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大封亲族

黄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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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呆立船头。

    河风迎脸刮来,吹得他衣衫飘扬,却拂不去战争惨厉的可怖回忆!

    他明白战争的必然和无可避免,就像江湖间永无休止的斗争仇杀。

    即使以师妃暄的超然,仍难以无视万民的疾苦,了解以武止武乃和乎统一的必须手段。

    寇仲来到他旁,望往前方下沉的一轮红日,悠然道:"激战之后,尤令人感到日常平凡中毫不平凡的事物的珍贵。试问在战场上厮杀决生死的时刻,谁有闲心去留意日出日落的动人美景?"

    徐子陵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仲少似乎很享受大战后的余韵。"

    寇仲道:"只要没有丢命,谁都会感到莫以名状的喜悦,何况在大胜之后,又是胜得那么险!"

    顿了顿思量道:"我定要组成一支无敌的亲卫骑队,否则将来遇上李世民时,怎抵挡得住他的黑甲精骑?"

    宣永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道:"寇爷这想法极有见地,不知可曾听过用骑之十利呢?"

    寇仲欣然道:"愿闻其详?"

    宣永来到寇仲之侧,正容道:"一曰迎敌始至;二曰乘虚败敌;三曰追散击乱;四曰袭敌击后,使敌奔走;五曰遮其粮食,绝其军道;六曰败其关津,发其桥梁;七曰掩其不备,卒击其未振之旅;八曰攻其懈怠,出其不意;九曰烧其积聚,虚其市里;十曰掠其田野,俘其子弟。此十旨,骑战之利也。今次寇爷能大破李密,皆因能把骑战的优点发挥致尽,故能以少胜多,以快克倦。"

    徐子陵道:"问题是人人皆知骑战之利,为何只有李世民才拥有无敌的骑兵,且人数只限在千余之数?"

    宣永答道:"这种事总是知易行难。谁不想自己的骑队有过人之威,但却受到将才、骑术、战士质素、战马和装备的种种限制。若纯以骑兵论,天下莫过于累代养马卖马的飞马牧场,故虽只区区数万正规战士,却能东拒杜伏威,西抗朱粲,北阻王世充,下压萧铣、林士宏,更使三大寇难作寸进,正显出骑射的威力。来如火去如风,教人防不胜防。"

    寇仲双目立时亮起来。

    偃师出现前方,城上旗帜飘扬。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只要偃师你老人家仍安然无恙,李密今次就真要完蛋了!"    杨公卿听罢,目光在围桌而坐的寇仲、翟娇、宣永、王玄恕、屠叔方、玲珑娇六人身上巡视一遍后,点头道:"李密和邴元真均无足惧,但单雄信这支新军现在筑垒固守,只要能挡得我们十天半月,待李密重整阵脚后,局面便会完全不同。"翟娇望向寇仲,显然因他一手策划出大破李密这近乎不可能的奇迹后,对他观感大改,唯他马首是瞻。

    徐子陵并没有出席这个大战后最重要的军事会议,避进静室去。

    寇仲油然道:"由于李密以为我们缺粮,所以决定速战速决,以免我们能从东都补充粮草;故今次南来,肯定携粮不多。因此只要我们能使金墉的王伯当自顾不暇,无法支持单雄信,那么任单雄信拥有百万大军,也只落得投降一条路可走。"翟娇点头道:

    "王伯当守金墉的兵力不过数千人,且属新募之兵,绝对无力守住金墉。"

    宣永道:"金墉城内有我们的人,只要大将军虚张声势进攻金墉,人心虚怯时,我们便可乘机烧其粮仓,内外交煎下,王伯当除了弃城渡河退往河阳外,别无他法。"

    杨公卿动容道:"这确是可行之计。"

    王玄恕皱眉道:"假若我们进军金墉之时,单雄信兵分两路,一旅往援金墉,另一旅进攻偃师,而李密则乘势东来,我们岂非要陷于危局吗?"

    杨公卿笑道:"二公子不用担心。先说金墉城,我方只要派出五千劲骑,进屯金墉城外,单雄信闻信之时,我们早守稳阵脚,至乎可以轻骑突袭,令他的新军疲于奔命。

    际此人心惶惶之时,单雄信的新兵根本没有应战的士气和能力。"

    屠叔方悠闲地吸了一口旱烟管,吐出烟霞,微笑道:"只要能迫得王伯当弃守金墉,便由屠某人往见单雄信,向他痛陈厉害,看他是否识时务的明智之士。不过在见他之前,最好能先令邴元真不战而降,那李密将势穷力促,永无东山再起之望。"

    玲珑娇也发言道:"单雄信至少要有十来天的时间,才可伐木造车作梯,作好攻打偃师的准备,所以现在他理该不敢轻举妄动。"

    杨公卿道:"拿下金墉城只是小事一桩,就算烧不掉王伯当的粮草,但只要我们虚张声势,保证王伯当要望风而遁。金墉并非坚城,远逊偃师,它以前没曾失陷,只因李密有大军牵制着我们吧了!"

    略歇后又道:"不过若要邴元真投降,就必须把李密引离洛口,否则凭他一向的威望,会令邴元真心怀顾忌。"

    宣永胸有成竹地道:"无论是邴元真又或单雄信,均是翟爷的旧部,对李密害死翟爷一事都心存不满,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罢。近年来李密不住扶掖他手下的亲信,此事更添他们不满的情绪,所以只要我们能营造出一种深深威胁到他们的情势,我可包保他们投降归顺,而不会再为声威剧降的李密卖命。"

    杨公卿瞧往寇仲道:"寇军师对此有何良策?"

    寇仲笑道:"此计叫兵分两头,虚张声势。一边派出快骑直迫金墉,另一边则整军渡河,装出从陆路以攻城装备硬撼洛口的姿态。两者必须以前者为先,待迫走王伯当,才可作渡河之举。"

    王玄恕道:"若要把攻城装备运到对岸营地,由于浮桥负重有限,须时颇久,单雄信和李密闻信来袭,岂非不妙之极?"

    寇仲微笑道:"所以才要先迫走王伯当,断单雄信的后路,再劝他投降,才可进行此事。那时李密闻风而至,发觉单雄信拥兵自守,邴元真又献上洛口,他除了逃命外,还可以有什么作为呢?"

    杨公卿哈哈大笑道:"寇军师确是算无遗策。事不宜迟,今晚我们好好休息,搞赏三军,激励士气。明晚我们便趁黑行兵,派出五千骑兵往金墉虚张声势,只要王伯当弃城逃走,其它连环妙计便可逐一进行,教李密小儿一蹶不振,含恨终身。"    寇仲和徐子陵左右伴着翟娇,立在北墙的哨楼上,遥观北方延绵达一里的敌营,后边就是邙山。

    翟娇已改变了很多,虽仍是性情火躁莽撞,但明显比以前作为千金小姐时肯讲道理、纳人言。

    两人由于素素的关系,都对她特别尊敬和爱护。

    翟娇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若爹在天之灵,知道由他一手创立的瓦岗军,竟是被自己女儿所破,不知会否感触伤情,难以排遣。"

    寇仲明白她那矛盾和患得患失的心情,婉言开解道:"假设佛家所言轮回之说属实,那大龙头现在可能是个白胖胖的可爱小婴儿,当然忘掉了前生的一切事,且乐而忘忧。

    又假设人死如灯灭,那就像长睡不醒,四大皆空,亦不会再兴烦恼。所以大小姐不必为大龙头在天之灵费神担心,现在只须想着手刃李密老贼后的痛快感就成啦!"

    翟娇的一对巨眼亮起来,肯定的道:"爹准是投胎作了个健康的小宝宝,若我能找到那小宝宝,岂非可和爹再在一起吗?你两个小子快给我想办法?"

    两人听得心中恻然。

    翟娇直到这刻,仍不肯接受翟让人死不能复生的残酷事实,才有这种妙想天开的请求。

    连声催促下,寇仲抓头道:"唯一的方法,或者可找个精通巫术的灵媒婆子来询问,看大龙头能否亲自提供情报。"

    "啪"!

    翟娇的巨擘重重拍在寇仲肩背处,痛得他滋牙裂嘴时,大喜道:"小子果然懂得动脑筋,江湖上擅招魂通灵者,莫过于四川合一派的通天神姥夏妙莹,杀了李密后,你们就陪我去找她。"

    寇仲失声道:"这是什么旁门左道的邪派?"

    翟娇怒道:"只要能找到爹,管他什么劳什子邪派正派,你们究竟陪不陪我去?"

    徐子陵软弱地应道:"不过!我们可先要去找素姐呢。"

    翟娇剧震道:"素素仍在生吗?"

    寇仲愕然道:"谁说素姐嘿!"

    翟娇双目涌出热泪,颤声道:"素素在那里?"

    对这位大小姐来说,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翟让之外就轮到陪着她长大的贴身爱婢。

    此时乍闻素素仍在世间,感情丰富的她那能控制情绪。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内心绞痛,强烈的自责令他们感到没有脸目面对翟娇。

    徐子陵低声道:"素姐现在巴陵,已唉!已嫁人生子。"

    翟娇猛地探手抓着徐子陵的臂膀,喝道:"杀了李密后,我们先去找素素,然后再往四川。素素嫁了给那个家伙?"

    寇仲无力地以仅可耳闻的声音答道:"那家伙叫香玉山,是自号梁帝的萧铣麾下大将,唉!这家伙"

    翟娇泪珠犹挂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一点没有觉察两人的欲语还休,放开徐子陵,欣然道:"素素没死就好了!"

    寇仲诚惶诚恐的试探道:"我们尚要办妥一两件事情,才可以去找素姐呢。"翟娇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地点头道:"我也有事要办,看看如何约定一个时间地点,然后同赴巴陵吧!"

    两人那敢拒绝,只能心中叫苦,黯然神伤。

    胜利的喜悦全被深重的内疚所替代。    寇仲与徐子陵把翟娇送回她在帅府的卧房后,来到后圜的亭子里愁容相对。

    寇仲叹道:"最好大小姐见到素姐所嫁非人,一怒下把我们宰掉,那我们便可重新投胎,把前世的事全忘掉,一了百了。"

    徐子陵颓然坐于石凳处,摇头道:"这只是懦夫的想法,到巴陵后,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带走素姐母子,谁敢反对拦阻我们就杀谁。"

    寇仲沉痛的道:"假若反对的是素姐,难道你把她杀了吗?且若告诉她香玉山只是个不折不扣的感情骗子,已被李靖深深伤害过的她怎爱得起那打击。"

    徐子陵把脸庞埋在手里,呻吟道:"老天爷啊!教我们怎办才好。"

    寇仲皱眉苦思道:"卜天志或者可帮我们这个忙,至少他可回巴陵探探素姐的情况,使我们可根据情报再想办法。"

    徐子陵抬头道:"这不失为没有办法中唯一可干的事。最好是我们能抓到香玉山的最大弱点,迫得他自动放手。"

    寇仲伸手搭在他肩头处,低声道:"应付完江都的事后,我和你一道回巴陵,什么‘杨公宝库‘都搁往一旁,有什么能比素姐更重要呢?"

    徐子陵愕然道:"这怎么行,除非你不再想争天下,否则那才是分秒必争的事。"

    寇仲苦笑着坐下道:"素姐现在是我们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她有什么不测,我这生人都休想快乐得起来,争天下还有什么意思。"

    徐子陵点头道:"由江都坐船西上巴陵,只是十天功夫,怕只怕萧铣不让我们带走素姐,此事必须从详计议。夜了!回房休息吧!"    翌日偃师仍是充盈着大胜后的气氛,军将们抹马励兵,准备对付下一场大战。攻城的装备排放在通往南门的大路上,随时可离城渡河,运往对岸,摆出进攻洛口的姿态。

    由于水路被敌人设防封闭,所以陆路成了攻打洛口唯一可行途径。

    到正午时份,两艘战船从东都开抵,另一大将张镇周奉了王世充之命前来来搞赏大捷三军,并带来了一千援军。

    张镇周接着和杨公卿避入密室说话,整个时辰后才唤寇仲进去,却撇开了王玄恕。

    两人神色出奇的凝重。

    寇仲坐下后讶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给杨侗和独孤峰占得上风吗?"张镇周冷哼道:"独孤峰知道李密大败后,立即逃出东都,我们破入皇宫,把元文都、卢达两人当场处斩,关起杨侗,东都已完全落在我们手上。"

    寇仲大惑不解道:"那两位大将军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杨公卿沉声道:"现在尚书大人正要迫杨侗禅让,准备称帝。"

    张镇周接口道:"郑国公欲以郑为国号,并大封亲族,据我所知:将以玄应为太子,玄恕封汉王,王弘烈为魏王,王行本为荆王,王泰镇为宋王,王世恽为齐王,王道徇为鲁王。而我们两人和郎奉、宋蒙秋只是四镇将军,调守东都外四个主要的大城。"

    寇仲恍然大悟。

    王世充终是不能成大器的人物,一朝得势,便急不及待的大封亲族,如此岂能教为他出生入死的将领心服。任用私人,实是王世充将来兵败的致命原因。

    张镇周狠狠道:"此事尚未落实,若真是如此,实教人心淡。事实上今仗之所以能大破李密,战绩彪炳,功劳最大的莫如寇军师,可是大人对此却不置一词,还命我暗中监视军师。"

    寇仲感激道:"难得两位大将军对我这么推心置腹,不过眼下最紧要之事,莫过于彻底铲除瓦岗军,其它都可留在日后再应付。"

    张镇周和杨公卿亦知不宜在眼下这紧急的形势中为权位的安排分心,商议一会后,各自分头办事。

    寇仲回去后院找徐子陵,他正和屠叔方在亭子内谈话。

    见到寇仲,徐子陵道:"我已把素姐的事说给方叔知晓,希望他能使大小姐待我们救出素姐母子后,才与素姐会合。"

    屠叔方叹道:"素素遇人不淑,令人心痛。我现在已大致明白了情况,小姐那边可包在我身上。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小姐为了筹募军饷,这几年来专做羊皮买卖,生意做得很大。"

    寇仲坐下道:"有方叔和宣兄助她,生意自然愈做愈大哩!"

    屠叔方道:"所以我才说你们不会相信,这盘生意全是她一手一脚弄出来的,用的虽是翟爷留给他的资金,使的亦是自己人,但若非她一买一卖都看得准,绝不能像目下般赚大钱。"

    两人大感愕然,那会想到翟娇竟懂得做生意。

    屠叔方续道:"除了要为翟爷复仇外,她的精神便全用在生意买卖上。现在做生意,除了讲有生意头脑之外,还要看拳头是否够硬。所以小姐看得她的羊皮生意很紧,我只要劝她两句,她定会答应耐心等待素素前来相聚。"

    他们这才明白翟娇要办何事。

    屠叔方道:"宣永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人又聪明绝顶,小仲若要打天下,他可成你的左右臂助。"

    寇仲尴尬的怨徐子陵道:"连这你也说出来了!"

    屠叔方不悦道:"有什么须瞒我的?大丈夫立身行事,要敢作敢为,不忌人言。小仲有此大志,方叔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哩!"

    顿了顿正容道:"李密大树既倒,瓦岗军自是四分五裂。凭小姐的关系,再以你寇仲现时在江湖上的声势,我可和小永为你奔走活动,招募一班瓦岗军的精锐,以年轻一辈为招罗目标,对你将来的大业定会有很大的助力。钱饷方面,更是没有问题。"

    寇仲大喜道:"多谢方叔支持。"

    屠叔方喟然道:"当日与小姐仓皇逃去,本以为复仇无望,但转眼李密伏诛在即,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方叔对你有很高的期望哩。"

    寇仲便问起道:"你们不是一直依附在李平郡的谷应泰旗下吗?此人又如何呢?"

    屠叔方摇头道:"此人现与窦建德关系密切,虽是与李密势不两立。却很难说动他投往你那一方,不理他也罢。"

    足音响起。

    三人瞧去,只见清丽动人的小婢楚楚,怯生生的来到三人跟前,偷瞥着寇仲的秀目难掩喜孜孜的神色。

    寇仲惊喜道:"楚楚何时来到的,为何我竟不晓得?"

    楚楚作了个万福道:"楚楚今早才抵此处以服侍小姐,寇爷你那么忙,怎会知道呢?"

    又对屠叔方说翟娇要见他。

    徐子陵知情识趣的随屠叔方一道离开,让他两人有单独相对的机会。

    一时间,这对男女都有恍如隔世,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