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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天色渐黑,燕微生赶到铜雀庄时,筵席经已摆开。
长江田乃南方大豪,今番讲明广邀天下英雄来参加他的五十寿筵,来贺宾客足足超过五千人,各方豪杰都到了,酒席一直摆至大门之外,连叫化子到来,都可以分到一钵肉、一瓶酒。
当年魏国太祖武皇帝建铜雀台,高门嵯峨,华观中天,临漳水、望园林,其子曹植赋铜雀台赋,更是传诵千古。长江田原籍许昌,为慕同乡古人,遂将庭院名为铜雀庄。
由于筵席已开,人群一片闹哄哄,燕微生不便跟王青黎相认,只任由知客将他带到未排一席,与十一名人客共坐。
这晚食物甚是丰盛,鲍参翅肚出齐不在话下,更有长白山的熊掌、南方身毒的狮吻种种珍奇之食,田家家厨本就闻名江南,今日大排筵席,更几乎把整个苏州的十大名厨都请了过来帮忙——长江田五十大寿的面子,其中三数位名厨纵使不愿,也是不能不来。
这场寿筵,由田散云一手策划。他把家中窑藏的逾千缸上品大曲都拿了出来招呼客人,这大面由长江田的曾祖父所埋,窑藏只怕有七八十年,每缸只蒸发剩下小半缸,酒极醇而力甚宏,上得三二道菜之后,群雄大都醉醺醺,有的甚至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未醉的情绪极是高涨,放吭高歌有之,胡言乱语有之,有的甚至在扭打嘻玩起来。
燕微生自知酒量不成,滴酒也没沾唇。反正他月来没吃过一餐像样的,今晚大快朵颐,已是心满意足了。
田散云办事甚是精明干练,自然不忘节日娱宾,在主家席的旁边,搭了一座高台,由姑苏城最有名的“乐声班”戏子大做麻姑献寿,唱功做手自然顶刮刮,只看得席中豪杰如痴如醉,拍烂手掌。
燕微生东张西望,忽地见着远方一人,不由得怒从心上起,便要抽刀上前,将那人立毙刀下。
你道他见着谁人如此愤怒?正是午间将小虎子一锤打成肉酱的彪形大汉!
燕微生转念一想,努力按捺火气,将抽出一半的单刀放回刀鞘,心道:“今日有大事要办,更不能坏了田三爷的寿筵。暂且寄下这厮人头,待得散席之后,再慢慢跟他算账。”
他问身旁一名长髯老者道:“老兄,请问一声,那边独坐一席、豹头燕须的彪形大汉是那一位?”
长髯老者是太极门的名宿倪果,武功虽非甚高,行走江湖多年,见识甚广,低声道。“这人你也不识?他便是南海灵蛇岛的岛主厉神龙啊!”他本来高谈阔论,旁若无人,说到这句话时,却是压低声音,似乎生怕被厉神龙听见了。
同桌的人不以为怪,仿佛说到厉神龙的名字,天经地义就该如此低声,否则被他听到,惹恼了他,岂不遭殃?
燕微生心道:“原来他便是厉神龙!”忽地想起:“哎哟,刚才我叫小凤子姑娘在街头等我,中途发生了这许多事,倒忘记得一干二净。待会纵是擒着了这凶手,却在那里交他给小凤子?”
厉神龙这名字他倒非听父亲说起,而是在途中跟客商倾谈时听到的:这人占据南海灵蛇岛不过三年,然而喜怒无常、杀人如麻,手上据说已杀满千人之数。南海是往来南洋商人行船的必经之路,沿海一带商人一听到他的名字,无不僳然色变。商人曾经多次联合斥巨资聘请高手,剿杀此枭,然而厉神龙武功绝顶,去者均是一去不回。自从点苍派掌门百粤先生攻岛失败,被人在珠江上游发现碎肢残骸之后,再没有人胆敢去采厉神龙的虎须。
只见厉神龙独据一桌,自顾大嚼,想是没有人敢与他同桌之故。
燕微生心道:“且让你高高兴兴,吃完最后一顿。今晚过后,你再也不能作恶了。”
佳肴一道一道的端上,上完红烧大排翅之后,长江田开始挨桌敬酒。田散云伴着父亲身边,谈笑风生,进退有度,极有大家风范,酒到杯干,为父亲挡了大部分的酒。
场中人多杂乱,主家席相距又远,燕微生一直瞧不清主家席坐了什么人。此刻见到田氏父子挨次敬酒,心想:“素心是长江田的干女儿,怎地不跟在一起敬酒?嗯,想素心是姑娘人家,自然不能跟男人一起四处敬酒,失了礼仪。”
燕凌天是黑道大豪,平素不甚讲究礼节;长江田却是姑苏世家出身,父亲、爷爷都是进土,诗礼传家,自非燕家所能企及。
敬酒之后,群豪自然喝得更多,醉倒的人也就更多了。一桌之中,总有三四个人,醉得人事不省,或伏桌、或伏地,鼾声大作,口挺直流。幸而半醉的群雄兴致甚高,猜拳谈笑,高声喧哗,掩盖了此起彼落的鼾声。
由于酒席围数太多,长江田无法一一敬完,敬到一半,上菜经已到了寿面。长江田高举酒杯,朗声道:“各位英雄,今晚来宾太多,老夫无法一一回敬。待慢之处,还请包涵。老夫在这里尽干一杯,谢过大家赏面光临!”把杯中大曲一干而尽。
他这番话气聚丹田吐出,全场五千余名宾客虽是热闹哄哄,还是每一人均听得清清楚楚。
燕微生心道:“他受了内伤,居然还中气十足,我坐在这里也听得清清楚楚。他能与爹爹齐名,果非幸致。”
长江田干了这一杯,便要走回主家席。反正主要宾客均坐在内园,早已亲自一一敬过酒,安排坐在外围的尽皆是三四流的人物,这样子遥干一杯以代,也不至于待慢了宾客。
临走之时,田散云忽地瞥见在远处站起来一同干杯的燕微生,微微一笑,以示打过招呼。燕微生点头以应。这个混乱场面,田散云不便相认,作个抱歉表情,跟着父亲离开。
田散云虽在院与燕微生有过一面之缘,更知他和大侠王青黎交情非浅,然而始终不知燕微生身份大非寻常,乃系与他父亲长江田齐名的黄河燕的独生儿子,否则就已禀告父亲,立刻把燕微生奉为上宾,拉到主家席热烈招呼。这时连寿面已吃完“麻姑”亦早已“献寿”完毕多时,群雄均知今晚寿筵另有企图,却见长江田迟迟未开口说话,心内皆是纳闷。
一川子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大声道:“田世伯,今晚大寿,你不是另有要事向大家宣布的吗?”
长江田拍了两下手掌,群雄登时静了下来。他笑道:“老夫本欲待大家饮饱食醉之后,方才向宣布要事,免得大家听了之后,坏了胃口,吃不下老夫的寿面,老夫岂不是要折阳减寿?这可使不得啊!”他说到这里,群雄发出轰然大笑,均道:“对!对!”
长江田又道:“如今酒席已经扫得七七八八,正好是说要事的时候。一川子世兄,你且莫心急,正点儿来了。”
一川子大声道:“我不心急,世伯,你慢慢说,我一点不心急!”他虽是倨傲好杀,对着长江田这位“未来岳丈”却是驯若羔羊。
这时戏班经已把戏台上的道具什物收拾完毕,长江田循着梯级,缓缓走上高台。
群雄鸦雀无声,静听他的说话。
长江田朗声道:“各位来宾,各位英雄,今晚老夫请大家到来,一来嘛,是因为老夫五十大寿,各位来吃一杯寿酒,老夫也可以沾一沾大家的福分,希望多活上几年”
说到这里,群雄连声道:“那里那里。”“田三爷太懂说话了。”“田三爷,太客气了,我们来吃你的寿酒,该是我们沾你的光才对。”
燕微生心道:“长江田号称‘南七省好客第一’,果然有一套。这番客套说话,既庄且谐,口才确实了得,倒值得一学。”
长江田继续道:“二来嘛,老夫还有两件大事,要向大家宣布。一件是公事,另一件却是私事。”说到这里,轻咳了两声。
燕微生听见长江田咳嗽,暗暗为他的伤势担心,安慰自己:“长江田内力深厚,天下无双无对,这点伤势,应该不会碍事罢。”
许多少年英杰已经大声叫了起来:“先说私事,先说私事!”
席上人人均知,长江田口中的公事,便是号召武林英豪共抗霸王门;至于私事,就是为沈素心招亲一事了。
长江田笑道:“私事自然是要说的,不过还是先公后私,以免人家笑我们因公忘私。”顿了一顿,正色道:“今日要用大家宣布的公事,便是目下霸王门暴虐猖獗,欺压武林同道。老夫虽已半隐于江湖,也觉他们所行,令人发指,决心不再坐视,誓要为武林灭此公敌。”
群雄受霸王门荼毒日深,多有同感,轰然应道:“田三爷说得好!”长江田道:“老夫细心思量,发觉霸王门盘根错节,势力已然坐大,据说门主楚霸王武功更是神而明之,已臻绝顶境界,只怕以老夫一人之力,未必是他们的对手。所以今日藉着老夫五十大寿,叫大伙儿到来,共商讨霸王门之计。”
群雄立时议论纷纷,有人说霸王门作恶多端,定要把楚霸王的头砍了下来,作为尿壶,方能泄武林之愤;有人说听说楚霸王的宠姬虞姬美艳绝伦,灭了霸王门之后,正好拿来给大家轮流享用;有的则泼冷水说霸王门的杀手项庄剑法天下第一,恐怕大家未享虞姬,先给他砍掉了头颅。总之莫衷一是,无一是可行的办法。
长江田缓缓道:“想来江山如画,武林有多少英雄豪杰?老夫再三思量,霸王门如今肆虐江湖,只因一个缘由:咱们武林中人,一向各自行事,有如一盆散沙,分则无力,便给霸王门逐个击破了。所以,老夫愚见,认为要灭霸王门,咱们先得团结起来,集成力量,如此一来,霸王门焉有不给咱们打败的道理?”
燕微生听得暗暗点头:“长江田的见解确然高明。”
许多豪杰更是大声赞好,赞得最响亮的,自然是那班一心来角逐招亲的少年英豪了。
长江田道:“因此,老夫决定成立‘杀霸盟’,与霸王门拼个你死我活。大家有心一起拼命的,随时可以来找老夫,共讨大计。假如今晚未想清楚,大可一天后,十天后,一个月后,三个月后才加盟,老夫也是无任欢迎。”
有人问道:“假如一年后才加盟呢,成不成?”
长江田道:“咱们这许多英雄豪杰聚在一起,你以为是白吃饭的吗?一年之后,霸王门想来早就给咱们打得烟消云散,阁下要想加盟,老夫也是欢迎得很,不过那时经已无霸可杀,杀猪宰羊,吃一吃庆功筵,也是够开心的。”
众人齐声大笑。
长江田道:“今日在座,如有高人不欲涉及这趟浑水,尽管可以,老夫决无强逼之心。大家赏面来赴今晚这场寿筵,老夫已经够高兴的了。”
这里虽然大部分宾客都不过是来趁热闹的,然而有一二成人起哄,场面已经是热烈得很:“打霸王门,是英雄豪杰的,怎会退缩?田三爷,预老子冯六虎一分!”“他妈的,你是俺的拜把子兄弟,敢不跟俺一起加盟?老子先把你的头割了下来作尿壶,再割楚霸王的。”“田三爷,是不是加盟了杀霸盟,才可以争魁当沈素心的老公,哎哟!”
最后那人的话,倒是说出了在场大部分少年豪杰的心声,最后一声“哎哟”却是他给身旁的友人掌了一记嘴巴。
这班江湖豪土喝得半醉,什么话说不出来?性子急躁的早就捋起袖子,等着上台找长江田排队加盟了。
长江田道:“大家少安毋躁。要加盟杀霸盟的豪杰,待会一个一个来找老夫报名。此刻老夫要跟大家宣布的,就是老夫心目中杀霸盟的盟主人选。”
大家均遭:“田三爷是武林泰斗,论武功,论人望,盟主之位,除了三爷之外,还有谁人敢坐?”
长江田笑道:“诸位英雄贸赞,因某愧不敢当。目下就有一位大英雄,无论武功、人望都远远在田三之上,由他来当杀霸盟的盟主,方才是众望所归,恰得其人。”
群雄哗然:“天下那有比田三爷更英雄的英雄?叫他出来,让咱们轰他下台!”
自然也有些人隐隐猜着长江田口中的人选,默默不言。
长江田道:“老夫要推举的,就是江湖人人称他大侠的王青黎!”
王青黎这个名字,对于江湖中人,像有一股奇异的魔力。大家一听到他的名,登时静得鸦雀无声:王青黎的武功、人望也许并不比长江田更高,只是他行侠仗义、一往无海,在群雄心目中的地位,的确比长江田高出远甚。单就以与霸王门对抗而言,这一年来,王青黎与霸王门大小七十余战,杀掉了霸王门的左门神,相比长江田的隐居铜雀庄避世,气慨不可以以道里计。说到众望所归,王青黎的众望所归,确实又比长江田的众望所归更加众望所归得多。
长江田笑道:“大侠,这是轮到你上台说话的时候了。”
王青黎筵席时就坐在长江田的旁边,即是面向高台的第一行,本来轻轻一跃,便能上到高台。他却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循着梯级而上。
他在台中一站,气慨逼人,群雄均是一凛。长江田身形虽比他高出半个头,这并排一站,气势登时被比了下去。
王青黎朗声道:“三个月前,田三爷与某商量共组杀霸盟,大家即然志同道合,一言便成事,遂有今日诸位英雄之会。之后多次会谈,田三爷执意要某担当盟主,某本来心想,王青黎何德何能,有田三爷在,焉敢滥竿充当盟主?可是回心一想,田三爷在江南有家有业,杀霸盟所干之事,却是刀头放血、血溅五步的江湖斗杀。这个盟主之位,还是让某这等阵前小卒来当,比较恰当一些。”
长江田补了一句:“其实大侠跟老夫迟早也是一家人,这盟主由大侠来当,跟由老夫来当,殊无分别。”
王青黎不明所以:“什么一家人?”
群雄皆道:“当仁不让,正是大侠应有之为!”
一把嘹亮的声音却道:“假仁假义,也不知是谁封的大侠!”
说话的人却是一川子。他向来自诩是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对于王青黎声名比自己更盛,一向不满,今日更见他大出风头,更是忍不住出声讥讽。
群雄闻言,均为王青黎愤慨,纷纷怒目相视一川子。一见是他,愤气当堂泄了一大半,想反唇相向的缩回舌头、想动手的缩回手臂:人人皆知一川子是何等人物,谁敢惹上这个杀身之祸?
王青黎装作听不到此言,续道:“今晚在座英雄众多,某何敢猝坐盟主之位?如果有那位英雄想为某分忧,担起这个盟主位子,便感激不尽了。”言下甚是诚恳。
群雄自然无人说话,威重冀镖局总镖头郝重山大声道:“大侠当盟主,某才心服。要是换了别人来当,某第一个便不服了。谁想跟大侠抢这个盟主之位,先跟某过上三百回合再说。”
一川子霍然起身,冷冷道:“郝威重冀,你说三百回合?只怕在我手下,走不上三招。”
郝重山对一川子甚为忌惮,心下一惊,不敢做声。
王青黎风闻一川子滥杀无辜,早有出手教训之心,只是今晚为全大局,方才隐忍不发,冷冷道:“一川子道兄,你是想有心于盟主之位,不妨上台,让各位英雄定夺。”
一川子心道:“我此来本就非为这个劳什子的杀霸盟盟主。我纵横天下,逍遥自在,何必为着一时意气,背这件烦事上身?改天找个时机,把这个号称大侠剁成八块,才教痛快!”说道:“这个盟主,我要当,随时可以当,可惜我不希罕。你且便当去,改天说不定我心血来潮,自然从你手上抢过来,你放心好了。”
燕微生怒不可遏,正欲自动请缨,上前对付一川子,忽想:“教训这妄徒,随时都可以。待会长江田便会宣布素心的婚事,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想到沈素心,心头发热,忍住怒气,不向一川子动手。
长江田道:“相信大家对杀霸盟还有许多疑问。今晚散席之后,各位意欲加盟的英雄,可以留下,咱们自会一一商讨问题。商量之后,铜雀庄有客舍供各位休息。此刻老夫要向大家宣布的,却是另一件大事。”
大家皆知他所说的是什么大事,许多人已是面露微笑。
雪山派的铁英高喝得七八分醉,叫道:“这件大事嘛,就是你的义女儿,”装做女声,捏尖嗓子道:“依家沈素心姑娘,要找老公哪。”
众皆大笑。
长江田道:“铁侠士说得不错。老夫今晚要宣布的私事,就是小女素心的婚事。”
群雄大都听过沈素心公开招亲的传闻,这几天最热门的话题,就是猜度她会如何招亲:抛绣球、比文才、还是比武?抑或另有法子,谁杀了楚霸王,谁就是沈素心的丈夫?
一川子嘴角含笑,对于此次招亲,似乎胸有成竹。
长江田道:“说到头来,小女的夫婿人选,跟先前商讨的大事也是大有关系。”
群雄许多人均发出“哦”然声音:果然,大家猜得不错,谁杀了楚霸王,谁就是沈素心的丈夫。长江田为沈素心招亲的本意,岂非就是如此?
一川子脸色变得刷白,心道:“什么,不是说好是比武招亲的吗?”
长江田道:“田三今天郑重向大家宣布,小女素心,许配给王青黎大侠为妻,并将择日成亲!”
他此言一出,群雄尽皆愕然,其中最愕然的却是王青黎。
王青黎心念急转:“田三爷莫非疯了,怎会说出这番话来?”
一川子已忍无可忍,翻身纵上高台,厉声道:“田世伯,你刚才说些什么?你不是说过,今晚要比武招亲的吗?”
长江田愕然道:“一川子世兄,老夫何曾对你说过这番话?”
一川子道:“是你对素心说的。”
听见沈素心的名字,群雄四望,只见沈素心不在席上。有些心水清的人才发觉,沈素心今晚根本未曾出席寿筵。
燕微生也是大急,目光四处找寻,亦寻不到沈素心的芳踪。他心里狂叫:“怎么会的,怎会这样的!”若然长江田宣布一川子为沈素心的夫婿,他早就上台与一川子争到底。偏偏,长江田选中的却是王青黎!
王青黎,燕微生最尊敬、最崇拜的人;他,怎能跟王青黎争夺妻子!
长江田摇头道:“老夫没有跟素心说过这句话的。”
一川子喝道:“你说谎!”
长江田道:“一川子世兄,老夫何须对你说谎?老夫有没有对素心提过比武招亲,岂非应该比世见你更加清楚?”
一川子怒道:“长江田,你可别逼人太甚。我不过念着你是素心的义父,对你忍让三分,你可别以为我怕了你。不怕跟你说,我已跟素心私订终身,你硬要拆散我们,也是拆散不了的!”
长江田涵养再好,也不禁动了真怒:“一川子,你辱老夫也还罢了,素心是黄花闺女,你这样沾辱她的清白令誉,还算是人吗?”
一川子大怒道:“老匹夫,多说也是枉然。你叫素心出来,我俩跟你说个一清二楚!”
长江田摇头道:“素心许配给了大侠,依照礼节,这段时候,她不能见陌生人等。”
一川子大喝道:“老匹夫,你不叫沈素心出来,让我先把王青黎宰了,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拔出双剑,正要把王青黎砍成三截。
忽地眼前一闪,身前来了一人,却是田散云。
田散云抱拳道:“一川子兄,今晚是家父五十大寿的大好日子,希望道兄给回家一点面子,暂息干戈,别要触了今晚的好意头,也扫了在座诸位英雄的一番雅兴。”
一川子道:“嘿嘿,我本来一番好意,送了七色厚礼,老远从龙虎山赶来喝你老爹的寿酒。是这老匹夫不守信诺,硬生生拆散我与素心的大好姻缘,是你们触了我的好意头在先,还敢在我面前撒野!”
田散云涵养再好,也不禁勃然生怒,然而这是父亲的五十大寿,不想就此动手,触了霉头,忍住气道:“一川子兄,上清观与回家向有往来,可否给个面子,今晚暂且按下此事。明天以后,再慢慢详谈分解,未知意下如何?”
一川子瞥见王青黎若有所思,似乎不放自己在眼内,更是气炸心肝,怒声对田散云道:“滚开!”
王青黎听着他们争辩,心想:“田三爷此举,想必是以婚姻为饵,坐实某跟他共抗霸王门的大计。嘿,他倒把我戒也瞧偏了,某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何用受这一套?”只是当此混乱情景,要待出言拒绝长江田的邀婚,非但大损长江田的面子,更会大损沈素心的清白令誉,如何措词,却是大为踌躇。
主家席相距高台最近。席上的连大斤是姑苏巨富,素与长江田交好。他又非武林人物,不知一川子的厉害,眼看一川子如此横蛮霸道,忍不住高声骂道:“小臭道士,你吃了豹子胆,田三爷的寿筵,居然也敢来捣乱,操你奶奶的熊”
连大斤是粗人出身,靠贩私盐发了大财,一骂起人来,连父母姓名也忘记得一千二净,那里还记得今晚是田三爷的寿筵?连珠炮的粗话卿啪爆发:“你老子定是生了花柳时操你老母,生下了你这个花柳人脑的儿子,卵蛋一颗镶在喉结上,一颗塞在屁眼内”
一川子怒不可遏,也不见他身形闪动,白光一闪,已到了连大斤身前。
田散云惊道:“住手!”飞身上前,欲要止住剑招,然而他武功只和一川子在伯仲之间,一川子出手在先,毕竟还是迟了一步。
一川子眼看剑招将及,偏偏刺了个空,抬眼一看,只见连大斤已在三丈开外,吓得眼睛睁大如铜铃,直喘着气。
连大斤身旁站着一名汉子,正是及时将他拉开的王青黎。
一川子怒从心上起,更不打话,双剑交错,如同两道匹练,分斩王青黎颈、胸要害。
王青黎皱眉:“江湖盛传此人滥杀,如今见他出手如此狠毒,果然非虚。今日非得重重给他一个惩戒不可。”一掌挥出,劲道有如狂潮澎湃,雷声随掌而动,一川子剑势立溃。
一川子冷笑道:“胆敢跟我争老婆,果然有点门道!”双剑划出无数剑网,直往王青黎全身罩去,竟比先前两剑快上数倍。
王青黎知他攻来诸剑皆是虚招,只有刺向下阴一剑是实,不闪不浅依样再拍出一掌,却是轻描淡写,无声无息。
一川子那一剑不知怎的,剑光突然歪了,只在王青黎下阴三寸之位掠过。突觉暗涌直台过来,急忙展身后退,饶是如此,胸口已觉翳闷难受。
他出道以来,从未遇过如此强敌,大生凶悍之心,狂吼一声,双剑如同狂风扫落叶,疾卷王青黎全身,每一剑均是只攻不守,凶狠恶毒,大有不杀对手誓不罢休之心。
台下的燕微生心乱如麻。事情大出意外,他又见不着沈素心,只激得心急如焚,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王青黎双掌使出“封”字诀,一川子的绝狠剑招,一招也攻他不入。他舌绽春雷,喝道:“一川子,轮到某反击了!”右脚屈膝上步,右掌随之而动,拿住一川子的右小臂,喀喇一声,一川子的臂骨折断。
他的手再扭,将一川子右剑接向左剑“叮”声响起,一川子左剑震飞。
王青黎退后三步,冷冷道:“一川子,承让了。”
一川子脸如死灰,左手捧着右臂,麻当声响,右剑脱手坠地,忽听背后“铮”的一声,身后一实,却是飞起的左剑跌下,恰好插回剑鞘。情知武功跟王青黎相差太远,再斗下去,也是自招其辱。
群雄眼见王青黎大展神威,只出一招将一川子打得一败涂地,武功之奇,令人叹为观止,均是不禁大声欢呼。虽然许多人乘兴而来,一心希望夺得武林第一美人回家,然而知悉沈素心将要嫁给王青黎,英雄配美人,自然是天公地道,谁也没有得话说。
郝重山见王青黎大挫一川子,站起身来,大力鼓掌,大声道:“大侠打得好!怎么不把这个凶徒杀了——”说到一半,口涎不断流出,竟然一醉而倒。
至于“罪魁祸首”连大斤,却是早吓得晕了。
王青黎盘算许久,早已想到了一番婉转说辞,推脱婚事,大声道:“田三爷——”
一川子心高气做,几曾受过如此羞辱?惨然道:“王青黎,你好!以后沈素心便是你的了!”横剑一抹,便要自刎。
王青黎话只说了一句,已瞥见一川子刎颈,飞身扑去,捉住一川子手腕,一拧一摔,一川子长剑堕地,身体向外跌出。
田散云暗暗喝采:“好一招‘扭转乾坤’!大侠年纪比我也长不了好几岁,恁地武功竟然练到这个惊人地步。不知爹爹跟他相比,又是谁高谁下?”猛地觉得酒意上涌,头脑一阵晕眩。
王青黎喝道:“一川子,打输了便自杀,算什么英雄好汉?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有种的,十年后再找某报仇!”
一川子全身发抖,恨恨的道:“好,这是你说的。我一川子不把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他左手捧着折断臂骨的右臂,也不抬回兵刃,慢慢离开。飞身越上墙头时,真气一沉,砰声跌回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想是疼得晕了过去。
他寻思:“上清观人多钱多,秦观主只得一川子这名儿子,今日得罪了他,以后的麻烦恐怕多着。”他倒不是怕了上清观,江湖之中,谁不知王青黎“高、大、多、少”:胆“大”武功“高”、钱“少”仇家“多”?只是杀霸盟第一天结成,便惹上一个财多势众的大仇敌,以后行事,定必阻碍重重,是以不得不大皱眉头。
群雄此刻大都醉得七七八八、东歪西倒,能够好好坐着的,十停不到一停,只懂嘻笑,也不大晓得王青黎惹上了多大的一个黄蜂窝了。
王青黎心道:“目下虽非大好时机,然而不趁此刻撤请婚事,只怕以后更为麻烦十倍。”便待走向长江田,说清此事,谁知长江田竟然先一步走了过来。
长江田低声道:“大侠,老夫有话跟你说。”
王青黎道:“某也有话跟三爷说。三爷,关于令爱的婚事”
长江田截住他的说话,低声道:“大侠,你且运一运气,看看是否中了毒?”
王青黎暗运气劲,走过全身血脉,变色道:“不妥!”
长江田叹道:“果然如此!此刻我们该当明白,台下众多英雄,其中更不乏酒量宏大之士,为何十居其九,都醉得不省人事了?”
王青黎道:“这是什么毒药?无色无味,连某也瞒骗过去?”心里急转数种征兆相同的毒药名称:“洞仙散、七色迷雾、遇风无力丸。李白酒,莫非,酒中混有李白酒?”
长江田摇头道:“这点老夫也不知。此刻敌人已逼所眼前,咱们还是懵然不知,未见敌人踪影。这番真是一败涂地,糊涂透顶了。你还能使出多少功力?”
王青黎道:“某还剩下八成功力。李白酒虽是无色无味,服下不觉,药力却是较缓较轻。”
长江田苦笑道:“老夫却连一成功力也使不出来。此刻还觉头昏眼花,便欲即时睡一大觉。”回头一看,只见儿子田散云已然摇摇欲坠,垂着头,勉力以手支撑着桌子,方能站定。
王青黎道:“三爷你受了伤,体力自然差点。”他貌虽镇定,其实急得有如热窝上的蚂蚁。若然单只他一人,对方便是杀来千万军马,也是决不畏惧。纵是不敌,还有性命可以一拼,何足惧哉?只是目下五千豪杰身在台下,只怕十居其九都已无气力,敌人来到,岂非任由宰割?饶是他平时智谋多端,也是一筹莫展。
忽见得台下一张桌子翻起,一人叫道:“兄弟们动手!”
刀剑光芒骤起,切肉碎骨之声随之而来,王青黎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假装宾客的霸王门徒开始动手,弑杀在场的武林群雄。
群雄“醉”得人事不醒,刀剑砍下身体,竟似全无感觉,任由人家将自己分肢解体,全不还手,有些喝酒不多、浅尝即止的,功力还剩下三成四成,奋起抵抗,摇摇晃晃,勉强还能挡得住攻来的杀着辣招。
王青黎对长江田道:“三爷,你须得挺住,千万不要睡着了。”
长江田点头道:“不必理我,老夫还挺得住。”
王青黎一览形势,动手的霸王门徒共有四十七人,均是一流好手,喝道:“厉岛主,想下到你居然助纣为虐,也投靠了霸王门!”
翻桌之人正是厉神龙;只见他手提一对八角大铜锤,专挑有力还击的人来打,每出一招,必有一人给砸得骨肉崩离,死无全尸。他的同伴便能腾出手来,杀害其余毫无还手之力的醉汉。
厉神龙哈哈笑道:“厉老邪不是助纣为虐,只是爱惜性命。眼看今日武林,已是霸王门的天下,不投靠楚霸王,难道要加人杀霸盟送死吗?”
王青黎心道:“厉神龙是这战的首脑,擒贼先擒王,先拿下他,余子不足为惧!”清啸一声,便要往厉神龙扑去。
忽地听得一声长笑,一行七人杀了进来,路过之处,血肉横飞,群雄无不披靡惨死。王青黎见到他们,那一扑便扑不出去。
为首者面戴面谱,正是楚霸王,身后跟着四男二女,却是右门神、卞城王、转轮王、阎罗王、楚江王、五官王等五王。
楚霸王哈哈笑道:“想不到十瓶八瓶软骨神盐,便把江湖好汉一网打尽!”
王青黎道:“楚霸王,你说什么软骨神盐,你不是在酒中混了李白酒吗?”
楚霸王道:“我以为大侠见多识广,原来不外如是。软骨神盐是我精心泡制的毒物,从未在江湖传过,吃下口中,如同普通粗盐,用来炒菜调味,色香味全,吃上十斤八斤,也没什么毛病。只是若然吃过用软骨神盐炒过的菜,再喝上半滴酒,嘿嘿,内功高的就像大侠你跟田三爷此刻一模一样,内功低的,便只有跟台下诸位英雄一般的下场了。”
他们一行人均是一等一的高手,走路仿似足不沾地,楚霸主说完这番话后,七人已到了台上,与王青黎、长江田对峙。
长江田低声道:“大侠,今日之事,已无可为,留得青山在,那怕无柴烧,你还是先逃吧。”
王青黎摇头,说道:“三爷,你且尽量提劲。今天之局,唯有死战而已。”扬声道:“楚霸王,你这孬种,先使毒药,如今又恃着人多。有卵蛋的,跟某来个单打独斗,某只须输了一招半式给你,便自刎以谢天下。你有卵蛋没有?”
楚霸王沉声道:“王青黎,我是楚霸王,却不是项羽,你这激将法于我毫无用途。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忽听得一阵尖锐破空刀声,横扫夜空,惨叫之声此起彼落,王青黎喜道:“燕兄弟,你终于来了!”
使刀之人正是燕微生。他滴酒未曾沾过,也就是完全使得出十成功力。他眼见势色不对,抽出单刀,飞身加人战团,三刀将五名霸王门徒劈成了十截,血肉内脏溅得他满身都是。
这时台下已经成了一片鬼城。血肉横飞,骨头零落,惨叫声不绝于耳,四十七名霸王门徒还有三十八人,举起兵刃,往来进出,恣意屠杀在场的各方豪杰。
燕微生目睹此等血腥场面,早就骇得有点发狂,那顾得到杀人不杀人、血腥不血腥?他眼里尽是一片血红,狂嗥三声,举起单刀,一劈而下。一名霸王门徒举起齐眉棍一挡,跟着左眼见到自己右眼、左脚踢到自己右脚——却是连根带人给燕微生砍成二截。
楚霸王喝道:“左门神,杀了这小子!”
厉神龙道“领命!”
却原来继柳岳之后,厉神龙又当上了霸王门的左门神。
厉神龙八角铜锤交碰,发出铮然巨响,震得身旁诸人耳膜发麻,飞身一锤,便往燕微生砸去。
燕微生斜睨瞥见一名头缠白带的男子方醉得跌跌撞撞,兀自手持单刀,勉力招架着身前霸王门徒的一对判官笔。
他荷荷低吼两声,伸指一弹,白带男子手腕一麻,单刀飞天。
王青黎与楚霸王对峙,不忘眼观四路,见到燕微生此情状,微微吃惊:“燕兄弟怎的居然自家人打起自家人来了?”
持判官笔的霸王门徒眼见对手失掉兵刃,大喜过望,判官笔一合,便往白带男子砸去。忽然腰间一凉,头部碰到地面,头痛得七荤八素,只见眼前一具半截尸身,脑脏血水如同火山直往上喷出,忽地省悟,原来那腰部以下的半截尸身竟是自己的!惨叫声狂发而出,回回不绝整个铜雀庄。
燕微生一刀杀敌,眼前厉神龙已然杀倒,铜锤相距他不及三寸。他大喝道:“凶手,你来得正好!杀!”挥刀就砍,刷刷刷三刀,连发霹雳,竟以单刀之力,力劈五六十斤的大铜锤。
这三刀内力暴发,竟与八角钢锤拼个势均力敌。燕微生半招不让,又是三刀劈出,厉神龙见他来势状若疯虎,心下一怯,身形急退。
燕微生以刀拼锤,刀轻锤重,单刀锋口已然卷起小半。他骤发一声狮子吼,豁尽全身内劲,单刀碎成片片,四方八面激射而出。
痛呼之声此起彼落,却是十九名霸王门徒给单刀碎片射穿身体,其中更有多人身中多片,一时不得便死,痛得跌倒地上,群雄鼓起气力,乱刀将他们分尸。
燕微生抛下刀柄,飞身接住刚才给弹上半空头缠白带男子的单刀,扑向厉神龙,叫道:“你便是新任的左门神?再吃我三刀!”刷刷刷,又再劈下三刀。
王青黎眼看燕微生大发神威,精神一振。说道:“楚霸王,来吧!”
楚霸王低叱:“上!”
右门神加上五王,齐道:“领命!”一涌而上,攻向王青黎。
王青黎以一敌六,掌法身形变变幻幻,反而缠着六人不放,却是他恐防六人乘机伤了长江田。
过不三十招,王青黎发觉五王武功虽高,最难应付的还是右门神、他不用兵刃,只使一双鸡爪也似的五指,撕、抓、撼、摔、挖、攒,什么刁钻恶毒的招数全部用上,兼且轻功又高,居中策应,以补五王之不足,王青黎连使诱敌,俱都给他悉破,反而几番险险着了他阴招的道儿。
王青黎心头有气:“若然某功力十足,岂会惧了你这六名小丑!”运动全身,发觉功力只剩下七成,暗自惊心:“那什么软骨神盐的药力还在发作!”
他刚刚击退了卞城、转轮、阎罗三王、五官王的铁帚又已拍到了他们面门,同时,楚江王的分水峨眉刺已沾着了他的背心。
王青黎自知内力渐退,急于求胜,身形只偏了一们,楚江王的分水峨眉刺插入他的后肩,他则一手攫住五官王的铁帚,发力一扭“当”的一声清响,精铜铸成的管柄竟给他一拗而断!
他握着铁帚,一拍而下,铁帚无数钢丝自五官王头顶割下,一割至颈,将她脑袋切成无数薄片。
右门神一见大好良机,身法快似星流,一爪抓住王青黎后颈天柱穴,左手中指伸出,竟往王青黎肛门插去。
王青黎趁他右手未及发劲,头往后摔,碰正右门神的鼻梁,喀裂一声,右门神声鼻骨折断,右手不自禁一松,左手中指偏了一偏,插入王青黎屁股,勾出一大片股肉来。
楚江王一刺插中,却不拔出,反而往左力绞,意图将王青黎肩头绞成残废,出尽全力,却只能慢慢绞动了数分,心道:“这厮骨头恁地坚硬!”
王青黎喝道:“绞完也未!”伸掌一拍“波”的一声轻响,楚江王的头颅竟自不见了!却是给这一掌打成粉碎,溅满四方八面。
就这样一来,他便避不开阎罗王的阎罗伞,迎头重重砸下。王青黎只觉头脑一热,暖暖液体自额头流下,一时满天星斗,什么也看不见。
右门神鼻梁折断,鼻血长流,不断用衣袖拭抹鼻血,却是长流长有,眼见大好良机,鼻血也不抹了,身形如鬼如魅,一窜钻入王青黎胯下,一爪抓住王青黎足踝,另一爪狠狠往上力摆下阴!
燕微生跟厉神龙拆了三十多招,渐渐占了上风,瞥见王青黎情况危殆,吓得魂飞魄散,身形急展,便往王青黎扑去,叫道:“大侠别慌,我来救你!”
厉神龙见到燕微生整个背部卖了出来,心下大喜,五十六斤的铜锤以十成功力挥出,重重砸中燕微生的背部。
燕微生眼前一黑,身形前飞得更快,转瞬飞到高台,一拍地板,已然站在高台,忽地脚步踉跄,哇声喷出一口鲜血。
右门神一爪上攫,竟然空荡荡的,什么也抓不到,大是奇怪。举目一看,自己的左手赫然不见了,吓得心胆俱裂。
这时才听见“夺”的一声,燕微生的单刀插入后台木板,直没至柄,一条左臂随着跌在地上。
原来燕微生眼看与王青黎相距甚远,救援不及,不及细想,使尽浑身功力,一招“长虹经天”单刀脱手掷出,及时切断了右门神左手,解了王青黎之厄。
右门神怪声惨嚎:“臭小子,你砍断我的手,我要你的命!”放开王青黎,狠狠朝燕微生扑去,五指戟插,竟是拼命的招数!
他本已控制住王青黎的下盘,只须变招用右手再袭王青黎下阴,王青黎非得阴门爆裂不可。纵不如此,他只消手上继续发劲,也可废掉王青黎一腿。只是他突然断了一手,惊怒交集,这个平素最最阴森冷静的人,竟尔不能按捺震怒,放弃眼前到口肥肉,偏要向断手仇人施以最猛烈的报复。
燕微生及时喘过气来,一掌拍出,挡住右门神这五指一插。
同时,厉神龙经已杀到,铜锤再度重重敲在燕微生的背部。燕微生五脏似欲离位,口鼻鲜血狂喷,真气一泄,掌心登时给右门神的五指洞穿。
右门神尖叫道:“小子,赔命来!”五指发劲,推着燕微生的手掌,一直插往他的面门。
燕微生大骇,意欲提起功力,推开右门神的手,然而连番遭击,功力涣散,一时那里运得起功来?眼看右门神五指已及咽喉,自分必死。
忽然见到右门神身体急速远离,五指已拔出自己手掌,大喜道:“大侠,多谢你救了我!”
王青黎哼了一声,重重将手上的右门神掷在地上,右门神登时软如一团烂泥,瘫倒地上,再也不能动了。
卞城王、转轮王、阎罗王见到王青黎背部豁出老大空门,心意相通,三股奇门兵器无声无息,齐齐砸向王青黎背部。似乎浑然不觉。
燕微生惊叫:“大侠,小心后面!”
王青黎宛如没有听见,身体半动不动。待得三股兵刃快要及身,突然往前一倒,恰恰避开三记偷袭。
燕微生更惊;王青黎不是闪开,而是直挺挺的倒下,一倒之后,再站不起来了!
他听到身后金风匐然,连忙回身,瞠目喝道:“你还敢来!”一拳击出,竟以血肉之躯硬拼铜锤!
喀嘲骨裂之声,燕微生指骨碎裂,厉神龙的铜锤亦被他的拳头震飞。
厉神龙吓得呆了:“这小子疯了!”大惊之下,另一个铜锤不由得慢了一慢。
便这样慢了一慢,铜锤便砸不着燕微生,反而给他抢入内门,搂住他的头,张口一咬,竟将厉神龙的耳朵咬了下来!
厉神龙心胆俱裂,战意突然涣散,右手一软,铜锤跌下。
燕微生不待铜锤落地,伸手一捞,弯腰挥锤,敲中厉神龙的腰部。发出一声闷响。厉神龙的腰像是断了一般,头颅贴着盘骨,飞出数十丈外。
燕微生叫道:“小虎子,我终于为你报了仇!”
他回转身来,冷狠狠对三王道:“轮到你们了。”
三王见他满身血污,状若疯虎,心里打了个突。相互对望,均想:“事到如今,不拼命也是不成的了!”
他们扬起兵刃,正待击出,只见燕微生铜锤挥起,三人大骇,连忙收招,抽身清退。
谁知燕微生铜锤横挥,竟尔掌握不牢,脱手飞出,鲜血从口中仿如瀑布流下,双腿一软,慢慢跪倒下来。
三王大喜,三股兵刃同时递出,便要把这头小老虎的性命了结。
忽闻一声娇叱,空中飞来一条紫色长鞭,将阎罗伞、点穴撅、铜法轮三股奇门兵刃紧紧缠住。三人使尽全力,竟仍不能夺回兵刃。
燕微生一见来人,苦笑道:“为什么救我的,总是你?”颓然倒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未婚妻”花玉香!
花玉香见到燕微生,也感愕然:“又是你?”神色瞬间回复平常,对王青黎道:“我来迟了。想不到这里竟然发生偌大变故,差点连累大侠你送了性命。”
王青黎虽不能动,神智尚在,说道:“变生不测,谁可料到呢?”
跟着花玉香一起进场的还有十五人。不待夹计,五人已自出手对付余下的霸王门徒。来人均是高手,不及十招,已有四名霸王门徒尸横就地。
余下十人,则代花玉香接过了三王的招数。他们以三敌一、以四敌一,颇为占了上风。
花玉香道:“我们去挑‘荒门’时,遇上点儿麻烦,是以耽搁了点儿时光。”她说话之时,一瞬不瞬,盯着楚霸王,防他突然出手。
王青黎笑道:“一晚挑了‘地’‘玄’‘荒’三门,也亏得你们了。你们虽然早来,中了他们的‘软骨神盐’,反而更糟。”
花玉香盯着楚霸王,说道:“楚霸王,你的手下已经死得七七八八,该轮到你动手了。”
她久闻楚霸王武功盖世,绝不在黄河燕、长江田、王青黎之下,这一仗,实在半分把握也没有。退后三步,长鞭陡往后抖,系住阎罗王的脖子,一拉一收,长鞭又再回到身前,蓄势提防着楚霸王。
阎罗王脖子深深陷入一条红色血坑,眼珠与舌头长长突出,荷荷地想叫,却叫不出来,蹒跚走了几步,噗地倒下。这样一来,花玉香的几名同伴,又可转而合攻其余两王了。
花玉香吁了一口气:“好险!如今只须我跟这厮挺得上三五十招,他们十五人想来便能腾出手来相助于我,十六个打他一个,总不信打他不赢!”
她这一鞭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分心二用,在心中盘算了不知多久,施展浑身解数,方才得以一招奏功。
要知阎罗王既是一流高手,面对面与他拆招,也决不能在三二十招之间取胜。如今一招杀敌,一来因为阎罗王全神对敌,猝不及暗算,二来她这一招兵行险着,也是甚为突然之故。只是放着眼前楚霸王这个空前大敌,分神出手击杀别人,这一着可说是险到了极处。
楚霸王却没有乘机出击。只见他双手臂轻微发抖,显然心中怒极,沉声道:“花玉香,你——”猛地心脏一凉,低头一望,只见心前突然露出半截剑尖,茫然一看身后,见着了一副美丽无匹的脸庞,心内一阵茫然,头就此垂下。
只见一名少女双手持着剑柄,全身发着抖,脸上充满惊疑不信之色,说话也发着抖:“我杀了他,我居然杀了他,我居然杀了楚霸王”
燕微生失声道:“素心!”
杀死楚霸王的不是别人,正是天下第一美人沈素心!
王青黎与花玉香对望一眼,想不到这位叱咤一时,江湖闻之惊怖的武林枭雄,竟然死在武功低微的天下第一美人的剑下。枭雄难过美人关,原来如此!
花玉香揭开楚霸王的面谱,只见他年约四十,面如重枣,一脸虬髯,样貌极是威武。楚霸王的真面目,气势半分不输于项羽,怪不得他要以楚霸王自称了。
只见楚霸王双目睁大,似乎至死也不信自己枭雄一生,竟会丧命于妇人之手。
花玉香轻声叹喟,低低道:“将军百战身名裂。就算你今次不败,迟早也会死于战阵。你安息吧。”为楚霸王合上双眼,然而他眼皮撑得甚紧,合了三次,方能合上。
卞城王、转轮王眼见主子惨死,孤军作战,更是惊心,早就生了溜逃之心。然而他们以二敌十,身陷重围,自保尚且不足,那里可以杀得出去?
长江田蓦地抬头长啸,声若龙吟,纵身而起,长笑道:“卞城王、转轮王,你们二人作恶作端,今日就是恶贯满盈之日!”
王青黎叫道:“三爷,别——”
话未说完,长江田掌缘如刀,呼呼两声,厉如鬼叫,已经割下了二王的头颅。
长江田这才听到王青黎所言,转头说道:“大侠,你刚才是叫老夫”
王青黎道:“没什么了。”
长江田道:“你是想叫老夫留下活口?此刻元凶已除,霸王门势必烟消瓦解,留下他们性命也没作为的了。”
王青黎道:“只是霸王门总坛天门还未找到唉,算了吧,楚霸王把天门收藏得如此隐秘,谅这两人也未必知悉所在。”
长江田笑道:“霸王门既已不存,还要找天门作什?”
王青黎道:“三爷有所不知。这五年来,霸王门按括金银财货无数,据某粗略估计,少说也值五千万两以上,如果找到这笔不义之财,发放给冀、晋、陕三省水灾泛滥的老百姓,那里的灾民就有饭可吃、有屋可住了。”
长江田正欲回应,忽地脸色惨白,鲜血自嘴角涔涔流出来。
王青黎道:“三爷,你没事吧?”
沈素心连忙奔了过来,扶住长江田,关切道:“义父,你是怎地受的伤?是刚才给那班坏人打伤的吗?”
长江田喘了口气,说道:“不碍事的。”苦笑道:“老夫既然受了内伤,就不该强行出头杀敌,以致牵动了内伤,烦恼皆因强出头,这话一点没错。”
王青黎受伤虽重,却觉得软骨神盐的药力渐渐散去,勉强坐起身来,笑道:“说来说去,总是幸得花姑娘和众兄弟及时赶到,否则你我早就成为霸王门刀下之鬼了。”
长江田道:“说到头来,花姑娘和大侠的手足怎会突然杀到来的?老夫真是又惊又喜,可搞得胡涂了。”
王青黎道:“某从线眼口中,探知到霸王门地、黄、荒三门所在,便叫花姑娘拔刀相助,偕同众兄弟一晚挑了,以为庆贺今晚杀霸盟成立的大礼,一振众位盟友的雄心。本拟她们戌时就回,谁知行事出了耽搁,此刻才回得到来。也幸亏如此,否则咱们就给楚霸王一网打尽了。”
长江田道:“这个误打正着,咱们可算是走运之极了。”
花玉香扶起了燕微生,问道:“原来你是会武的,你叫什么名字?”
王青黎耳朵尖,听到后大笑道:“花姑娘,难道你不知道,这位英勇盖世的小英雄,就是你的如意郎君燕微生啊!今晚如果不是幸亏你这位英雄夫郎,以一挡众,力战霸王门七大高手,只怕你来到这里时,只能见到三爷,某和五千名江湖豪杰的尸首了!”
花玉香再看燕微生,目光含羞,低声道:“三爷、大侠,小女子身有要事,先行告退!”展开身法,逸出铜雀庄。
王青黎哈哈大笑道:“原来玉面女侠也会害羞的!”
燕微生大窘,望向沈素心。
沈素心恰好同时也望着燕微生,一望即回,目光充满了恨意。
燕微生只觉一盆冷水迎头淋下,浑身冰冷,血液仿佛也结了冰,耳中只是听到王青黎回回不绝、声震长空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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