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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室内一灯如豆,昏暗的灯光下,程宗扬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听着自己的谋士侃侃而言。
“汉国之事头绪繁多,要紧之事,便有三件。”秦桧道:“先是找两个人:高智商和严君平;其次是筹一笔钱,避免云氏的产业被清盘;再次是与四方势力周旋。”
在浏览过所有卷宗,查阅过记录洛都琐事的闲书,用半天时间在街市走马观花,又用一天时间在兰台翻阅过档案图书之后,秦奸臣终于摆脱吃闲饭的嫌疑,开始替主公出谋划策。
“所谓四方者,天子与内侍一方、太后与外戚一方、赵王与诸侯一方、还有潜在暗处的巫宗与龙宸一方。”
程宗扬点头道:“说到龙宸,他们死了几个人居然就这么算了?我还以为他们会立刻回来找场子。”
“此事大有蹊跷,”秦桧道:“龙宸一向谋定而后动,何况七宿齐出,定有必得之计。”
程宗扬道:“他们不是得手了吗?云家的金铢都被他们劫走了。”
“这就是蹊跷之处,”秦桧拿出笔墨,在纸上列出时间,“当晚云家遇劫在先,家主出动在后,中间相差一个时辰,龙宸若是意在金铢,绝不会拖泥带水。何况数万金铢,也不至于让龙宸七宿齐出。”
“你的意思是……”
“龙宸之意不在金铢,而在家主。”
“你是说他们专门等我上钩的?”
秦桧仍然摇头,“若是如此,家主未必能顺利脱身。”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我怎么听不懂呢?你是说他们的目标是我,又不是刻意针对我?”
秦桧坦然道:“属下也难解其详。”
程宗扬板着脸道:“我听出来了,你是说他们要刻意针对我,我早就死到他们手里了是不是?你这是没把我这家主放在眼里啊。”
秦桧正容道:“家主英明果决,神武盖世,龙宸几个跳踉小丑,家主伸出一根手指便捻死他们。”
程宗扬以手抚膺,“好久没听你的马屁了,真是舒坦……继续拍!”
秦桧叹道:“那只有请主公奉天承运,开国登基了。”
程宗扬挑起大拇指,“这马屁拍得够狠。”
他本来开句玩笑,眼看秦桧神情不对,不禁愕然道:“奸臣兄,你不是当真的吧?”
秦桧笑而不语。
程宗扬叹了口气,“别扯这些了,先想想怎么把人捞出来吧。跟你说,自从见过剧孟,我两天都心惊肉跳的,生怕高智商那小子落到别人手里,跟他一样。到时候高俅非找我玩命不可。”
“此事主公尽管放心,”秦桧道:“衙内不会是个肯吃眼前亏的。”
程宗扬一听也对,以高智商那德性,用不着别人动刑,他就坦白从宽了。除非他遇到个虐待狂,坦白了还要给他来个狠的。
程宗扬道:“剧孟到现在还没醒,而且又查出来他喉咙还有伤,只怕苏醒之后也不能说话了。”
秦桧沉声道:“刘彭祖狡诈过人,此举必有所谋。”
“他想图谋什么?他都诸侯王了,还能图谋什么?难道想当皇帝?”程宗扬说着忽然顿住,接着一拍几案,“没错!他就是想当皇帝!剧孟肯定是知道些什么,刘彭祖才下了毒手!”
秦桧道:“理当如此。”
“怪不得你说破局的关键在剧孟身上,原来早就想到这一点了。”程宗扬赞道:“行啊,奸臣兄,真有两下子。说说看,汉国这乱局该怎么破?”
“方才所言三事,皆为皮毛,汉国乱局的关键只在一处——”秦桧道:“天子无后。”
程宗扬跪坐得不耐烦,索性盘膝而坐,双手抱在胸前,仔细听他的分析。
“汉国诸般乱象,皆根源于此。”秦桧道:“天子秉政不过数月,与太后离心之迹已显。吕氏所图,无非是将来幼主继位,太后再度垂帘听政,重掌大权。此处关键在于当今皇后,因此吕氏极力诋毁赵氏,却只字不提废后之事。”
程宗扬追问道:“为什么?”
“赵氏出身寒微,又无父兄可依,遍观后宫,再没有比她更弱势的后妃,若是废后另立,只会比赵氏更棘手。留其位而皇后势弱,污其人则众心难服,天子百年之后,太后垂帘便顺理成章。”
程宗扬低骂一声,“干!”赵飞燕真够惨的,纯粹是被吕氏当成了靶子,就连她当上皇后,也是因为她好欺负。
“其次,天子既无子嗣,继位者只能选之于诸侯。汉国如今共有一十六位诸侯,最近者无过于赵王。”秦桧话锋一转,“但赵王一系最不可能继承帝位。”
程宗扬道:“因为赵太子年长。”
“正是。赵王父强子壮,若是继位必与吕氏争权。吕氏若想当国,必选一婴儿才肯干休。”
程宗扬拍案道:“定陶王!那小家伙才三岁,爹妈都死了,选来当太子正合适!”程宗扬恍然大悟,“我说刘骜怎么吃撑了,非要让他入觐!”
秦桧道:“定陶王入嗣只是天子的心思,未必就能继承大位。”
程宗扬想了想,“太后不肯?”
秦桧问道:“定陶王入京,是养在南宫还是北宫?”
“当然是南宫。天子选的太子,肯定要养在身边。”
“定陶王将来是亲近太后,还是亲近皇后?”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程宗扬已经知道答案,索性道:“既然不是赵王,也不是定陶王,那会是谁?”
“谁有望入嗣便不是谁。”秦桧道:“天子驾崩之前,吕氏绝不会让任何诸侯之子入嗣为太子,唯恐其承天子恩泽。待天子驾崩之后,再议立新帝,所有恩德都将系于太后一身。”
这就是说,只有天子死后,继承人才会水落石出。刘骜只要活着一天,就一天不知道谁会是自己将来的“儿子”,他亲近谁,谁就不可能继承帝位,原因只是不让他向可能继位的“儿子”施恩。
秦桧这番话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程宗扬思索半晌,然后长叹道:“赵飞燕一点都不冤,实在是对手太强了。”
如果说以前程宗扬对赵飞燕只是同情,此时已经是怜惜了。那个弱女子所能倚仗的,只有天子的宠爱,面对如狼似虎又狡毒无比的外戚,根本就没有任何应对的能力,一旦天子驾崩,她的下场不会比北宫那些不见天日的女子好多少。
程宗扬冷笑道:“万一天子真生了儿子,那就有意思了。吕氏精打细算,一把就输个干净。”
秦桧反问道:“天子有儿子吗?”
程宗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难道赵氏姐妹是被冤枉的,其实是天子不育?
“有吗?”
“属下在兰台查过宗室谱牒,”秦桧道:“天子曾有过两个儿子,但赵氏入宫前均已夭折。自赵氏入宫,便再无所出。”
程宗扬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他不能生呢。”
秦桧却道:“若非如此,吕氏有何借口阻挡诸侯入嗣?”
如果天子始终无出,挑选嗣子就理所当然,便是太后也不好阻止。天子曾经生过两个,却没有留住,再想选嗣子,别人就有了借口:反正不是你的事,再等等,说不定哪个后妃有了呢?刘骜也肯定觉得生不出儿子不是自己的错,只是运气不好,再加把劲说不定就生出来了。再说姐姐不行,那不是还有妹妹吗?
程宗扬沉吟道:“那两个皇子会不会是……”
“此事属下不敢妄言。但无论如何,天子至今尚无子嗣。”
“好嘛,天子没儿子,太后又不肯让诸侯先行入嗣,大伙就这么干耗着,看谁先熬死谁。”
本来应该是双方智计百出,斗智斗勇的宫廷大戏,最后却变成比赛谁活的更长,这事怎么想都够无趣的。
“你说的破局,不会是等着看他们谁能熬到最后吧?”
“天子春秋鼎盛,太后也芳华正荣,要想寿终正寝,至少要二十年。”
“二十年?我两个月都不想待,赶紧想辙!”
“吾当为主公谋之。”
秦桧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赵王。
“若要破局,只在此人身上。”
“为什么?”
“赵王身为诸侯,却不思恭顺诚敬,屈己避嫌,反而勾陷臣子,觊觎大宝,其愚一也;欲图天子之位,却极力讨好太后,一心与虎谋皮,其愚二也;力尚不能齐家,却野心显露,为人自不量力,其愚三也;交结亡命,却又反目成仇,太阿倒持,授柄于人,其愚四也;群臣侧目,尚不知警醒,其愚五也。凡此五愚,可谓取死有道。”
程宗扬仔细想来,还真是这样,赵王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一遍,自己屁股又不干净,还野心勃勃想当太上皇,简直是上杆子找死。而赵王又是血脉最近的支系,处于汉国乱局的中心,可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从赵王身上下手,说不定真能破开汉国的乱局。
“怎么下手?”
“逼得他狗急跳墙便是。”
“赵王狗急跳墙,就能化解汉国的乱局?”
“也许是汉国大乱。但至少不会像如今这般再僵持下去。”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果然是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只要能破局,把汉国搞得天下大乱秦奸臣也毫不在乎。但这又关自己什么事?自己在鸿胪寺没待多久,倒也听了一些诸侯的隐私传闻,用骇人听闻,令人发指之类的词形容毫不为过。汉国诸侯全死光光,说不定对百姓还好些。
“要动赵王只怕也不容易。”
再怎么说,赵王也是一方诸侯,汉国诸侯权力极大,不仅拥有封地的财税收入,还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更厉害一些的诸侯如赵王,还将朝廷派去的官员架空,实质上掌握了封地的政务。
“吾有一策,请主公参详。”秦桧说着,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朱安世。
程宗扬眼睛微微一亮。朱安世为人不是善类,面目又十分可疑,如果能从他身上下手干掉赵王,倒是一石二鸟。
“郭大侠会怎么看?”程宗扬有点担心郭解与朱安世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不过泛泛之交……”
程宗扬和秦桧商量了一夜,直到天色微亮才终于定下了针对赵王刘彭祖的布局,包括出现各种情况的应对手段和必要时的退路。程宗扬连熬了几个通宵,此时虽然面带倦意,心情却极为畅快。
汉国的局势其乱如麻,高智商和严君平的失踪;云家的巨额欠款;黑魔海和龙宸的威胁;自己对蔡敬仲和班超的招揽;徐璜催促的白雉;与云如瑶越来越近的婚期;天子、太后、外戚、内宦、诸侯、豪强、群臣、士林,乃至游侠亡命;还有赵合德、友通期和孙寿……每一件都迫在眉睫,每一件都不容有失,结果所有的事情纠缠在一起,想下手都找不到头绪。
秦奸臣证明了他能遗臭万年的确不是浪得虚名,先从一团乱麻中找出最关键的根源,接着抽丝剥茧,将各种头绪梳理得一清二楚,排出轻重缓急,而且还拿出了解决问题的步骤和方案。连程宗扬自己都没想到,排在最前面的,居然是看似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赵王刘彭祖。
死奸臣一夜都在出谋划策,口不停言,手不停笔,连程宗扬这个拍板的都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结果死奸臣天一亮就精神抖擞地跑到厨房,亲自下厨作了早点给娘子送去,说是要弥补昨晚彻夜未归的过失。
程宗扬本来还想拉他再完善一下细节,但看到死奸臣一脸讨好地捧着食盒,屁颠屁颠去巴结老婆的殷勤模样,立刻就死了这条心。
金市是洛都第一大市,坊内街道一纵三横,形成三个相连的十字路口。洛都最大的珠宝店延年阁,就位于其中一处路口。店铺上下三层,面阔六间,阁外专门镶嵌着从临安运来的玻璃,由于玻璃呈绿色,阳光从外面射来,整座阁楼如同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美不胜收。
延年阁的老板杜延年,在洛都已经经营十余年,一向以财势雄厚,手眼通天而闻名。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杜老板只是个挂名的掌柜,延年阁背后真正的东家其实是赵王刘彭祖。更没有人知道,阁中许多珠宝都是赵王带着卫士,从封地的商家处抢夺而来,完全是无本生意。
时值正午,坊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厮杜充正在抹拭一只玉碗,忽然门外传来“笃笃”的竹杖敲击声,接着一个瞽了双目的盲乞丐持杖进入阁中。杜充见状赶紧放下玉碗,挥着抹布嚷道:“出去!出去!”
瞎子陪着笑脸道:“老爷,赏口饭吃。”
“进错地方了!”杜充道:“我这是珠宝阁,随便碰坏件东西,你几辈子都赔不起!快出去!”
那瞎子摸索着还要往屋内走,眼看就要撞到摆设瓷器的桌案,杜充赶紧上前拦住,谁知他手刚沾上那瞎子的衣服,那瞎子就像被人用力一推,踉跄着向后倒去,然后一脚跘住门槛,滚地葫芦一样滚到大街上。
盲乞丐躺在地上,哀哀直叫,引来不少人驻足围观。杜充一怔,就知道自己是遇见讹诈的恶丐了。他心下冷笑,自家的延年阁开在金市,岂怕他一个恶丐?只不过这会儿人流正密,吵闹起来倒是坏了自家店铺的名头。
汉国民风豪勇,众人见一个瞎子被人推跌在地,当即就有人为之不平。
杜充是杜延年的侄子,在店里已经干了几年,深知其中的利害,连忙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铢,扔到瞎子身上,“里面都是价值万贯的珍宝,你一个瞎子,碰坏了算谁的?拿了钱快走!”
围观的众人听了这话倒觉得有理,一个瞎子进了珍宝店终有些不妥,虽然摔了一跤,但人家给了钱,也算说得过去,于是陆续散开。
那瞎子摸了钱铢还不肯走,一个劲的哭天喊地。忽然一只大脚伸来,像踢死狗一样把他踢到路边,然后跨进阁内。
来人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皂衣,身材不高,却极为强壮,衣袖卷到肘上,露出粗壮的手臂,衣襟敞开,胸口生着寸把长的护心毛,看上去气势汹汹。
杜充见惯客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城里的混混,看起来虽然面目凶恶,但比起那些好勇斗狠的游侠儿,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地痞无赖。可偏偏这种无赖最不好对付,软了会让人得寸进尺,硬了又容易惹出祸端。延年阁腰杆子硬,杜充自然不怕一个无赖——延年阁为了防人闹事,店里就有打手,换作别的时候,杜充一声招呼就能叫人出来,狠狠教训他一番,让他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但这会儿那瞎子在外面哭天抹泪,门口还聚着不少人,被人抓住把柄,坏了店铺的名声可就得不偿失了。
世间万事总抬不过一个理字去,汉国人虽然性烈,但都讲道理。杜充虽然心里腻歪,还是打定主意好言相待,先占住道理再说,于是堆起笑脸道:“这位客官,要买些什么货色呢?”
那壮汉昂着头,眼珠子几乎翻到后脑勺上去,哼了一声才道:“找个能说话出来。”
杜充躬着腰道:“客官有事找我就行。”
壮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说道:“你算老几?”
我忍!杜充陪着笑脸道:“小的只是个跑堂。客官要买货,找小的便是。”
壮汉斜着眼道:“你能作主?”
杜充轻轻推开,“那要看客官买什么货了。”
那壮汉抱着肩在店门处晃了几步,“你这店里生意不小啊。”
“托福!托福!”
“东家姓什么?”
“我们东家姓杜。杜掌柜。”
那大汉往阶上呸了一口,大咧咧道:“为什么不姓驴呢?”
杜充一直觉得自己在店面上已经历练出来,能屈能伸,但听了这话,头发根都直往上竖——这是人话吗?当场翻脸道:“你是来找茬的吧?”
他声音刚一提起,几条大汉就从内堂冲了出来,揪住那汉子的衣领把他扯了出去。
吴三桂扯开喉咙道:“延年阁打人啦!”
“打的就是你这个不长眼的!”一名打手叉开五指,一个漏风巴掌扇过去,顿时一声脆响,半条街都能听见。
那打手张大嘴巴,自己一巴掌过去明明打了个空,连根汗毛都没碰到,谁知却扇出这么响的耳光声。再看那汉子脸上,跟泼了血似的红了半边,活活是见鬼了。
路边一个闲人看不过眼,“刚才我就看见你们把一个瞎子推出来,这会儿又当街打人,你们延年阁也太横了吧?”
杜充梗着脖子道:“那厮刚才问我东家姓什么?我说姓杜。他说怎么不姓驴呢——你们说这是人话吗?”
吴三桂捂着脸叫道:“我说不是姓吕吗?怎么?你们东家是皇上,问都不能问吗?”
汉国市井永远少不了仗义之辈,当时就有人叫道:“延年阁仗势欺人!”
那瞎子哭叫道:“连一百个钱都不给我,没良心啊……”
几名打手挡在门前,戟指道:“滚开!再惹事,打断你们的腿!”
吴三桂扯下衣服往地上一摔,光着膀子把头伸过去,“来啊!来啊!”
杜充道:“去叫人!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敢到我们延年阁闹事!好胆!”
一个正带着女伴逛街的年轻人忍不住道:“你们也太霸道了吧?还讲不讲道理了?”
围观的众人纷纷道:“正是!正是!”
那光膀子的壮汉被激得热血上头,一头撞了过去,对面的打手狞然一笑,施出一个窝心脚,“想死?成全你!”
话音未落,他就被那壮汉一头顶住胸口,眼前一黑,直接闭过气去。
那几名打手赶紧过来帮忙,几个人一起把吴三桂按到地上,一顿胖揍,捎带连那瞎子也挨了几下。
带着女伴的年轻人一脸愤怒,厉声道:“以众欺寡!以强凌弱!是可忍孰不可忍!”
打手恐吓道:“再啰嗦连你也打!”
谁知人群中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振臂一挥,慨然道:“揍他!”
这句话就像一根导火索,人群“轰”的一声涌上前去。
杜充原本脸上还带着冷笑,延年阁的打手都是赵王的卫士,对付这种乌合之众,以一挡百也不在话下。但紧接着他就瞪大眼睛,那些赵王从各地搜罗来的亡命之徒竟然连一个回合都没撑住,就跟割韭菜一样被齐齐放倒,随即被人群踩在脚下。
杜充转身就跑,没跑两步就被那个光膀子的壮汉追上,抡着衣服抽过来。杜充下意识地一躲,背脊被衣服抽中,顿时吐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
昏迷之前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衣服里面还包着板砖,太无赖了……
刘彭祖盯着面前的箱子,脸色难看得像要吃人一样。延年阁被人打砸一空,单是被抢走的珍玩就有上万金铢,毁坏的更是不计其数。由于事发突然,当官府赶来,贼人已经逃散无踪,连追究都找不到人。
单是损失的财物也就罢了,可眼前的箱子却让他愤怒之余,生出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惧。
“他要逃?”
杜延年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他安排了十几辆马车,准备今夜分道出城。这是从其中一辆马车上找到的。”
“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这些是别人转卖给他的。因为要价极低,便接手了。至于来历却是不知。”
刘彭祖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我是问他为什么要逃!”
杜延年咽了口吐沫,“他……他说刚听闻北邙的事。说大王没知会他,想出去避避风头……”
“好一个朱安世!”刘彭祖蓦然大笑起来,“他听说剧孟被人劫走,就吓得屁滚尿流,连洛都都不敢待,居然有胆量抢我的珍宝!莫非在他眼里,本王还不及剧孟那厮?”
杜延年嗫嚅道:“那些贼人还不敢断定是朱安世指使的……”
刘彭祖咆哮道:“难道是你指使的吗!”
杜延年身体一抖,不敢再发一言。
刘彭祖绕室疾走,腰间佩的长剑在裾衣不断摆动。片刻后他猛地停步,“朱安世不能再留了。”
杜延年道:“朱逆担心剧孟党徒复仇,身边戒备森严。”
“不能用王府的卫士——去找董卧虎,把朱安世的藏身地告诉他。朱安世是在册缉拿多年的人犯,董卧虎不敢坐视不理。”
这是要借官府的刀来除掉朱安世了,跪坐在旁边的太子刘丹脸色发白,低声道:“请父王三思……”
“三思个什么!”刘彭祖吼道:“看看你都结交的什么货色!一有风吹草动就想着逃之夭夭!我们赵国的钱是好拿的吗?”
刘彭祖忽然停住口,狐疑地看着刘丹,沉声道:“他是不是知晓什么不该知晓的隐秘?”
刘丹连忙道:“万万没有!孩儿只在剧孟的事上用过他。”
刘彭祖颜色稍霁,“那就去知会董卧虎。还有,往襄邑侯处也透些风声。有襄邑侯盯着,董卧虎也不敢隐瞒。”
刘丹背后全是冷汗,朱安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隐私,可这些秘事丝毫不敢跟父王提及。他与朱安世的交往还是因为父王的安排,想拉拢洛都的地头蛇。却没想到因此撞到剧孟这条大鱼。剧孟身边颇有些戾太子的旧部,自家父王突发奇想,要把他们收拢过来,才私下囚禁了剧孟。
剧孟被党羽救走,赵王顿时慌了手脚,生怕别人知道他的不臣之心,拼命遮掩此事,甚至连朱安世都蒙在鼓里。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朱安世终于听到风声,如同惊弓之鸟,当即就要远飏。可谁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临行前竟然翻脸抢了自家一把。
这种桀骜不驯的匪徒,留在外面必成祸患,可收入狱中,一旦捅破自己的隐私,为祸更烈。如今之计,只有想办法让他在狱中彻底闭嘴了。
刘丹起身道:“儿臣这便去找董卧虎!”
“哪里用你去!”刘彭祖怒斥道:“让延年阁的人去!他们才是被人砸抢的苦主!”
刘丹与杜延年唯唯告退,连忙安排人去官府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