是要善后的。一旦皇宫正殿被烧,那将是一桩轰动天下的丑闻,与之相比,吕冀丢失玉玺虎符都在其次。

    吕巨君把乱军那些残兵败寇抛在脑后,一边勒令军士全力救火,一边身先士卒地闯进崇德殿内。

    宫中一片兵荒马乱,但苍鹭并没有趁机进攻,而是指挥所余不多的手下,护卫着从殿中奔逃而出的刘建迅速撤离崇德殿,转向奔往昭阳宫。

    董宣显然也是两天未睡,虎目微微有些发红。他穿着一袭纯黑的官服,衣下隐隐露出皮甲的痕迹。汉廷官服一向是宽袍大袖,尤其是袖口,往往宽逾三尺,长可曳地,仪态庄重。但董宣右手的大袖用皮绳扎紧,外面里着一只护腕,看起来不像文官,倒像个赳赳武夫。

    汉国武风极盛,官员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文武官职并没有明显的界限,程宗扬早已习以为常。但董宣官袍一角溅着血迹,色泽尚新,似乎刚刚还杀过人。

    董宣看到他的目光,淡淡道:“诛除了几个趁火打劫的匪类而已。”

    他没有寒喧,便单刀直入地问道:“敢问程大行,宫中情形如何?”

    “一片大乱。”程宗扬毫不隐瞒地说道:“刘建与吕氏杀来杀去,从阿阁一直到崇德殿,到处血流成河。”

    董宣拧起眉头。

    时间紧迫,程宗扬不再兜圈子,盯着董宣的眼睛问道:“不知董司隶是哪边的?”

    “天子驾崩,董某唯奉长秋宫诏命。”

    “永安宫呢?”

    “吕氏涉嫌弑君,永安宫理当避嫌。”

    “如今不但吕氏势大,刘建也已经里胁宗室、大臣,掌控北军,长秋宫可是什么都没有。董司隶想清楚了吗?”

    董宣道:“忠义自在人心。”

    程宗扬苦笑道:“可长秋宫在民间的风誉也没那么好,未必会人心所向。”

    “董某随侍天子左右,方知外界风言风语多是无稽之谈。无非是某些人无中生有,颠倒黑白。”

    “问题是除了你我,外面还有多少人知道呢?你看——”程宗扬指着火光下的洛都城道:“汉国百姓向来勇武好义,但城中乱成这样,连武库都烧了,可别说有人站出来举兵勤王,连救火的都没有,可见人心。”

    秦桧开口道:“程大行多虑了。如此可见,人心固然不在长秋宫,但无论吕氏还是刘建,同样不得人心。”

    程宗扬看着董宣道:“董司隶呢?也要与天下人为敌吗?”

    董宣道:“董某不知道该如何笼络人心,只知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甚至不惜与宫中篡位自立的伪帝,还有那帮权势滔天的外戚正面对敌?”

    董宣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是都说烂的套话,可从董宣口中说出来,却有着强大的自信。以他面对天子尚自强项的秉性,说赴汤蹈火,就是赴汤蹈火,即使面对刀山火海,他也真的敢上。

    “果然是董卧虎!好汉子!”程宗扬道:“既然如此,不妨告诉董司隶:霍大将军已经承诺,派羽林天军入宫平叛。”

    董宣目光一亮,眼下吕氏已经占据上风,霍子孟此时派兵平叛,意味着平定对象不仅是刘建,也包括吕氏在内。

    程宗扬笑道:“好教董司隶安心,支持长秋宫的势力虽弱,但也不是毫无凭借。除了宫中的期门,虎贲、中垒、屯骑诸军,也有不少军士投效,眼下大概有千余人。”

    程宗扬直接把数字翻了一倍,至少给大伙一点信心。

    董宣道:“吕氏与刘建呢?”

    “刘建召募的门客和家奴有三千人,加上五支北军,总数超过六千,但伤亡不小,能用的最多只有半数。忠于吕氏的有卫尉、胡骑、射声三军,以及远道赶来左武第二军,兵力在四千以上。”

    “左武第二军?”董宣一惊,然后流露出一丝杀气。天子刚刚驾崩,远在边陲的左武第二军就出现在洛都,如果说吕氏没有预谋,鬼都不信。

    程宗扬道:“单论人数,吕氏一方要少于刘建,但吕氏率领的都是精锐,非是乌合之众可比,实力远胜刘建。

    霍大将军虽然答应平叛,但羽林天军只有一千余人,即使加上长秋宫的护卫,也不可能同时击败刘吕双方。所以我们眼下只能暂时与刘建一方结盟,先诛灭吕氏。“董宣皱眉道:“先诛吕氏?霍大将军会答应吗?”

    “吕巨君引兽蛮人入宫,激怒了霍大将军。”

    “引兽蛮人入宫?”董宣目露凶光,寒声道:“这帮国贼!”

    “吕氏涉嫌弑君,如今又引兽蛮人入宫,董司隶说他们是国贼,丝毫不错。我与霍大将军商议,趁吕氏攻打刘建,夺下白虎门,将叛军困在宫中。”程宗扬道:“现在时间紧迫,不知道董司隶调动人手需要多久?”

    “董某所属两千隶徒,如今尽在西邸,随时候命。”

    “西邸?”程宗扬一怔,然后大喜过望。

    西邸毗邻南宫,与白虎门相去不远,甚至从长秋宫都能看到西邸的檐角。但也正因为西邸与南宫近在咫尺,吕氏调动军队时,随时可能波及到一街之隔的西邸。董宣敢把两千手下放在西邸,胆量之大令人咂舌,更难得的是足足两千精壮聚集在西邸,竟然没有传出一丝一毫的动静,无论刘吕双方,还是自己都毫无所觉。只看这一点,便知道董宣召募这两千隶徒比刘建那帮家奴靠谱得多,起码不是什么乌合之众,这真是意外之喜。

    “好!”程宗扬精神大振,“有董司隶这两千隶徒,大事必成!”

    他转念一想,“既然如此,不如由我们占领白虎门,让羽林天军攻占北边的玄武门,截断吕氏撤往北宫的退路。

    刘建一方只用守住苍龙、朱雀两处,就能留下吕巨君那小子。““不妥。”秦桧道:“羽林天军想必已在路上,临战换令,只怕生乱。”

    程宗扬想把董宣放到西门,主要是舍不得。吕巨君发现被困,肯定从最近的路线拼死撤往北宫,玄武门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董宣这两千隶徒是长秋宫唯一可以倚仗的成建制的准军事化力量,若是在玄武门与吕氏的军队拼光,剑玉姬那贱人作梦都能笑醒。

    “要不放到南边的朱雀门?”

    董宣道:“长秋宫在西北,若驻守朱雀门,一旦有变,鞭长莫及。羽林天军在西,我军在北,方可互相呼应。”

    程宗扬拍板道:“那好!就在玄武门!”

    董宣道:“刘建呢?”

    “刘建登基只是个笑话。”程宗扬不客气地说道:“平定吕氏之后,若他老实退位,那么可以留他一条性命。

    若他仍执迷不悟,我想无论霍大将军的羽林天军,还是董司隶的两千壮士,都绝不会坐视不理。““何人继嗣?”

    “定陶王。”

    董宣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

    程宗扬半是玩笑地说道:“我以为你也会推荐清河王刘蒜呢。”

    董宣道:“清河王为人宽仁,他若继位,后族外戚只会更加放肆。况且董某只是微末小臣,帝位所属非外臣所宜言,长秋宫一言可决,董某奉诏而已。”

    程宗扬心下感叹,刘骜外宽内忌,暗于识人。一朝驾崩,往日心腹纷纷作了鸟兽散。唯一幸运的是,他没看错董宣。赵飞燕此时总算还有一方可以倚仗的势力。

    程宗扬道:“寅正时分,羽林天军至白虎门,董司隶的两千隶徒入玄武门。东面的苍龙门和南面的朱雀门由刘建一方驻守。三方合力,围攻吕氏。诛灭诸吕之后,请太后退居永安宫。”

    董宣没有丝毫迟疑,问了交接、联络的细节,便立即赶往西邸整顿人马。

    “多准备点防滑的!”程宗扬提醒道:“宫里全是冰!”

    宫墙外,喊杀声潮水般涌来,虚张声势地叫嚷一阵,又渐渐远去。

    不知何处传来宫女低低的呜咽声。

    更漏中的水滴溅入铜壶,原本微不可闻的轻响,在深夜的寂静中无限放大,一点一滴,让人听得心悸。

    赵飞燕拥着妹妹,望着铜壶中的刻箭一点一点升起。连着两日担惊受怕,姐妹俩都憔悴了许多。赵飞燕无暇更衣,此时仍然穿着皇后的盛装,本来就弱不胜衣的娇躯显得越发纤弱。赵合德像小猫一样偎依在姐姐怀中,一双美目哭得又红又肿,柔润的红唇也多了一排齿痕。

    身边的长秋宫仿佛一条行驶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坠入永劫不复的漩涡。然而一片动荡之间,这里已经是唯一安稳的所在。无论是崇德殿、金马殿,还是玉堂殿、含光殿、昭阳宫……那些富丽堂皇的宫室此时都已然化为修罗场。宫阙间兵烟四起,不知有多少军士在宫中殊死搏杀,每时每刻都有人丧命。

    赵飞燕不知道其他宫苑的宫人、侍者命运如何,她也不想知道。她只盼着能在这乱世之中,护住自己唯一的亲人。

    一名宫人打扮的丰腴美妇轻手轻脚地进来,执壶添上灯油,然后拔下髻上的簪子,挑了挑灯芯。灯树上已经黯淡的灯光重新明亮起来。

    赵飞燕含笑向她致谢。尹馥兰抿嘴一笑,目光在帐内转了一圈。被剑玉姬悄无声息地潜入寝宫,罂奴等人颜面大失,虽然主子没顾得上责罚她们,但几名侍奴都打起精神,轮流在帐内守护,防着再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殿中。

    忽然帷幕被人掀开,一道人影带着风雪走了进来。

    赵飞燕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挽着妹妹款款起身,“程公子。”

    程宗扬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一从秘道出来,他就感受到宫中弥漫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数万人的搏杀他不是没有经历过,但那是散布在方圆十余里,乃至数十里的战场上,时间更是绵延数月。相比之下,洛都之变的伤亡集中在仅仅两日之内一宫之间,死气的浓度实在太大了。

    他露出笑容,先施了一礼,然后道:“恭喜殿下。大将军霍子孟已经奉命勤王。”

    赵飞燕不懂朝政,但霍子孟的份量她是知道的。尤其霍子孟属于太后一系,跟长秋宫从无半点交情,能够表态支持自己,肯定不是自己的缘故。

    她感激地说道:“有劳公子。公子一路辛苦。”

    赵合德没有说话,但那双眼睛流淌出的关切,让程宗扬一阵心暖。

    “外面情形如何?”

    跟着进来的罂粟女道:“那些军士古怪得很,隔半个时辰就要叫嚷一阵,可雷声大雨点小,连箭都没射几支,只是搅的人不得安宁。”

    这是疲兵之计?程宗扬有点搞不懂了。不过敌人进攻不够卖力,自己求之不得,怎么也不会嫌他们态度不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