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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稚杳回到御章府。
距离上次回家,已经过去整整一周。
今晚再次踏进这里,一尘不染的汉白玉浮雕墙,古色古香的青石阶,一切还是如旧的模样,她却已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别墅里昏暗,只有过道和厨房的灯亮着,苏稚杳走进时,厨房里的光也暗了。
杨姨解下围裙正准备下班,刚出厨房就看见她立在光线晦涩的门厅间,身影单薄,孤零零的。
“杳杳回来了。”杨姨笑着走过去,见她换下的靴子沾了雪水,拿起玄关台的鞋巾,弯腰去擦:“明天回家吃饭吗?明早我去买些你爱吃的菜。”
每回一到家里,苏稚杳都觉得这里冷冰冰的,比外面的天气还冷,但杨姨总会笑吟吟地出来迎接她,叫人暖心。
苏稚杳回以笑容,解开大衣系扣脱下来:“要练琴,杨姨。”
杨姨把擦干净的靴子整齐摆进鞋柜,起身又去接她的大衣,挂到衣帽架上:“那自己要记得按时吃饭,天还冷着呢,再穿厚些。”
苏稚杳点头,再问:“我爸爸在家吗?”
“在的,苏董在书房。”
话落,杨姨轻声,特意多言了句:“家里就他一个人。”
“好。”苏稚杳笑了笑:“您快回家吧,杨叔在外面等着呢。”
杨姨离开后,苏稚杳垂着眼,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默默站了很久,像是在感受最后的念想。
万丈迷津,唯有自渡。
心意已决的那一秒,她毫不犹豫径直上楼,敲开了主书房的门。
中式书房挂着几副字画,纯实木落地书架和书桌,很显质感的厚重。
苏柏循声,从几份项目报告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丝诧异。
但也只是短瞬。
随后他目光便自然而然地回到项目数据上,分心和她说话:“回家了,爸爸还以为你要在沪城再待两天。”
苏稚杳没回答,轻步走到书桌前。
半晌不闻她声音,苏柏再次抬头,见她站着不动,于是搁下手头工作,语气宠爱:“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要和爸爸说吗?”
苏稚杳自顾道:“我去看过妈妈了。”
苏柏微愣,以往她从沪城回来,从不会同他讲任何有关乔漪的事,这回她的反常,他生出几分不安。
“你妈妈她……身体好吗?”他问。
“妈妈很好,妈妈还说,被人欺负了,就要欺负回去。”不留思考的时间,苏稚杳叫他一声:“爸爸。”
苏柏下意识迎上她的目光,看见自己温糯的小女儿,那一刻眼神透着无比的坚定。
“妈妈在我生我之前,肯定也是个爱笑的小姑娘吧?”
苏柏愣了下神,不因不由,没有防备地被拉进遥远的回忆里:“是啊,她……”
一刹那喉咙紧缩,他出不了声了。
苏稚杳再度开口,很平静。
是那种心死后,对所有都不再抱有希望的平静。
“您说为母则刚,是不是因为男人没用?”
苏柏眼底瞬地浮出异样情绪,眉心拧出浅浅的川字,神情变得不自然:“杳杳,我和你妈妈……”
苏稚杳不想听无谓的辩解,没等他说完,径自打断道:“我认真问您最后一遍,是不是一定要我嫁给程觉?”
话题太跳脱,苏柏顿住好一会儿,才反应到她的问题。
他握着的钢笔放下来,郑重地回答她:“爸爸是为你好,杳杳,嫁进程家,你程伯伯和程伯母都会很疼你,后半辈子爸爸就能放心了。”
“而且爸爸看得出,阿觉是真心喜欢你……”
“我知道了。”一个字都没必要再听,苏稚杳深深吸气:“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回这里住了。”
苏柏眉头皱得更深,但还是很有耐心地劝她:“再闹脾气也不能不回家。”
“这是您的家,不是我的。”
“什么话,爸爸的家不就是你的家。”
苏稚杳自嘲地弯了下唇:“从妈妈被接回沪城的第一天起,这儿在我心里就已经不是家了。”
苏柏吃惊,后知后觉到情况的严重:“是爸爸哪儿做的让你不开心了吗?你说,爸爸以后注意。”
苏稚杳轻轻摇头。
过去她不声不响,是总在盼着父亲能变回曾经那样,觉得母亲只要在一天,生活就有回到最初的机会。
但现实太狠心,明明白白让她知道了,情感上的裂痕,不存在复原的可能。
“您之前说,我永远是您最疼爱的女儿,您这句话,辜负了我,也对不起温竹音和苏漫露。”
苏柏隐隐有所预感,慢慢直起腰背。
吸顶轨道灯照得书房通亮,苏稚杳的眼睛也被映得很明亮,眼中情感一清二楚:“温竹音是您户口簿上的现任妻子,比起我,苏家的亲孙女,苏漫露更名正言顺。”
意思明白到这程度,苏柏不可能猜不到,她已经知道了苏漫露的真实身世。
其实那晚别墅的门虚掩着,她又突然整宿在外面聚会,苏柏就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苏柏反应不及,怔住片刻,而后倏地起身,实木椅摩擦地板拖出“滋拉”一道刺耳的嘲哳声。
“您不用为难,你们的家事,我不关心。”和他的震惊鲜明对比,苏稚杳格外淡定。
那张不经世故的清纯脸蛋上,已经有了懂事到极致后的看开。
她不轻不重道:“我只是想搬出去,住在你们家,我挺累的,您在我和她们母女之间周旋,也很累吧。”
见她这般正经,苏柏欲言又止。
“明天,我就不回来了。”趁他措辞混乱,苏稚杳一口气把话说到底:“谢谢您这么多年的养育,不管是再婚前,还是再婚后。”
越听越像是要和他断绝父女关系,苏柏彻底急了,抬手示意她冷静:“好好好,杳杳,乖女儿……”
苏柏退一步:“你在这里过得不舒服,爸爸明白,这样好不好,爸爸把隔壁那栋别墅买下来,给你住,离得近,爸爸也安心。”
“对不起,爸爸。”
道歉不是为拒绝,而是,怕以后她用自己的手段解约,父女间闹得不好看。
苏稚杳成年了,一个成年人,只要她想,谁都管控不住她的人身自由,苏柏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都把她养在身边管着,深思熟虑片刻,出于无奈,他重重叹了口气,绕开书桌,三两步到苏稚杳面前。
他双手温柔地握住她肩膀,神情严肃地对她道:“杳杳长大了,想自己住没问题,告诉爸爸想住哪儿,爸爸确认过治安问题,就给你在喜欢的地方买套房子,女孩子,安全最重要。”
苏稚杳清楚,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今晚不说出个所以然,他是不会放她自己在外面住的。
“永椿街。”苏稚杳不动声色说:“离琴房近。”
苏柏松口气,当时第一反应是,幸亏她还搭理自己:“好,爸爸明天托人看看。”
苏稚杳不作声响,眼底暗色被长睫掩盖。
永椿街近国贸主干道,地标CBD中央商务中心,附近多为商用住宅,这里的房子基本都是投资商置办,用于升值,而非居住。
苏柏不会放心她在那样的环境。
一是投行那圈子太乱,他不想她有任何接触的可能,首选一定是最新适合居住用途的房子,二是真正在永椿街上的房子本就不多。
想一想,左右都只有梵玺大厦最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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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内,翌日中午,苏稚杳就接收到了梵玺官方投送的欢迎入住短信。
公司高层正在研讨重点项目,苏柏抽不出空,全权托总助置办,总助办事效率高,不出一上午便完成购置,并电话告知她,屋室在梵玺大厦凤凰层,可随时入住,房产所有权证书和房屋赠与书会在公证后交到她手上。
凤凰层,通俗而言即次顶层。
也就是贺司屿下面那一层。
显然贺司屿的行踪对外界隐秘,少有人知道住在梵玺顶层的人是他。
昨晚收拾行李,睡得略晚,一睁眼就是中午,接完总助电话,苏稚杳靠在床头,出神地望着窗外放晴的朗朗日光。
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莫名可笑。
说父女亲情淡薄吧,几个亿的顶级住宅,他能为她一句话全款付清,不眨一下眼。
但要说这份感情有多深,又实在毋庸至极,对她的两亿违约金,他是吝啬不已。
苏稚杳环视这间住过多年的华丽卧室,看完最后一眼,她没有迟疑,起身下床。
不管要她和程觉结婚,是为公司谋利,还是真如他所言是为她着想,都不再重要。
忍耐这么多年。
她也该自私一次了。
女孩子的东西向来繁多,苏稚杳装了好几件行李和大收纳箱,都是护肤化妆品,衣物和包包之类。
把她的行李送到梵玺物业的事交给杨叔和小茸,苏稚杳吃过午餐后,就叫车去了琴房。
她和Saria约在下午两点。
出于礼节,苏稚杳准备提前半小时到场。
天气很奇怪,昨夜还落了好久的雪,今日太阳竟有些烈晒,气温回升得明显,有种冬去春至的错觉。
从下车到琴房门口,只有一百米的距离,苏稚杳却走得格外煎熬。
这种煎熬并非痛苦和折磨,而是内心过于兴奋和激动导致的紧张。
马上就要见到这位仰慕已久的世界第一现代女钢琴大师,自己作为信仰的存在,那感觉就好比被关在地窖千万个日夜后,突然重见天日的第一眼,总是会有点应激反应。
苏稚杳心上有鹿在撞,怦怦跳得飞快。
怕自己到时语无伦次太失礼,那一小段路,她在脑中反复演练见面时得体的对话。
也许异常回温,空气里一股子潮热,苏稚杳更焦虑了,扯了扯领子,走进那栋欧式洋楼。
她特意早到,以为还有空平息心情。
却没想到,推开正大门,隐约听见有对话声,走在通往房间的长廊道,越往深处,聊天声逐渐清晰。
他们说的是德语。
女人的声音年迈,如古钟苍而不弱,另一道声音淡淡的,低音磁沉,是年轻男人的嗓音,很有熟悉的感觉。
苏稚杳意外怔了下,思绪迷蒙着,脑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只是未等她深想,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琴房门口。
抬眼望过去。
欧式古典风格的大房间华贵雅致,纯白丝质落地窗帘完全拉敞开,窗明几净,室内一片透亮,照得中央那架三角钢琴愈发亮黑。
落地窗前,站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笑起来眼角牵出深深的皱纹,尽管年事已高,但她身材保持得很完美,没有任何佝偻的痕迹,眼神富有精神活力。
身边和她闲聊的男人,单手抄在裤袋里,一只厚雕花玻璃杯随意捏在身前,无论是垂耳聆听,抑或是言笑交谈,画面里他待人接物的本事,尽显游刃有余的轻松和自如。
苏稚杳目光定在他身上,惊诧得怔住。
昨夜,在她提出想要他陪时,明明他的态度不愠不火,意思明确,他不是她的许愿池。
可此时此刻,他出现在这里,始料未及。
留意到门口的动静,贺司屿谈叙中回眸。
两人的目光于半空中交汇。
今天他的着装不像平时那么商务,偏休闲,羊绒面料的西服外套,里面不再是一丝不苟的衬衫马甲,而是件纯黑色小高领,收在裤腰里。
他沐浴着午后的阳光,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灿金,竟衬出几分温柔儒雅。
遥遥对望间,苏稚杳不由走了神,耳边恍惚有自己的心跳声。
大约是她愣住太久,苏稚杳看见他慢悠悠抽出裤袋里那只手,掌心朝上,手指随意地对她曲了两下,示意她过来。
四肢仿佛牵引着丝线,他一招手,苏稚杳就被一道无形的力带着,不由自主走过去。
人到他面前,仰起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双晶莹的眼睛诧异过后溢出惊喜。
眉目一展,苏稚杳倏地冲他绽开笑容,笑得比落地窗外的阳光还灿烂。
她那眼神痴迷得,好像眼里只有他。
见这姑娘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贺司屿眼底掠过一瞬的啼笑皆非,带着正色睇她一眼,沉下嗓音,用普通话提醒她:“叫人。”
这两个字,将苏稚杳一下敲清醒。
她蓦然回魂,腰肢一折,忙不迭朝着老太太一个九十度鞠躬,足声足气地用英语喊了声前辈好。
再抬头,眼前是Saria微笑的脸,她回答英语时的语气温和而深厚:“你是叫杳杳对吧?”
苏稚杳用力点了几下头。
“好漂亮的中国女孩儿。”Saria是地道的奥地利人,白皮灰瞳,眼窝深邃,就是上了年纪,也依然充沛着优雅老去的内在气质,莞尔言语时,亲近感很强。
苏稚杳温顺地低头一笑,表现出羞赧。
“你是贺的……”Saria落下一道探究的目光,耐人寻味地拖长尾音。
苏稚杳微顿,茫然“啊”一声。
“我是他的……”想不到体面的答案,苏稚杳求助地瞅向贺司屿,他却侧开眼,玻璃杯递到唇边漫不经心喝水,恍若不见。
苏稚杳咬咬唇,视线移回到Saria脸上,不太自信地讪笑:“朋友?”
这回答引得Saria掩唇笑不止。
苏稚杳迷惘眨眼,巴巴望住贺司屿,换回普通话,像是小声同他对暗语:“我说错话了?”
贺司屿回视她,没应声。
苏稚杳看他薄唇抿着,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她瘪瘪嘴,刚把头低下去,就听见他低沉着声说:“我没你这么小的朋友。”
居然嫌弃她。
“那总不能说是你女儿吧……”苏稚杳碎碎嘀咕,声音压得很轻。
贺司屿被她惹得一时无言以对。
静默片刻,他还真的颇有几分父亲教育女儿的正经:“不知道怎么说,就乖乖听我的。”
刚刚分明是你先假装没听见。
苏稚杳腹诽,表面听话点头:“喔。”
贺司屿从容地和Saria解释,一口德语标准流利,苏稚杳安安静静听着,惊叹他强大的语言天赋,不经意听得入迷。
她不懂两人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一段交流后,Saria恍然一笑,而后看向她,可亲问道:“下周四,我有个学生在京剧院有一场个人公益演奏会,有没有兴趣参与,同他现场合奏一曲?”
苏稚杳懵住一会儿,怀疑自己听岔,难以置信:“可以吗?”
Saria坦笑:“为什么不行?”
苏稚杳笑意尚未漾到眉梢,又耷拉回去,心情一下从欢喜跌落回遗憾:“可是只有一周了……”
她只有学校安排活动表演的经验,还没有登上过那样正规的演奏舞台,说实话,怕自己做不好,给人家添乱。
“足够了。”Saria不以为意,神态间无一不是大师风范:“听我说亲爱的,自信点,这对专业钢琴手不是难事。”
不知道是不是贺司屿在场的原因,苏稚杳潜意识里踏实很多,起初的局促感消隐而去,内心也莫名多出几分勇气。
那感觉怎么说,就好像是清楚会有人给你托底,掉下去也不怕。
苏稚杳受到鼓励,难以掩饰笑里的感激:“谢谢前辈,我会尽力的。”
Saria扬眉,轻轻握了握她肩:“光阴宝贵,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练习?”
肩膀被世界第一女钢琴家的手握过,像是有送来万般能量进.入她的身体,苏稚杳顿时充满激.情,喜悦溢于言表:“好啊!”
话音刚落,一通电话临时把Saria带出琴房,无意给两人创造了短暂的独处机会。
望见Saria的身影在门廊消失,苏稚杳抚抚心口,平复心情,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贺司屿转头看她。
她今天梳了个公主盘发,耳鬓别着一只水晶发卡,眉眼之下那张白净的脸细腻无暇,越发显得幼态。
他心想,果然还是个小女孩儿,毕竟怕老师是小朋友的天性。
“在我面前,不是挺伶牙俐齿的?”贺司屿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是因为对你心怀鬼胎。
真心话当然不能说给他听,苏稚杳含糊应声:“那我们都这么熟了……”
贺司屿很淡地抬了下唇。
女孩子这些小心思,于他而言无伤大雅,他似乎已经习惯佯作不见,只不咸不淡问:“可以了么?”
苏稚杳迷惑几秒,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接下来自己能不能应付。
“你是特意过来陪我的吗?”苏稚杳回眸笑,仰望过来的一双眼睛亮得不成样子。
对视顷刻,贺司屿便若无其事移开眼,拎起那只玻璃杯,轻轻一抿,目光落在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路过。”他不苟言笑地回答。
苏稚杳狐疑觑着他:“从琴房路过?”
恰在此时,门被轻轻叩响两声。
苏稚杳循声回头,就见徐界立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只猫包。
“先生,检查都做完了,很健康。”
贺司屿略点了下头,淡“嗯”一声。
苏稚杳还没明白他们话的意思,先望见猫包的透明罩里,探出布偶猫毛茸茸的可爱脑袋,它伸出肉垫贴在透明罩上,喵呜地叫。
她半惊半喜,碎步跑过去,打开猫包,把猫猫抱出到怀里,回首问贺司屿:“你怎么把妹妹带出来了?”
工作上延续的习惯,这类小问题,徐界本能替他作答:“苏小姐,先生是吩咐我,带二窈到宠物医院做全身体格检查。”
“噢……”苏稚杳了然。
顺着这话,她不由想到,原来他真的只是路过,随后又意识到自己昨晚考虑不周,都忘了体检这回事。
接着,苏稚杳陡然恍过神,瞪住徐界,一声恼嗔掷地:“二窈?”
徐界整个人一激灵。
他只是跟着老板这么叫,不明白哪里出了错,惹得这位大小姐不高兴。
徐界琢磨得速速逃离这是非之地,站姿无辜又拘谨,对她身后那人道:“先生,我出去等您。”
然后朝着苏稚杳一颔首,果断转身离开。
苏稚杳短靴踏出哒哒的声响,跺回到贺司屿跟前,下巴扬得高高的:“什么二窈?”
她一脸要和他算账的模样。
贺司屿唇边很轻地浮出一点笑痕,很快又被压回下去,坦然反问:“猫,不是送我的?”
苏稚杳声音一哑,别扭了会儿,才不情不愿小声:“是送你的,怎么了?”
“我的猫,我有起名的权力。”
“……”
他的姿态一如在商界毫不费力掌控全局的时候,谁都别想从他那里讨得一点好,真要辩论起来,苏稚杳到底不是他的对手。
她不与他正经争论,低头摸猫,微微鼓着两颊,咕哝:“你才二……”
光说说不解气,苏稚杳想瞪他。
结果一抬眼,这人还在喝他的破茶,欣赏窗外风景,唇边依稀有淡淡笑弧,日光鎏金一般洒在他身上,好不悠闲自在。
苏稚杳越想越窝气,踮脚举高怀里的二窈,捏住一只猫爪,猝不及防往男人右脸一拍。
没什么力道,只是按压了下。
小猫的肉垫摁在脸上,软软的,贺司屿莫名回过头:“干什么?”
苏稚杳的骨气只有一秒钟,被他漆深的黑瞳一凝住,她心就虚了,抱紧二窈悄悄退后半步,没胆再造次。
但又不是很服气。
于是她用最怂的语气,弱弱呛着最敢的话:“打你。”
贺司屿看着她,似笑非笑一嗤。
小姑娘完全就是只初生的牛犊,无知无畏,没有节制地在试探猛兽的底线。
苏稚杳挑起一点眼尾,偷瞄他,见他神情无异样,又笑眯眯地贴近回半步。
“你刚刚和Saria前辈都在讲什么呢?”她岔开话题后,忍不住露出疑神疑鬼的表情:“真说我是你女儿了?”
贺司屿敛下眼睫,目光慢慢垂到她脸:“怎么。”
因体型差距,每回面对面说话,总有种他居高临下审视她的感觉。
苏稚杳昂着一张懵懂的脸。
他头低了低,脸压近,气息也跟着压下来,热在她鼻梁,近距离直直看进她的眼睛,声音放得很轻:“你有daddycomplex?(恋父情结)”
在美国那几年,苏稚杳被周围开放的外国女同学们潜移默化,知道不少另类的性知识,其中她们最热衷的,就是与老男人的daddy文学。
称呼男朋友,不叫darling,要叫daddy,她们说,这是情.趣,尤其是在情.动求饶的时候。
苏稚杳不理解,只觉得变态。
可是很奇怪,这种变态的词汇,一经过他颗粒感的嗓音,居然让她感受到了一丝迷人和刺激。
苏稚杳呼吸放慢,耳垂一点点红起来。
她低眉顺目,收敛了。
贺司屿翘了下半边唇,没再捉弄她,直回腰背,神情恢复一贯的正肃:“说你是我私下关系不错的妹妹,Saria已经二十多年不收门生了,教你是情分,自己聪明点。”
苏稚杳感觉自己被内涵到了。
她方才还说,和他是朋友,现在想想,确实是她人情不太练达。
“喔。”苏稚杳应声,从方才的羞耻中缓过来,兀自喃喃反驳:“那我也没有恋兄情结……”
贺司屿哼笑:“还有事没事?”
“没了。”
“嗯,猫放回去,我走了。”
他不是什么闲人,无疑是要去分公司,苏稚杳不多留,只乖声乖气地问他:“那你晚上回梵玺的时候,能顺路来接我吗?”
“我们一起回家。”她语气酥酥的,凝着他温软浅笑。
贺司屿打量她片刻,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才凛起眉:“还真要住我那?”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我几时同你说好?”
“昨晚啊。”苏稚杳理所当然,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又没拒绝,没拒绝那不就是答应,你现在是要反悔吗?”
她一张小嘴叭叭叭的,贺司屿一个字都还没能插.进来,便又见她眨巴着水盈盈的眼睛,委委屈屈:“我已经和家里闹翻,行李都搬到梵玺物业了……”
她埋怨起人来总是很有一套,语调又轻又软,那可怜的模样,叫人非但反感不起来,甚至心还不受控地无限往下软。
好像他今天不答应,她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
贺司屿头突然有点疼,鼻息透出一声沉沉重叹,纠缠不出结果,懒得再管:“自己睡客卧。”
苏稚杳笑意瞬间又蔓延回整个面部。
“贺司屿,你对我真好!”她愉快,去揉二窈的脑袋,一言一语听着比蜜糖还甜:“我不在,你要好好陪ta哦。”
这是他遇见过最难缠的女孩子。
“尽量。”贺司屿没什么情绪地应一声,沉了口气,搁下玻璃杯,准备离开。
下一秒,却见小姑娘满脸单纯地望过来。
面着落地窗,光亮将她漂亮的眼瞳映成透明的琥珀色,清澈如玉石。
她笑起来,齿贝齐白,眨眼的姿态间含着一点讨喜的娇嗲,和小小的黠意。
“我在跟妹妹说话,哥哥答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