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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宁和抬头,见是伶舟,于是愁眉苦脸地道:“我在回忆去年的除夕夜,咱俩在房中春宵一度,结果被万木捉奸在床……”
“……这种事情就不要每年回味一次了吧。”伶舟一脸囧相。
“不,我犯愁的不是这个,我愁的是,去年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也就四个人,可是今年突然添了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我们俩要想做些什么,避都避不开,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嘛……”伶舟沉吟了片刻,然后凑到韶宁和耳边嘀咕了一番。
韶宁和顿时两眼一亮:“这个主意好。”
当即他召来所有家仆开了个小会,先是应景地给每人发了个小红包,然后道:“从今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希望大家互相帮助、和睦相处。但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咱家规矩不多,但必须得有。”
他说着,指了指万木:“这是府里的管家,府中大小事务一律得请示他。”
万木很有派头地朝众人挥了挥手。
韶宁和又指了指鸣鹤:“这是府里的侍卫总管,守卫执勤的事儿得听他调遣。”
鸣鹤板着脸微微颔首。
最后,韶宁和指了指伶舟:“这是我的贴身小厮,我卧房里一切琐事都由他来张罗,其余人就不必插手了。”
万木和鸣鹤听见这话,都意味深长地看了韶宁和一眼,心想这才是你召开这次会议的最终目的吧?
大部分家仆听了这话,都没有表示异议,毕竟每个官老爷都多多少少有些隐私,身边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心腹。他们大部分都是有些经验的家仆,知道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好奇的,绝对不能好奇。
但偏偏有个丫鬟自恃容貌秀美,自从见了韶宁和第一眼,便开始春心荡漾,奢想着哪一日能攀上这位年轻俊朗的官老爷,做个陪房丫头什么的,运气好了或许还能成为侧室。
待众人散去之后,她面带羞涩挨到韶宁和身边,低声道:“老爷,其实……奴家也是可以做您的贴身丫头的。”
此时伶舟尚未走远,闻声便回过头来,皱眉看了那丫鬟一眼。
韶宁和上下打量着丫鬟,问道:“你会做些什么?”
“奴家可以侍候老爷沐浴、更衣,晚上老爷睡了,奴家还可以……”
未等她说完,韶宁和打断了她:“你会帮我挡剑么?”
“啊?”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免不了会招惹一些仇家,这些仇家很有可能会半夜潜入房中行刺我,”他说着,指了指伶舟,“我的这个贴身小厮,就曾经为我挡过两剑,一剑在肩上,一剑在背上,差点没了命。……你不信?伶舟,给她看看你的伤口。”
伶舟:“……”
那丫鬟一张俏脸早已吓得惨白,忙摆手道:“不不,老爷,我想我还是去做洗衣丫头吧。”说罢转身逃得飞快。
第一百四十三章
韶宁和依着伶舟的计策,顺利将所有家仆隔绝在了主人卧室之外,而主卧所在的院子,又由鸣鹤亲自把守,于是除夕之夜,两人在房内颠鸾倒凤好不尽兴。
第二日一早,两人尚未起身,便听鸣鹤在外头禀道:“韶大人,丞相府派人送请柬来了。”
韶宁和这才想起,丞相曾经修书一封,邀请他参加丞相府举办的迎春宴。
他见伶舟也被惊醒了,于是拍拍他的面颊,让他继续安睡,自己则下了床披了外袍出来,从鸣鹤手中接过了请柬。
片刻之后,伶舟只觉被褥被掀起一角,韶宁和又钻了回来,默不作声地伸出胳膊,重新将伶舟圈入怀中。
伶舟虽然还处于半睡半醒间,却敏锐地感觉到,去而复返的韶宁和,似乎全身透着一股沉郁的气息。
“怎么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伶舟,”韶宁和斟酌片刻,才道,“我刚才看了丞相大人送来的请柬,时间是在明日下午。”
“然后?”
“请柬里的名字不止我一个,还有你。”
伶舟听了这话,睡意渐渐消散。他发现韶宁和静静注视着他,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他明白韶宁和在担忧什么,闻守绎请他过去,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此刻的伶舟,却没有韶宁和那般悲观,他仰头给了韶宁和一个安慰性质的吻,笑道:“这有什么,就算他不邀请我,我也会主动要求跟你一起去的。”
“为什么?”韶宁和有些困惑了。
……因为,有些事情,我不得不亲自去做一下确认。伶舟如此想着,给了韶宁和一个模棱两可的笑容,没有再回答。
第二日下午,韶宁和与伶舟提了礼盒,准时来到丞相府赴宴。
这是一次平常意义上的家宴,被邀请的人,都是平日里与闻守绎关系交好的官员和商人,韶宁和不论是地位还是年龄,在受邀宾客中都属于中庸之辈,自被迎客小厮引入宴会厅落座后,直到宴会正式开始,都没有人来特别招待他们主仆二人。
望着筵席上主宾之间和乐融融地推杯换盏,韶宁和有些看不懂了,他不明白自己被邀请到这里,究竟是来做什么的。难道闻相只是单纯想请他们吃顿饭而已?别开玩笑了。
然而伶舟却是琢磨出了一二,这次宴会上所请的宾客,伶舟大多也都认识,基本上每年丞相府都会办一次迎春宴,与这些官场、商场上的熟人联络联络感情,这并不是闻守绎所热衷的事情,却是处在这个位置,不得不做的事情。
至于他和韶宁和,恐怕是唯二两个在宾客名单中新增的名字了,重点不是在筵席上,而是在筵席之后。
“既来之,则安之吧。”伶舟已经开始动筷,“丞相大人的筵席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享用的,上一次我是作为小厮坐在一旁看你吃,这一次,我好歹也是丞相大人正式邀请的宾客,我可要一次吃个够本。”
“……”韶宁和看着食指大动伶舟,无言以对。
迎春宴持续了两个时辰,才缓缓落下帷幕。
当韶宁和携着伶舟随人流走出宴会厅时,忽见一名小厮拦住了两人的去路:“韶大人,伶舟公子,丞相大人在书房中等着二位,请随我来。”
韶宁和与伶舟对视一眼——该来的,总算来了。
两人随着那名小厮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书房,小厮替他们开了门,又替他们关了门,然后便静默无声地退了。
房中闻守绎正坐在暖炉旁喝茶,身上已经换下了方才在筵席上所穿的那件雍容华贵的长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更加素雅休闲的袍子,黑色的长发也已经松松垮垮地放了下来,在脑后随意地系了一根发带——这模样,让韶宁和突然想起两年前他初来繁京,登门拜访闻守绎时见到的模样。
两年的岁月,并未在这位年轻的丞相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倒是韶宁和自己,仿佛在两年的官场淬炼中,突然心态沧老了不少。
就在韶宁和打量闻守绎的档儿,伶舟却把注意力放在了闻守绎身后那个名叫任箬的影卫身上。
任箬此人,是影卫中的副统领,很显然,自从鸣鹤被派去监视韶宁和之后,保护闻守绎的职责,便落在了副统领任箬的身上。
比起鸣鹤的沉默寡言,任箬显得更世故圆滑一些,在影卫中的人缘也比鸣鹤好。但影卫间的论资排辈,讲究的是实力,鸣鹤的功夫底子在影卫当中无人能及,所以任箬一直屈居鸣鹤之下,心中虽有不服,但也无可奈何。
——这些事情,伶舟以前也是略有所觉的。所以他猜想,这一次闻守绎调走了鸣鹤,转而重用任箬,也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鸣鹤与任箬之间的矛盾。因为他知道,鸣鹤在乎的并不是这些虚名。
“你们来了?”闻守绎见二人向他行礼,于是放下手中茶盏,示意免礼,“今日筵席上的酒菜,你们可还满意?”开口却是闲话家常的模样。
“谢丞相大人盛情款待,下官感激不尽。”韶宁和中规中矩地拍马奉承。
闻守绎淡笑一声,也不揭穿他的言不由衷,很快转到了正题:“此次请二位过来,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韶宁和与伶舟对视了一眼,然后恭敬道:“丞相大人请说。”
闻守绎并未立即开口,而是打量了韶宁和片刻,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宁和,你去西北一年,黑了些,也瘦了些。”
“……多谢丞相大人关心。”韶宁和只能干巴巴地应对一句,实在是被闻守绎突如其来的煽情搞得全身鸡皮疙瘩。
伶舟则皱着眉头看了闻守绎一眼,即便是他,此刻也猜不出闻守绎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呵,我并非在关心你,”闻守绎轻描淡写地泼了一盆凉水,“我只是想知道,你去西北之后,生活条件如此艰苦,你是否还甘心继续回到那里,永远做一个监军御史。”
韶宁和一怔,觉得闻守绎此话中似乎藏着机巧,隐约与几日前姚文川让他多留一些时日的嘱咐相呼应。
当下他沉眉敛目道:“下官……不明白丞相大人的意思。”
“没有什么不明白的,”闻守绎揭穿了他的谎言,“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只问你,如果此刻有个晋升的大好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是要,还是不要?”
韶宁和眉心微微一颤,口中谨慎反问:“是留在京内?”
“你是文官,不需要依靠建立军功来晋升,自然是留在京内才有更多发挥的余地。”
韶宁和藏在袖中的手指渐渐收拢,握成了拳头,脸上却面沉如水,思忖了片刻道:“下官愚钝,还望丞相大人为下官指条明路。”
第一百四十四章
闻守绎对于韶宁和给出的态度比较满意,于是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缓缓开口道:“宁和,你是聪明人,相信现在你也已经看出来了,我与姚大人之间,存在着某种合作关系。”
韶宁和知道现在对闻守绎打马虎眼完全没有用,于是垂手老老实实地答:“下官……的确有此疑惑。”
“事实上,这是一个长达半年多的合作计划,”闻守绎道,“在去年春天的时候,姚大人主动向我提出联手除去殷峰的计划,而这项合作的结果,将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一则,我可以彻底除去多年政敌,二则,将你推上更高的位置。
“如今殷峰的地位已经摇摇欲坠,只要再推他一把,他便会连太尉之位都保不住,所以到目前为止,我的目的已不难达成。那么剩下的,就只是你的问题了。”
闻守绎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踱到韶宁和面前:“宁和,如果我是个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人,到目前的节骨眼上,我完全可以单方面停止与姚大人的合作,并且将之前的合作痕迹消抹得干干净净,你说是不是?”
韶宁和面色不变:“但既然丞相大人召下官前来,坦言相告,说明大人您,并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是吗?”闻守绎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意,“如果在你的心里,我并非是个言而无信的人,那么你又是如何看待,当年我出卖你父亲那件事的?”
韶宁和噎了一下,脸上完美无瑕的冷静面具隐隐裂开了一道缝。
而站在韶宁和身侧的伶舟,额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他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心想,爱情果然是一颗万能的毒药,他能让无坚不摧的人变得满身弱点,变得患得患失,变得不敢再直面自己的过去。
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自己,早已不是眼前那个闻守绎的对手,因为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没有牵绊、没有顾虑。
却听韶宁和开口反问:“丞相大人此问,是在试探下官的忠心么?”
“忠心?”闻守绎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我是陷害你父亲的罪魁祸首,所以我从不认为你会对我有什么‘忠心’,也从不相信你所表现出来的‘忠心’,更何况,我要你的忠心何用?”
韶宁和被他一顿抢白,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只听闻守绎继续道:“与其说,我相信你的忠心,还不如说,我更愿意相信你与姚文川之间的合作关系。姚文川不惜卸去韬光隐晦的面具重出官场,仅仅如他自己所言,是为了对你有所弥补吗?我不会如此天真地相信他的鬼话,并且我想,你也不信这个。
“所以今日,我就要与你把话挑明了说,”闻守绎说着,盯着韶宁和的双眼,“宁和,现在你老实告诉我,如果我与姚文川联手将你推上更高的位置,你会反过来咬我一口么?”
“……不会。”韶宁和低垂着眼眸,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韶宁和缓缓抬头,直视闻守绎,抬高了音量道:“不会。”
闻守绎挑了挑眉:“叫我如何信你呢?”
“下官……的确对丞相大人没有丝毫‘忠心’可言,但下官出仕为官,从来就不曾以报复丞相为最终目!”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闻守绎说着,突然“哈”地笑了一声,“别告诉我什么‘为国为民’的高尚论调,那不过是大多数为官之人的自我吹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