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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某天,两人在路上不期而遇,守卫生怕他报复,只想避着他走,不想韶宁和非但没有怪罪于他,反而请他喝了一次酒。从此这名守卫被韶宁和治得服服帖帖,每次见到他,都像见到亲兄弟般热情。
韶宁和见到了熟人,于是下了马与他打招呼。
“怎么,韶议郎这是要出城去?”士兵问道。
“对,”韶宁和点了点头,含糊地道,“出去办些事。”
“看这日子挑的,最近城里城外恐怕都不太平。”士兵压低了声音道,“韶议郎如果一定要出城,可得小心些才好。”
韶宁和点头应下,抬眼见城墙之下已公然张贴出宋翊的画像,于是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们这是……在抓人?”
“是啊,真是糟心。”士兵一提这事就焦躁。
“还没抓到?”
“就怕他已经蒙混过关了,而我们还在这里白忙活。”士兵似乎得了禁口令,不欲对韶宁和多言,只叮嘱他千万小心。
韶宁和谢过之后,在那士兵的引领下,顺利通过了关卡。
此时已近亥时,天空中月朗星稀,天空之下却是一片苍茫。韶宁和生怕宋翊已经混出城去,但又不知该去哪里找他,一时没了主意。
此时城门再度打开,一列富家商队缓缓行了出来,商队的首领似乎与城门守卫十分熟络,塞了些好处便被全数放了出来。
那商队末尾,跟了几个步行的家丁,其中一人将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上容貌,但韶宁和只消一眼便能认出,那略显寒碜的单薄棉衣,正是宋翊送别他所穿的那一件!
宋翊低着头跟在商队之后,直到走出守卫们的视线,才悄悄脱离了商队,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韶宁和也不声张,驾着马追了上去。
宋翊似乎察觉自己被人跟踪,立即施展轻功加快了脚步,韶宁和咬了咬牙,猛抽了几鞭子,那马儿便发疯了似地往前窜去,很快追上了宋翊的脚步。
“宋将军,请留步。”韶宁和拉住缰绳横在宋翊面前,一脸急切地道,“宋将军,请听我一言!”
宋翊抬头,发现追他之人竟是韶宁和,不由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没错,是我。宋将军一定没有想到,我非但大难不死,还能追来此地吧?”他说着,翻身下了马,一步步朝宋翊走去。
宋翊立即陷入备战状态,全身紧绷地看着他。
韶宁和苦笑着摊了摊手:“宋将军不必紧张,我一介书生,根本不是您的对手。我此番前来,只是想劝宋将军一句,趁着还未犯下大错,回头是岸。”
宋翊面上闪过一丝讥诮:“回头是岸?你怎么不去问问皇上,他肯不肯给我这道岸?”
韶宁和叹道:“只要宋将军始终对皇上忠心、对朝廷忠心,想必皇上一定能谅解宋将军的。”
“谅解?”宋翊像是听到了十分愚蠢的笑话,仰面哈哈大笑了几声,面色突然变得狰狞,“事到如今,就算他能谅解我,我也不能谅解他!”
他说着,向前冲了几步,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你可知道,我是为了谁才参的军?为了谁才心甘情愿呆在西北边关一守就是十几年?我又是为了谁奋勇杀敌、屡立军功,潜移默化地扩大宋家在西北军队中的势力,直到将西北大军彻底改造成只听令于我宋翊的宋家军!”
韶宁和渐渐睁大了双眼,听宋翊这话的意思,难道他参军十几年,早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了?
“我都是为了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董心蓝。”宋翊的声音由激愤渐渐转为低哑,“没错,她是罪臣之女,她是奴隶之身,但那又如何,不管别人如何看待她,她都是我宋翊认定了一辈子的妻子。
“我在军中一步步往上爬,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心蓝终有一日可以光明正大地嫁我为妻,我要让她抬起头来、扬眉吐气,我要让那些曾经轻视过她、羞辱过她、糟践过她的人,全部臣服在她的脚下!”宋翊说到此,重重吐出一口气来,“所以,就算为此而背上叛臣的罪名,我也在所不惜。”
他说到此处,声音渐渐哽咽:“可惜……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点的时间。我一直告诉她,让她再耐心等一等,只要再等一等,我就可以正式接她过门了,可是她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不愿意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她为什么,连走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韶宁和怔怔望着他,心中已经不知道是惊愕更多,还是怜悯更多。
此时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韶宁和转头望去,发现月色之下,衣袂翩然策马追来的人,竟是伶舟。
宋翊见有第三人追来,低低道了一声“对不住”,然后一把扼住韶宁和的咽喉,挟持着他疾步后退,一脸警惕地瞪着伶舟。
伶舟翻身下了马,看了看韶宁和,又看向宋翊,紧绷着的脸上透出一丝寒光。只见他将马鞭抛至宋翊脚边,冷冷道:“放了他,这匹马便是你的了。”
宋翊疑惑地皱了皱眉,似乎不相信他会就此放过自己。
伶舟不耐地催促道:“还不走么?城里已经确认了你出逃的消息,此刻正在结集兵马,很快就要追出来了。”
宋翊不再犹豫,一把将韶宁和推了出去,然后捡起马鞭,翻身上了马,最后看了韶宁和一眼:“韶议郎,不管怎样,我谢谢你。日后若有机会再次相见……”
“再次相见,我们便是敌人了。”韶宁和仰头看着他,喟然而叹。
宋翊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大喝一声:“驾——!”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八十七章
宋翊离开之后,韶宁和才看向伶舟,问道:“你怎么会追来这里?”
伶舟张口刚要回答,忽听城门的方向传来嘈杂的马蹄声,想是追兵已经出城。
韶宁和知道自己难逃干系,于是对伶舟道:“你快走,这里我顶着。”
伶舟瞥了他一眼:“你能顶什么用?”
韶宁和噎了一下,想起伶舟之前曾经提醒他提防宋翊,他却没有听,如今惹来如此大祸,还要牵连伶舟,一时间也十分过意不去。
伶舟却似早有准备,自靴内抽出一把短剑,看向韶宁和,低低说了一声:“你忍着些。”
韶宁和还未反应过来,忽见伶舟举剑刺来,他下意识闪避,剑锋便从他胳膊上划了过去,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直流。
“伶舟,你……”韶宁和捂住受伤的手臂,倒退几步,望向伶舟,惊诧莫名。
“放心,我又不会真杀了你。”伶舟手中握着短剑不放,“你乖乖站着别动,再让我刺两剑。”
韶宁和大惊:“这样还不把我刺死了?”
他话未说完,便见伶舟“唰唰”又是两剑,将他一身官袍割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唔,这样应该差不多了。”伶舟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然后将手中短剑往远处一抛,那只见那柄剑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银弧,便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韶宁和似乎有些明白伶舟的意思了,心中更是惊讶:“你一早就准备好了短剑?”
“是啊,我时刻将短剑随身带着,见了你就能砍你个十刀八刀的,好泄愤。”
韶宁和知道伶舟这是逮着机会奚落自己,闭上嘴不言语了。
此时马蹄声越来越近,极目望去,已经能够看到骑兵们的身影。
“这一次,执金吾和京兆尹一起出动了,”伶舟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看来这场仗,已在所难免。”
韶宁和没有搭腔,他受伤的那条胳膊一直在流血,伶舟却没有要为他包扎的意思,他觉得自己胳膊疼得都快麻木了。
耳边伶舟又低声叮嘱道:“一会他们若是盘查起来,你就装作受了重伤体力不支,一切由我来应付。”
韶宁和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心想这道口子这么长,血流得这么凶,他不用装也快体力不支了。
不消片刻,果然见执金吾和京兆尹各领一对人马来到两人面前,望见互相搀扶着的主仆二人,大声喝问:“你们是何人?!”
伶舟露出欣喜的表情道:“谢天谢地,终于见着官兵了!大人,我家少爷受了重伤,快要不行了,还望大人救我家少爷一命!”
那执金吾举起火把往韶宁和脸上照了照,看见他穿着议郎服,似是想起一事,问道:“我听卫尉府的人来报,说宋翊有一名议郎身份的同谋已逃脱,那人是不是你?”
伶舟大呼:“什么同谋,大人冤枉!我家少爷是被宋翊利用,根本不曾参与宋翊谋反,请大人明鉴!”
执金吾与京兆尹互相对视一眼,似乎并不太相信伶舟的话。
伶舟转了转眼珠,在韶宁和耳边低声道:“装晕!”
韶宁和于是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伶舟大惊失色,一边蹲下身去摇晃韶宁和的身子,一边抬头看那执金吾:“官老爷,求你们行行好,我家少爷流了很多血,已经快不行了,求官老爷先送他去医治吧!”
执金吾对身后一名武将招了招手,那武将便跳下马来,撕下布带先为韶宁和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扛着他上了马。
执金吾问伶舟:“他这伤是怎么来的?”
“被宋翊刺伤的。”
“你们见到宋翊了?”
“我家少爷正是为了拦阻宋翊,才会被宋翊刺伤。”
执金吾仍在分辨伶舟话中真伪,一旁的京兆尹迫不及待地问道:“现在宋翊人在何处?”
伶舟指了指宋翊离开的方向:“他抢走了我们的一匹马,便往那个方向去了。”
“追!”京兆尹为抢头功,率先带着人马就追了过去。执金吾不甘落于人后,只简单交代部下将这主仆二人安置妥当,待他回来细问。
却说韶宁和因为流血过多,又在马上一路颠簸,还未进得城门,便已真正晕了过去。
当他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四壁上映照着火烛之光,不远处伶舟正与一名男子低声说着话。
“这是丞相大人亲笔手书,请官老爷验看。”
韶宁和转了转头,循声望去,看见伶舟从袖间抽出一份手书,恭恭敬敬地递给那名武将。
武将看了书中文字,吃了一惊:“韶议郎竟是丞相大人派去监视宋翊的?”
他这厢吃惊,躺在床上的韶宁和也是吃了好大一惊,他什么时候成了丞相派去的人了?但随即他便明白了过来,定是伶舟为了保他,拿了丞相做挡箭牌。只是不知这手书又是怎么回事。
只听伶舟道:“正是,我家少爷奉丞相大人之命,故意接近宋翊,原想了解宋翊一举一动,不料反被宋翊识破,反过来利用少爷做了替死鬼。我家少爷大难不死,还是蒙了丞相大人及时搭救。少爷为了将功赎过,单枪匹马追至城外,想要拦住宋翊,却被宋翊刺伤,哎……”
韶宁和听到“丞相大人及时搭救”这一句,忽然想起当初救他一命的蒙面人,心中恍然,难道那人竟是闻守绎派来的?
那武将听了,虽觉韶宁和一介书生跑去拦阻宋翊的行为十分荒唐可笑,但同时又敬服他的胆魄,叹道:“原来是这样,我会将情况上奏执金吾大人。如若丞相手书是真,你家少爷便可洗脱嫌疑了。”
伶舟生怕他真拿这手书去向闻守绎求证,忙道:“丞相日理万机,怕是抽不出时间管这等小事,我们也不太好麻烦他。如果执金吾大人有所疑虑,可去向廷尉府求证,当初我们一发现宋翊踪迹,便立即上报给了廷尉府顾大人,这件事顾大人是十分清楚的。”
那武将一想,当初他们的确是从廷尉府那里得到宋翊伏兵的消息,可见此事应做不得假了。当即点头道:“好,你们且在此处休息,待事情查明之后,我自会放了你们。”
武将离开之后,伶舟回过身来,见韶宁和已经醒来,正躺在床上静静望着自己。
“你醒了?”伶舟故作无事地走过去,帮他查看了一下伤口,确定没有再流血,才道:“我们在此不知要呆几天,万木若是见我们彻夜不归,怕是要着急,我会设法与他取得联系的。”
韶宁和并未接他的话,只是将伶舟细细端详了一会,才缓缓移开视线,低低呼出一口气,透出一丝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你……果然是丞相的人。”
伶舟垂下眼眸,一张素白的脸在烛光映照下半明半暗:“是,我是丞相的人。现在你识破了我的身份,想要怎么处置我?”
“呵,我又能如何处置?”韶宁和抬起一条胳膊,压住了双眼,“丞相将你放在我身边,不过是想监视我罢了,怕我对他有异心,怕我会报复他,对不对?”
伶舟没有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