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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廷彦接过许嫣手里的桂花糖,用的是薄薄透明玻璃纸,两头攥紧,糖又圆又硬,像裹着一块鸡油黄蜜蜡。
他语气沉稳:“商海沉浮多艰难,我只与官员做生意,从不攀交情,更况还是姻亲,做棕丝藤竹买卖的张家,母亲应还没忘记吧。”
许母被堵得说不出话。
张家小姐嫁给军事参议唐家少爷,没两年犯了事,连着张家也脱不得干系,一并查办个干净。
“上了年纪,许多事一时想不起。”许母叹了口气,把两方帕子让丫头还给李太太,“就说二爷不喜这花色。”
与此同时,戏台上扮红娘的花旦桂音已手绞帕子,一步三顿走在去见老夫人路上。
她穿银红袄袴、水青裤儿、秋香鞋。满头包缀翠花珠玉,耳上穿闪闪小金环,额前贴亮片子,衬得小脸像一颗倒南瓜子,下巴尖尖的。眼皮颊腮涂着一抹胭脂红,眉黛横鲜,眼眸沾星,嘴儿随唱念轻张微阖,满是难描的憨媚可爱。
桂音唱道:“你绣帏里效绸缪,倒凤颠鸾百事有。我在窗儿外几曾轻咳嗽,立苍苔将绣鞋儿冰透。今日个嫩皮肤倒将粗棍抽,姐姐呵,俺这通殷勤的有甚来由?”
她掐腰跺足,滴滴娇的眼波不经意朝台下一转,恰与许廷彦投来的目光相碰,一惊一吓,一退一跌,就打了个趔趄,急中生智,索性腰肢一扭翻转个圈,正好跪在老夫人的面前:“红娘不知罪!”
台下都是看戏看出精道的太太小姐们,哪一段到哪儿是什么唱词、该摆什么姿态皆门儿清,此时却见换了动作,怔了稍许,倒觉比往昔看得入眼,遂边议论边笑道:“或许这是京城里时新的招式,早就该改改路子,老一套看得起腻味。”
桂音偷眼瞧未掀波澜,稀落起了掌声,松了口气再不敢大意,凝回心神兀自专心唱起戏来。
许嫣晃晃手里的荷包,呶呶嘴儿:“二哥,石家三小姐缝的,我瞧她吊眉三角眼带着刻薄相,替你回绝吧!”
许廷彦颌首,双眸依旧盯着戏台,眉梢含着不易觉察的笑意。
一折唱罢,许母让班头乔四把桂音领到面前细端量,赞夸说:“喉音似管萧,扮相也娇媚,是个好旦角儿。”
乔四听得喜上心窝,知这是要赏的节奏,连忙自谦道:“不成样子,还需再长进,今儿能得太太见赏,是她的福气。”
管事许隽拿来装钱的袋子,许母接了放进桂音手里。
桂音跪下磕头答谢,待礼毕起身欲退下时,听得一道男声温和响起:“你过来。”
桂音随音朝他望去,浓眉凤眼,高鼻薄唇,同她在金银首饰店里见的那掌柜分毫不错,他怎会坐在这里呢,难道是……
乔四面露笑颜,这可是财神爷,斜眼瞥见桂音呆若木鸡的傻样儿,心底急躁难耐,在她后背使力推了一把,“许二爷唤你去,可是聋了?”
桂音本就思绪乱飞,不察被这般推搡,一个没站稳,低呀一声,摇晃着朝许廷彦怀里扑去。
许廷彦看着桂音朝他怀里栽来。
这种阵仗他已见怪不怪,饭局应酬多会请歌妓作陪,那些女人投怀送抱的手段多诡且老辣,历过几次后,便没谁能再近他身。
他只要伸手握住小花旦的纤细胳臂,略用劲往后一推助她就可站定,不堪的局面即能顺势逆转,她挽回颜面,他正气凛然。
他甚至能看清她慌张的眼神里写满了“推开我”三个字。
而许廷彦却朝椅背后靠,甚而舒展四肢张开怀抱,从容接住她软若一团温玉的身子,微侧头躲过她满头珠翠,耳穿的小金环晃晃划过他的左边颧骨,一沁凉意拂过,伴着绝望地哀婉声。
许廷彦清隽的面颊偎贴上她的腮,因涂了胭脂,有种粉绒绒的感觉,鼻息萦绕脂粉浓烈的香气,闻得不惯,微俯首埋进她颈间,轻嘬一口,少女清甜的滋味便在唇间溢开。
修长手指顺着她打颤的脊骨往下落在腰肢间,柳细却柔韧掐它不住,柔软处出乎意料长得好,像惊惶兔儿直往他胸膛里钻。
桂音有所察觉他的嚣张跋扈,颈毛仿佛猛然炸起,好似是只受到惊吓的奶猫一般。
许廷彦暗握住她的手臂,待她狼狈地自他身上爬下才松开,默看她后退几步努力站稳,衣领微松,一点红痕一晃而过。
许母看不下去了,脸色微沉,冷笑一声,“瞧着像模像样的,见着爷们就不乖巧了。”
乔四暗道糟糕,再观许二爷神情浅淡,喜怒着实难辩,这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遂把恼怒记恨在了桂音身上,挥掌狠狠朝她面颊扇了一耳光,骂道:“二爷那般精贵身子,是你这下贱货色能爬的,还不赶紧跪下磕头谢罪!”
桂音半边脸颊绯红似要滴血,她索性不遮不捂,抻直腰板站着,眸瞳把泪花噙紧,倔强且不甘示弱,却偏生楚楚动人得不行。
许嫣能感觉到二哥浑身泛起森森威势,她连忙指着乔四笑骂:“你可过份,连老夫人都没动红娘一根手指头,反被你在这里拷打,明眼人瞧的是你推了丫头一把,才摔进二哥身上,你却惯会栽赃陷害,倒打一耙。”
许母摆摆手,缓和了语气:“给她拿凉棉巾敷敷脸,戏头你下手也太重。”又命许隽去拿一罐薄荷膏送给她化瘀消肿。
桂音这才俯身搭手谢过,欲要退下时,听得许廷彦沉声道:“你过来。”
桂音已把他恨上了,咬着唇瓣只朝他看,却不肯挪步,“二老爷不知有何贵干?”
许廷彦面不改色,又重复一遍:“你过来。”
乔四急得跳脚,暗拧她的腰肉,咬着牙根吩咐:“祖宗,二爷叫你去领赏钱,少不得你的!”
桂音想起那只玉镯子,真真一枚铜板逼死英雄汉。
她慢慢走到许廷彦面前,不情不愿地见礼,唤一声二老爷,就不肯再多吐一个字。
许廷彦不以为意,问她要帕子,桂音手里攥着一方,她想了想,从袖笼里取出块大头巾递上。既然要赏银子,就让他赏个够!
桂音抬起眉眼,哪想竟与许廷彦温和的目光相触,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她心里想的什么,早已被他全洞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