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阴差阳错

耕者桑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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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行至,亦回返”。

    徐林抬头仰望着这座依山而建,横亘于两座险峰之间的雄伟关城。

    很难想象,那几乎耸入云层的高墙,在三十年前竟然也曾被攻破过。

    当年的“雁回关血战”,慷慨壮烈,荡气回肠,既是昭武皇帝一生最耀眼的传奇,也是他帝国宏图霸业的起点。

    “徐……细狗,一会你就跟紧我,什么也别说,问你什么你就点头,其他的交给我。”

    张三与徐林排在进关待查验的人群中,张三又把这个说了无数次的事小声叮嘱了一遍。

    在从福元郡到雁回关的路上,二人已经演练过很多次了,从拿到照户牌开始,到进入京都为止,徐林都是“福元郡张家村的张细狗”。

    “好的,张兄,我保证什么也不说。”

    徐林表情淡然,但其实他心里紧张的不行。

    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父母羽翼下的读书人,徐林别说违法犯罪的经历了,他连听说违法行为的机会都不多。

    所以他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的第一次违法,就是“伪造照户牌”这种重罪。

    因为地形的缘故,中州的一州十郡之地,其土地富庶程度远超其他八州。再加上九龙山脉的环绕与四座雄关铁堑的保护,中州可谓是真正的“天府之州”,人间天堂。

    既然是天堂,那就必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进入的。历朝历代的帝国,在建立统治政权之后,都有一个极为重要的课题,就是“谁可以居住在中州”。这也是各个世家大族与皇室在利益分配的谈判桌上讨论的重点话题。

    所以,为了避免过多的人口涌入中州,确保贵族们能够尽可能地多占有中州的土地资源,《大楚律法》里对户籍的管理十分严格。

    伪造、倒卖中州的照户牌,被抓之后,会被处以腰斩的极刑。伪造、倒卖其他八州的照户牌,也是剜眼或断手的重刑。

    不过,相对于中州照户牌的每牌必查、严查,其他八州的照户牌在通行时盘查就随意的多,这也是张三敢于铤而走险的底气所在。

    眼看着关口越来越近,徐林捏着照户牌的手里已经全都是汗水了。

    “你们,出示照户牌与通关文书。”

    一个身材彪悍、穿着鳞片铁甲,腰间挎刀的军士拦住了张三与徐林。这是例行检查。

    “好的,军爷,您请看。”

    张三满脸堆笑地将自己与徐林的照户牌以及在福元郡城办理的通关文书呈递给军士。

    “张三、张细狗,福元郡张家村……去往京都,行商……归期三十日……”

    军士看了看他们的通关文书,又核对了一下两人的照户牌,没什么问题。

    “过。”

    “好咧!谢军爷!”

    一切顺利。张三恭敬地收回东西,把照户牌交给徐林,然后牵着小毛驴就继续往前走。

    这整个过程中,张三都没有一丝紧张,平静如常,不愧是老江湖。

    徐林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万分庆幸自己平安过关。他满是虚汗的手,在自己屁股上使劲擦了擦。

    就在徐林与张三刚刚走出长长的城墙门洞时,一个声音突然喝住了他们。

    “站住。”

    喝止声从身后传来,张三与徐林一怔,停下了脚步。

    这突然的一声“站住”,吓得徐林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此刻甚至有了拔腿就跑的念头。

    还是张三经验丰富,他立刻换上笑脸转身,一个身穿漆黑如墨的钢甲,腰间挎着黑色长刀的甲士映入眼帘。

    与先前的盘查军士不同,眼前这个黑甲军士,是帝国精锐部队之一——护国玄甲。当年雁回关血战,就是五万这样的部队,在城墙已破的情况下,挡住了北域叛王的七十万联军整整一个月。

    出现在张三与徐林面前的玄甲军,一共有四个。

    他们装束相同,覆盖全身的鳞片乌钢甲,斜挎于腰间的长刀,半遮蔽式的乌钢面罩,全副武装之下,肃杀之气森然。

    “敢问这位军爷,找小的们有何事啊?”

    张三在前方应答,徐林则低着头牵着小毛驴站在张三身后。

    “你们是福元郡张家村的?”

    “没错,小的们二人都是。”

    “你们要去京都?”

    “正是,小的们趁春祭去京都赶点货品。”

    前排的护国玄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朝身后三人点了点头,然后手一挥。

    “带走。”

    “啊!?军爷!军爷!这是为何啊!?”

    张三大惊失色,徐林则完全懵在原地。

    三位黑甲壮汉不由分说,直接两人擒人,一人拉驴,就要把徐林他们往城墙边的巷子里拖。

    张三不停地挣扎着,高喊冤枉,希望能够引起门口的执勤军士和周围百姓的注意。

    “军爷!几位军爷,我们都是良民啊!我们什么事也没犯啊,你们不能平白无故说抓人就抓人啊!”

    张三使尽浑身解数,直接躺倒在地,死活不肯起来,嘴里大喊大叫。

    张三作为一个老江湖,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这几位护国玄甲并没有依法办事,而是在滥用职权。所以他想着只要把事情闹大,让足够多的围观群众注意到这边,引起骚乱,让郡守的治安军士介入,他就有机会脱身。

    不过,他的撒泼打滚似乎激怒了这几个黑衣甲士,他们看着越来越多渐渐围上来的人群,那名被张三挣脱了的护国玄甲竟然直接拔出了乌钢长刀,对准张三就捅了下去。

    “啊——”

    张三尖叫一声,眼看着那恐怖的锋锐刀尖就要扎进自己的身体,那刀锋却在离自己胸口还有半寸的地方止住了。

    浑身发抖的张三顺着刀尖向上看去,一只细白的手捏住了黑背钢刀,救他的人,正是徐林。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徐林终于是忍不了了。

    虽然张三一直告诫他不要多说话,但人命关天,而且,这群人实在欺人太甚!

    就在那名护国玄甲拔刀的同时,徐林挣开了控制自己的军士,一个箭步便来到了张三跟前,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空手接白刃,救了张三一命。

    “你们太过分了!我们明明没有触犯律法!就、就、就算有犯法,你们未经审理,擅自当街杀人,你们眼里还有国法吗?”

    徐林将钢刀一甩,把张三扶了起来,在围观群众的目光中,他与四名气势汹汹的黑甲军士对峙着。

    虽然以一敌四,但他的气势一点不输。

    这就是天碑学院学子与人理论时的底气。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关前守卫已经检验过,我们二人均是合法通关的良民,你们凭什么胡乱抓人,甚至还要杀人!你们身为帝国军人,代表朝廷形象,更应遵纪守法,惩恶扬善,如此知法犯法,简直毁了多年来玄甲军的威名盛誉!你们就不怕上官降罪,不怕陛下知道?”

    徐林一番慷慨陈词,引得周围围观群众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城门口的治安军士也终于注意到了这边,派了两个人往这边来。

    四名护国玄甲环顾了一下眼前的情形,互相眼神交流了一番,然后一开始喊住徐林他们的为首甲士说:

    “倒是伶牙俐齿。你是张家村的村民?”

    “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家村张细狗是也!”

    “张细狗?”

    这名护国玄甲皱了皱眉头,回头与自己身后的同伴眼神交流了一下,对方摇了摇头。

    他脸转回来,又看向仍在发抖的张三,问。

    “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军爷的话,小的,小的名叫张三。”

    “张三”这个名字一出,四位护国玄甲就好像收到了什么指令一样,眼中放光,二话不说,整齐划一地同时抽出了自己的长刀。

    徐林和张三,以及一众围观群众,甚至连来维持秩序的两名治安军士都傻了眼。

    这是要干嘛!?

    如果说之前一人抽刀,还有可能是愤怒之下的一时冲动。那这次四个人同时抽刀,就是有组织、有目的地要杀人了。

    “喂喂喂,张兄,你到底是在外面犯了什么大事啊?你该不会,是帝国通缉的江洋大盗吧!”

    徐林看着四个凶神恶煞的黑甲军士步步向自己逼近,那四把闪着寒光的长刀,看得他脖颈发凉。

    周围的围观群众也被这阵势吓的散了大半,那两名治安军士则早就跑没了影。要知道,护国玄甲在雁回关内的地位极高,他们就算是真的当街杀了两个村民,郡守也很难治他们的罪。

    “怎么可能!?我可是真正奉纪守法的良民!再说了,哪个江洋大盗会给官军报上自己的真名啊!?”

    张三吓得彻底躲在了徐林身后,他拉着徐林一步步后退,眼看已经重新退回了城墙门洞里。

    “那现在怎么办啊?”

    徐林也紧张的不行,毕竟,对面四个是帝国的军士,自己只是个身份作假的“村民”,如果跟他们起冲突,别说回京都了,可能在这里就要当场去世。

    “我怎么知道啊?狗日的,怎么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帮瘟神。”

    就在二人步步后退,一筹莫展之时,对面四名护国玄甲却先一步果断发起了攻击。

    他们一人冲锋向前,高高跃起,对着张三挥刀下劈;另一人贴地而来,直斩徐林下盘;剩余两人一左一右,持刀夹攻徐林。

    他们的动作之迅速,力道之刚猛,杀意之果决,远超普通军士的实力。

    电光火石之间,徐林的心中,一个强烈的声音对他大喊——

    “跑!”

    徐林一瞬也没耽误,几乎是下意识地拽起张三,拔腿就往城门外跑。

    徐林爆发出全身的力量,像一只被狼群追逐的野猪,激起一阵烟尘,一眨眼就跑出了雁回关外。

    四个黑衣甲士的攻击全部落空,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立刻也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城门口只剩下一脸懵的各路围观群众,以及张三那头被留在原地,还在“啊呜——啊呜——”叫个不停的小毛驴。

    在城门口不远处的路边建筑里,有一间茶楼,茶楼的三层,有一个雅间,雅间的窗户此刻正开着,里面的人刚好可以看到城门口发生的一切。

    此刻,雅间里一位身穿软甲戎装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窗前,他把手中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饮尽。持杯子的手同时将茶杯与一两银子甩出,这两样东西稳稳地落在桌上。

    然后他隔空取来自己的佩剑,下一刻,他轻蹬窗沿,向着城门方向飘飞而去。

    在茶楼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用来纪念当年雁回关血战中阵亡将士的高塔,塔高九层,寻常人的目力都看不见塔尖上的雕饰。

    此刻,在九层塔的塔尖上,一个青年直直地站立着,他裹着头巾,看不清相貌,但一身赤色软甲却十分醒目。

    寒冷的北风不断吹拂着他的头巾,偶尔一阵风力大些,便露出他头巾下的几缕红色头发。

    他的目光锐利,一直盯着远处的城门口,若有所思。

    突然,一阵强风吹来,他随着风消失在了塔尖。

    在整个雁回关的最高处,两座绝峰间的城墙之上,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就连飞鸟也难以在此逗留。

    但现在,开阔宽广的城墙上沿,却站着一个人。他一袭白袍,衣袂飘飘,他腰间配着一把剑,他的背上还背了一个古朴的剑匣。因为这个剑匣,他周身散发着玄妙的气息。

    薄云在他的脚下慢慢飘过,他注视着那看不清任何东西的地面,注视着城关下犹如蚂蚁般移动的人群。

    然后,他察觉到了什么,瞬身化作一道金光,遁入了流云之间。

    …………

    徐林拉着张三向着郊外跑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反正身后的雁回关是看不见了。

    雁回关外是一片宽广的草地平原,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很多地方都露出了斑斑黄土。

    徐林把翻着白眼的张三放在草地上,然后他也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张三现在是出气多进气少,一口一口给自己人工倒气,这一路上他玩了命地抓住徐林,而且奔跑时的强烈气流也让他无法呼吸。

    徐林也已经是精疲力尽,虽然现在他的身体素质已经远超常人,但拎着一个大活人一路狂奔一柱香的时间,这种体力消耗,也实在是他难以承受的。

    而且那种奇妙的暖流,这次也没有随着他的呼吸出现,他的呼吸在奔跑中只有越来越乱、越来越粗重,直到喘不上气为止。

    徐林的心里在默默祈祷,那几个杀星可千万别追上来啊!

    可徐林这乌鸦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不过,也难怪,在这样视野开阔的地方停下来,只要追击者不是瞎子,那都必然要被追上。

    四个黑甲军士停在徐林面前时,完全脱力的二人也没了逃跑的念头,就连跟人求饶的话都说不完整。

    四个玄甲军也有一点疲累,喘着粗气商量着:

    “这小子有点邪门,光凭腿脚能跑这么远,这下估计不好留活口了。”

    “我本来就说直接杀了算了,反正那位‘大人’要求的只是张家村的人不能活着到京都。”

    “也是,死的活的都一样,虽说活的多一点赏钱,也不过是为了满足那位大人的‘爱好’而已。”

    四个黑甲军士打定主意,也不啰嗦,抽出长刀就往徐林张三这边来。

    “饶、饶命,有话、话好商量。”

    张三还不死心地继续求饶。

    走在最前方的玄甲军冷笑一声。

    “哼!你死在这里,应该感谢我,等你真的到了那位‘大人’手上,你就会万分后悔此刻没有死在这了。”

    说完,他照着张三的脖子一刀劈下。

    “乒——”

    一声金属脆响,乌钢长刀应声落到了一旁。

    刚刚准备斩了张三的玄甲军愤恨地捂住手腕,直视前方,他居然被这飞来的一剑震伤了。

    另外三名黑甲军士也迅速走到他身边,长刀向前戒备,他们的视线全部聚焦在了那名突然出现的中年剑客身上。

    剑客扫视了他们一眼,缓声道。

    “几位兄弟,你们这种做法,不合规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