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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安真人,”脸色苍白的年轻管事行了一礼,“不知安真人来我藏海楼,想买些什么?”
“糕点不错啊。”
管事:“……”
“茶没了,能再加点吗?”
阿金管事眼角微微抽搐。由于两人身处的房间是客人密谈专用的独间,没有侍从,阿金管事只得亲自提起水壶,为客人掌茶。
当然,即便身为幽州城藏海楼的首席管事,阿金也少不了伺候人的时候,只是眼前这位客人,才刚一坐下就吃光了盘子里的糕点、喝光了杯盏里的茶……
一袭白衣,袖口内侧一朵不起眼的蓝花。
面容俊朗,长发懒收,双眼总是眯眯笑着。
语声悦耳,身姿潇洒,手指纤长白嫩,让人看着不由得联想起“才子佳人”这个词,想来若是给他配一张琴,再来幅画,点上个香炉,那倒真是有几分仙骨神韵……
如果他此刻不是在舔手指的话。
“哎哎,饿死了饿死了,出门走得匆忙忘了带盘缠,连酒都拿来填肚子了……”白衣男子仔细舔干净手指上的糕点残渣,然后一仰脖喝光第二杯茶,长舒一气,向后躺倒椅背,“呼~活过来了。”
然后他猛地一顿,试探地看向对面:“等等,不收钱吧?”
阿金管事用了足足十秒才在脸上勾勒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
“安真人说笑了,自然不会收钱。”
“那,”白衣男子凑上脸来,眯眯笑,“管事大人能给安某……再来一份吗?”
阿金笑得牙齿都出来了八颗:“当然可以!只是我们藏海楼规定,给每位客人准备的茶点仅限一份,若是还想要,就得请客人自掏腰包了。小本生意,还请安真人见谅。”
“哎呀呀呀,没想到贵楼生意这么紧手呢,可惜安某此刻身无分文,否则一定好好照顾一下管事大人的生意。”
说着,白衣男子还伸手拍了拍管事的肩膀。手掌碰上肩膀的一刹那,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全身上下连带着表情都是一僵。白衣男子浑不察觉,只是继续笑眯眯地盯着管事的眼睛。
“下次一定,如何?”
片刻后,管事才徐徐说道:“谢过安真人好意,只是,若安真人真的身无分文,来我这藏海楼,莫不是来消遣在下?”
白衣男子收回手:“怎么会呢?安某是没钱,可是我寒柔宗有钱啊……”
一块令牌被扔在桌面上。
“我代表寒柔宗宗主,代表整个寒柔宗,前来向藏海楼,取一份三品等级的情报……”白衣男子懒懒地说着,看向阿金,“是应有之义吧管事大人?”
“自是应有之义。”年轻管事收敛神色,微微躬身。
“那就好,”白衣男子拎起茶壶,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说说我宗的王乾,来幽州城干了些什么,又去了哪里?”
阿金拿起袖子里的玉牌,敲了一下。片刻后,一份刚刚誊抄完毕的册子被人送进了独间。
“请,”阿金微笑着做了个手势,“自六月廿三贵宗王乾来到幽州城后,他所有的行踪都在这里。”
白衣男子翻看起册子。他看得很快,原因是本来就很短。仅仅几页,他便翻到了最后一行字:
“六月廿九,王乾由云烟城往来的大通商会马车接走。后下落不明。”
白衣男子拿起册子,拍拍脑袋,面露苦色:“哎呀,这可怎么办呢,连号称知尽天下事的藏海楼都没有查到他的下落,我区区一个半步气海的穷光蛋,又怎么可能查得到……宗主你可是给我出大难题啊!”
“让安真人失望了,实在是贵宗的王乾执事身份高贵,就算是我藏海楼也没有理由贸然跟踪,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来特意追查。”阿金管事道,“为了聊表歉意,我藏海楼愿意再为寒柔宗免费提供一份五品情报。”
“我就喜欢你们藏海楼的这种服务风格,”白衣男子一笑,又把手伸向了对方的肩膀,“那我倒是挺想知道……”
啪。
手没能继续向前。它被一柄短刀抵住了掌心。
“……”
两人对视,面带笑意,眼底却皆是遮掩不住的冷意。
独间的温度突然开始下降。
“其实按照我藏海楼的规矩,客人刚刚的那一下,我可以直接剁了客人您的手哦。”
“其实按照我寒柔宗的规矩,袒护我宗叛徒的,就是我宗的敌人哦。”
“客人说笑了,我藏海楼从不涉及各大宗派间的纷争,更别提贵宗的家事了,又怎么可能会袒护贵宗的叛徒?”
“可是我宗王乾明明在六月廿九那天,又坐了鹰眼卫的车,回了幽州城。为何不写?”
“啊,这可真是个有价值的情报,感谢客人的提供呢。”
“我听说贵楼当代天下行走正在此地历练,为何不是她来接待?”
“行走大人自有她的要务,还请客人您通融一下。”
“看来她不喜欢你做的茶点,更喜欢鹰眼卫家的呢。”
“行走大人初来幽州城,和本地鹰眼卫打点些关系,有什么问题吗?”
“那让我猜猜,你们想遮掩的不是王乾,而是鹰眼卫?”
“藏海楼只听事实,不收猜测。”
“想和朝廷一起做些好事?”
“藏海楼的私事,恕不能告诉安真人。”
“王乾是我宗叛徒,不是你们的。”
“藏海楼从不涉及各大宗派的纷争。”
“我非常希望事实如此,但如果涉及到贵楼的利益呢?”
“藏海楼和每一个人、每一个势力,都有符合相互利益的生意。”
“我还想要份茶点。”
“藏……???”
脸色苍白的管事一愣神,白衣男子的另一只手就拍上了他的肩膀,随即大笑:
“哈哈!开玩笑啦!”
没等管事想说什么或是做什么,白衣男子火速靠回椅背上,翘起二郎腿:“你不是说你们藏海楼还欠我的吗?那就帮我发一份悬赏吧。”
他缓缓道:“我宗黎山一脉执事长老王乾,违反门规,犯下滔天罪行,现今叛出宗门,下落不明,我寒柔宗定当将叛徒捉拿归案,即日起广告天下英雄侠士……”
“凡直接向我寒柔宗回报王乾行踪的,无论是否有价值,皆赏四品丹药;”
“凡提供有价值情报者,一经查证,视情况赏三品至一品丹药;”
“凡活捉王乾者,我寒柔宗,欠他三个人情。”
“如何?”
阿金想了想,微笑道:“这生意合适,只是若提来的是人头呢?”
白衣男子看着管事的眼睛,笑意浓郁:“那自然是……抄家灭族。”
他放下手中杯盏:“我寒柔宗的弟子,向来,只有我寒柔宗可杀!”
“哪怕是……叛徒!”
说罢,男子深深看了管事一眼,便起身离开。
阿金管事行了一礼,目送白衣男子推门而去。
目光闪烁了片刻,他低头看向遗留的茶盏,只见杯底是一层冰霜。
“安景山,半步气海……”
拿起茶盏,刚准备细看,门口忽然又响起那不着调的声音,惊得管事手一抖,差点打破茶盏。
“哦对了,”白衣男子探出半个脑袋,“我不是说你家的茶点就不好吃。鹰眼卫的那玩意儿……我的天!比我做的还可怕!”
他冲管事一握拳:“所以,请坚持自信,继续改进哦!加油!下次更棒!”
一扭头……走了。
脸色苍白的年轻管事呆立原地。
片刻后,才缓缓坐下,拿出玉牌。
他的表情渐渐收敛。
“他走了。”
玉牌里传出来懒洋洋的女声:“嗯,应付得还行。”
“请行走大人指正。”管事恭声道。
“没必要这么戒备紧张,对安景山这样的人来说,你越戒备,破绽越多,”藏海楼当代天下行走,俞菡,慢悠悠地说道,“毕竟是寒柔宗首徒,单论身份就跟我差不多了。”
管事有些担忧地道:“大人,他似乎知道什么。”
“不奇怪。鹰眼卫家的茶点么?呵呵,他已经去过鹰眼卫了……要是寒柔宗的弟子之间没有什么相互追踪的办法,我倒是要感到意外。”
“那大人的意思是?”
“本来就与我们藏海楼无关,不是吗?”女人轻笑一声,“我们只是帮鹰眼卫掩护了一下,卖了鹰眼卫一个人情而已。至于王乾想和鹰眼卫合作些什么,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还有,他不是喜欢我们的茶点么?那就送他一些……鹰眼卫家的,吃过的都知道,确实不好吃。”
“明白了大人。”
“阿金,你听好,”俞菡的声音严肃了几分,“我之后会离开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指点你方向。我不可能一直留在幽州城,我是行走,不是你一个人的导师,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明白你的职责,而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征求我的意见。”
管事愈发恭敬:“让大人失望了。”
“不,你只是缺少一些……机会,”女人淡淡道,“阿金,我看得出来的,你是个有野心的人。”
年轻管事怔了怔:“大人,我……”
“听我说完,阿金。”
“是。”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跟了我几年了?”
“应该是……十一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问过我一个问题吗?”
“……”
“你当时说,我凭什么一出生就能被楼主看重,而你这种底层的伙计,哪怕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被忽视的浮萍,付出着最难以承受的代价,拿到的却是最微不足道的回报?”
“阿金当时年少无知,语出荒唐。”
“不,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俞菡用充满回忆的语调说道,“我还记得你当时的眼神,那种愤恨、嫉妒,以及潜藏在波澜之下的平静……你嘴上说着不公平,内心却是认可这世间最真实的公平,觉得很多东西如果单纯拿实力做考量,其实是理所当然的——我能得到,你也应该能得到。是你的眼神警醒了我,让我一直思考,我凭什么站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上……同时也是这个眼神,让我记住了你。”
“……”
“阿金,有野心并不是坏事,更难得可贵的是,你其实也有一份配得上你野心的能力。是你让我一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也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大人……”
“告诉我,你能抓住这个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