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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太医院下值,除了夜值的,纷纷收拾东西;东西收拾好了,却没有人敢走,都装作努力的样子。
凤阳宫的人要来送徐太医,哪个不长眼的敢走在凤阳宫的人前面?
芸儿领着轿子来了,郎太医连忙迎过来,拱手说:“芸儿姑娘,徐大人在里面,我去叫出来。”
两名太医扶着徐太医出来了,站住了看热闹。
“看什么看,都回去加班!”郞大人呵斥,拱手说:“芸儿姑娘,太医院正在研究新方子,不克相陪,芸儿姑娘自便。”然后就回了屋子,关上了门。
芸儿说:“伺候徐大人上轿。”
徐太医一瘸一拐的走在前面,没好气的说:“我还能走,不用坐轿子。”
芸儿见他倔强,反而觉得可怜,软语劝说道:“徐大人莫要使气。你作为医官,奉召诊脉,本来就是分内事,却装病不来,欺骗主子,已经是重罪。要不是公主心情好,只需告到太医院,郞大人自会写了状书,告到吏部,参你大不敬之罪,少不了革职流放。抽打你一顿,折了这重罪,你还不服气?”
徐太医说:“我去了你们凤阳宫四次,哪次不得伏地请罪?要知这医官当得憋屈,也不会奉了先考遗命,入这建康投羊司马,倒不如寻个小镇甸,救治百姓,也受人尊敬、活的像个人样。”
芸儿听了,挥了挥手,说道:“轿子撤了吧。你们远远跟着,我扶徐大人出去。”
芸儿搀扶了徐太医,低声说道:“既然入宫当差,你这番话,可别乱说,指不定就是杀身之祸。我们都是伺候主子的,在这宫里做低伏小,根本没得选。”
徐太医说:“我哪敢跟您一样?被公主宝贝惯了,加上吾皇爱屋及乌,在凤阳宫内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郞大人那三品大员,都对您恭恭敬敬的;可曾管过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芸儿说:“徐大人误会了。洛公主在宫内恩宠无两,但也是有苦难言;徐大人请想,宫里有多少人嫉恨洛公主哩!时局不稳,德王统领六部人马,受命守卫建康城,虎视眈眈,太子柔仁,素无主张,待吾皇百年之后,还不知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徐太医错愕,说道:“芸儿姑娘跟我说这些,已是僭越了。”
芸儿说:“你既然替羊五公子还香囊,必然知晓公主被掳掠之事。你以为公主的病症是相思之症?我告诉你罢,公主回来后,受了惊吓,夜不安寝,经常在睡梦里哭着醒来,每日早上,小婢伺候公主梳妆,头发都一把把的掉;尽管如此,白天还要装作没事的样子,这些痛苦和煎熬,又跟谁说?这皇宫之内,已经笃定有眼线盯着公主,徐大人既然是羊五公子信得过的朋友,公主若念了你的情分,以礼相待,等同于把你陷入火坑。”
徐太医更加吃惊,说道:“下官愚钝,不识公主苦心,实在惭愧。”
芸儿说:“公主自幼过目不忘、博览群书,难道没有些主张和见识?她感激羊五公子救命之恩,又听说是羊尚书家的子弟,更见羊五公子一表人才,所以才不顾羞耻,于百官面前求吾皇赐婚,一方面是知恩图报,另一方面是借羊尚书在朝中的威望,巩固太子地位,再就是早日嫁人,离开皇宫,免了日夜提防明枪暗箭的苦恼,又能嫁的个如意郎君,安稳度日。”
徐太医说:“一箭三雕之计,洛公主竟然不似表面那般柔弱,下官一直认为洛公主嚣张跋扈,实在汗颜。”
芸儿说:“今日痛责你一顿,是公主给徐大人定下的脱身之计,更嘱咐小婢亲送,与徐大人剖析明白。这顿笞刑过后,洛公主就会以徐大人伺候不周为由,让郞大人换人伺候,以保全徐大人。公主心知,徐大人是羊五公子的好友,为免得徐大人误会,去羊五公子处诉苦,致使羊五公子对公主心生扞格。”
徐太医叹气说:“下官管窥蠡测,无地自容。公主如此看重羊五公子的想法,想必也是动了心思了。”
芸儿说:“公主虽然豆蔻年纪,却是早慧,难道不会为自己设条退路?再说,假若洛公主不是皇裔,羊五公子不是贵胄,两人郎才女貌,本就般配。只不过因生养在皇家,故而有了更多的考量和身不由己。”
徐太医点头说:“确实,洛公主和羊五公子,胜似一对璧人。下官明白,烦请芸儿姑娘替下官谢过洛公主。”
芸儿就扶了徐太医,慢慢的来到宫门口,对侍卫们说道:“洛公主嘱咐小婢亲送出宫,请各位大哥放行。”
侍卫们见了凤阳宫的人,就像见了瘟神,却又装作见了财神般喜庆,赔笑说道:“芸儿姑娘慢走,徐大人慢走。”
徐太医出了宫门,回头作别,芸儿站在门口,使劲儿挥手,说道:“徐大人慢走,回去早点儿歇息。”
徐大人望着这抹窈窕的倩影,晚风吹过,显得孤零零的,竟然带有一丝的凄凉。突然想留下多说几句话,但终于找不到理由,只能拱手一别,背着枣红药箱,一瘸一拐的走着,出了台城,直趋羊府。
羊侃家里不少官员在贺喜,徐太医见了,心想:“被人撞见,若是掉头就走,反而更说不清楚。”干脆请门官通禀,入内弯腰行礼说:“晚辈刚刚下值,特奉钧命,来为羊五公子来诊脉。”
贵胄人家有病,动辄请太医把脉,本就是建康城里司空见惯之事,众人倒也不起疑。羊侃脑袋自然灵光,拱手说道:“犬子昨日于宫中作下大事,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以致染了风寒,徐大人肯来,老夫感激不尽。”
徐大人说:“哪里,哪里。请择一静室,容下官诊治。”
羊河就拱手说:“各位大人,失陪了。二哥,替我谢过各位大人。”
“让羊五公子抱病相见,吾等惭愧。羊五公子好生休息,吾等与羊尚书叙回话就走。”官员们七嘴八舌的说道。
“各位大人,晚辈已经备了家宴,一会儿就开席,请赏个薄面。”羊耽走上前去,不断招呼着,羊河借机带着徐太医入了卧室。
“驸马爷,下官有礼。”徐太医躬身行礼。
“去你的!徐兄来此,有何要事?”羊河问道。
徐太医仍然嬉皮笑脸,说道:“想与驸马爷喝酒。”
羊河说:“这不方便,家里有客人哩。要不过会儿你也入座,去吃席面?”
徐太医说:“我一六品官,厅里站着的,最小也是三品官,去了也坐末席,我找这不自在做什么?”
羊河说:“那,恐怕得改日了。”
徐太医就脱了外袍,露出一身的裹药布,说道:“这些,值一顿酒吗?”
羊河摇了摇头,说道:“唉,都是小弟连累的。这样吧,等宾客散了,我亲自带了酒,去徐兄家里请罪。”
徐太医说:“驸马爷还算有点儿良心。下官告退。”
羊河面红耳赤,想要说什么,徐太医已经转身去了。
羊侃看见徐太医出来,招呼说:“徐大人,用了晚饭再走?”
官员们也说:“徐大人,饭点儿了,留一留吧。”
徐太医拱手说:“下官还要回去配药,不敢多留。各位大人自便。”
官员们只是虚让,跟这六品小官坐一起,倒也没什么兴趣,纷纷拱手说:“羊五公子病情要紧,徐大人辛苦。”
徐太医虚应了几声,一揖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