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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去洗澡。”谢兰生笑着挣扎,“一天下来脏兮兮的。”
“……嗯。”
可谢兰生并没想到,他这个澡刚洗一多半,还没擦呢,莘野竟然拧门进来,把他直接抱了出去,而后,因为全身湿漉漉的,他们两个把酒店的床单弄得凌乱不堪。
最后到了巅峰以后,莘野抱着谢兰生,又问了次:“这回可以上戏了吗?”
“嗯,”谢兰生懒洋洋地,“刚才表现还挺好的。想上哪部?随便挑。”
莘野亲亲他的耳朵,贴着他的耳背,说:“想上你最重要的戏……人生的戏。你从出生开始执导它,一直到死的那一刻。你认真地筹备、规划,应对意外,极尽努力。它大部分的时候是你自己想要的样子,小部分的时候却又不是。它可能完美,但更可能并不完美。它也许能名垂青史,被人回顾,受人尊敬,又也许不能。都无所谓。不管它是什么样子,我也想用一辈子的时间与所有的热情,当它的另外一个主角。”
第122章《去岳阳》(十三)
《在岳阳》杀青以后,谢兰生与莘野又到一个古堡度假了四天。这古堡是莘野他爸在十年前买下来的,也用于酒店经营,可算是一个投资。
古堡极美,它前方是整整齐齐的大草坪以及灌木,后面是无穷无尽的针叶林还有冷杉,味道怡人。古堡建筑是文艺复兴式的,里面家具十分古典,有老楼梯,有四柱床……
而庄园的正前头呢,是阿尔卑斯山浇灌出的一汪清澈湖水。非常美丽甚至猛烈到了唐突的翠绿色宛如兑了颜料一般,又如一块人造宝石,夺目到轻浮。山水湖景浑然一体。这湖十分有生命力,大批天鹅栖息于此,有白的,也有黑的,其中一只通身雪白,非常巨大,是头目,总有一群黑白天鹅紧紧围着它。
白天,两个人或在天鹅的陪伴当中划船泛舟,或在湖心岛草坪上野餐、喝酒、聊天、看书,或在湖底潜水,看看原始树木与神秘建筑——这边湖底有着许多天主教的十字架,或在千亩的密林中十指相扣享受安宁,脚下是松软的泥土,鼻尖是清新的香气。
这还有个马球场。他们或者挥杆、击球,一次次地练习技巧,或者同乘一骑,在山路上缓缓地走。一般来说,如果马儿走出大路甚至自己跑去吃草,骑手应该用力拉绳,有时向左有时向右,让马回到既定轨道。可是兰生还有莘野却是一路悠悠闲闲,他们两人就等着马自己吃完自己回去,他们坐在马上,垂眼看着,无比耐心,互相搂着、抱着。只是有回,两人胯下黑色骏马突然拌蒜,差点摔了,高高坐着的谢兰生向前一趴,被吓一跳。
至于晚上,谢兰生会认真备课。他现在是北电教授,还要带研究生,每一年的每个学期集中授课8周左右。谢兰生的讲课方式非常非常“80年代”,他喜欢讲电影大师,而不是讲商业奇迹,给大家看费里尼、特吕弗、法斯宾德、贝托鲁奇、库布里克……与北电在这些年的教学方向并不一致。他不喜欢教学生们拍“能赚钱”的片子,喜欢教学生们拍“能开创”的片子,因为,他自己是大师们的丰沛奶水给喂大的。
到夜里,他们喜欢在古老的四柱床上拥抱、交合,兰生有时感觉累了,他们便只接吻、磨蹭。
在这几天,谢兰生还把下部片子《一天》内容给捋顺了。
《一天》只会在艺联的加盟影厅里面上映。在《去岳阳》这部片子被拍摄的过程当中,《一天》作为纪录片的答案收集也完成了。谢兰生在杀青之前断断续续看完资料,发现,这些答案竟然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感人,他数度落泪。
对于“如果,您的大脑出现病症,永永远远失去记忆,您以后只能想起来您过去的某一天,唯一一天,您会选择哪一天呢?那天发生什么事了?”这个问题,有人说,她想记住她生宝宝的那一天;有人说,她想记住成为妻子的那一天;也有人说,她想记住自己离婚、“重获自由”的那一天;还有人说,他想记住省吃俭用一年多后终于出发去旅行的那一天;又有人说,他最珍贵的就是被医生宣布重症治愈的那一天……
一位法官说,她想记住“三战”考研终于成功并且转入她梦想的法律专业的那一天;一位飞行员说,他永远都不愿忘记初上蓝天的那一天;一位主唱说,他想记住他创立了他的乐团的那一天;一个CEO说,他想回忆他第一次拿到投资的那一天;一位舞者说,她会选择她的首演,那天,她身穿着一袭红裙,在台上拼命跳舞。
一些名人也写信了。一位知名的运动员道,他会选择第一次拿奥运金牌的那一天,一个北斗级学者也道,他会选择他发现了某个定理的那一天……
非常出乎兰生意料,欧阳囡囡也来信了。欧阳囡囡早就是个全国知名的女演员,却说,她从山里浑浑噩噩被拉出来扮演“彩凤”,而某一天,那位导演买了教材,要教她汉语拼音,还要教她认字读书,并对她说:“如果不愿再回乡里,可以继续当演员的。”
因为素材实在太多,谢兰生对这部《一天》该如何拍想了许久,直到这回古堡度假才产生了初步构思。
他从来不急于动手。
他总需要一段时间仔细认清他的冲动,而后再从最为准确的点出发并且创造。这个东西比较玄妙。谢兰生常常感觉,他从出生的那天起,他的身体就是在由无数的人所共享着,那些人在不经意间讲述他们的人生片段,而自己呢,认真倾听、认真感受,用电影来演绎故事。也有的时候,谢兰生有一些想法,有一些主意,可年复一年地过去,故事里的主人公门总是不愿与他谈心,不愿把自己交出去。他们常如幽灵一般在兰生的心里出现,似乎是想推荐自己,想为人所知,可在仔细观察之后却又突然渺无踪迹了。在这样的时候,谢兰生也毫无办法,他只能够告诉自己,好吧,他们两个还不合拍,自己还要再成熟些。
而这样的共情能力有时候又不是好事。
兰生后来细细回想过,发现,车祸那年,拍《白马》时,他其实早意识到了他跟角色重合太深,但他当时仍渴望拍,那是一种堂吉诃德式的渴望。因为对方在指望他。他又兴奋,又恐惧,那段时间经常觉得“我的电影会杀死我”,最后果然是出事了。若不是他想起莘野,那脚刹车不会存在,而且后来也是莘野令他完全走出《白马》。
…………
他们很快结束度假。离开古堡的那一天,兰生、莘野出发以前到湖心岛又转了转。
“真好,”谢兰生手插在兜里,垂眸望着黑白天鹅,“我更喜欢悠悠闲闲,不大喜欢赶着玩儿的。”
“嗯。”
“四十六了,可能老了。”
莘野脚下一转,手插着兜,有些认真,说:“没。”
兰生笑笑,与莘野面对面站着:“真的,咱们再在一起20年我就正经是小老头了,跟你喜欢的那个人会越来越不一样的,不管是外在还是内在。”
“时间总归在流逝着。”莘野理理兰生的发,“别的东西我不敢讲。不过,我知道,我的心意不会因为你的改变而减弱一分。那个时候,我会喜欢你的每一根白发,会喜欢你的每一条皱纹,即使你不再年轻力壮、不再风华正茂、不再才华横溢,甚至,即使你弱了、痴了,我也会为你而战栗、为你而疯狂。你身上的一切变化由你自己本身而来,我爱着的是你内心最本质的那些东西。我会喜欢任一天的你,从最初直到最后,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不管是青涩的,还是成熟的,不管是喜的,还是怒的,不管是……”
没等莘野说完这句,谢兰生就打断了他。谢兰生把两只胳膊环上对方的颈子,含他嘴唇,说:“我也是……”
接吻片刻,兰生贴着莘野的唇,又喃喃道:“我也是……”
两人舌尖再次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