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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娥们则是为一间间屋子送去香炉、茶水,且要往正堂里送去预备给解学士等人的茶点。
在午门前碰到的两人,过了左顺门后便由王信陵在头前引路。
王信陵引着高仰止进了正堂,到了东侧的里间。
“先生,高学长来了。”
进了文渊阁的高仰止,便一直在小心的用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里,但在他的心中却没来由的觉着,往后很长的一段里,自己都将要在这里出现。
而此刻,文渊阁里,坐在那张靠窗榻上案几后的,自然是大明朝的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也是天下心学子弟的坐师。
而在解缙的对面,则是文华殿大学士、礼部尚书任亨泰。
另有一名穿着青袍的年轻官员,持身站在解缙身边。
高仰止认得对方,便是刚刚与王信陵提到过的白玉秀。
随着王信陵的开口,文渊阁里的三人同时或抬头或转头,看向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高仰止。
解缙的脸上露出一抹释然。
白玉秀的眼底泛起了得见偶像的光彩。
转过头的任亨泰,则是从榻上离开,带着宽大的衣袖,虚空朝着自己做的位置挥了挥。
“久闻我朝最是年轻的一道方伯,今日终于得见,老夫只觉得我朝当真该多些如此英才能臣才是!”
任亨泰满脸笑容,试图给人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说话之间的姿态,则分明是要将自己原先的位置让于高仰止。
高仰止脸上带着含蓄的笑容,拱拱手朝着任亨泰作揖施礼,随后又往解缙那边行礼。
“下官见过任阁老。”
“学生拜见先生。”
意思全然不同的两声之后,高仰止抬起头,姿态依旧很低:“任阁老多年为官,更是我朝第一位得赐状元牌坊的科场前辈,如今入职文渊阁,下官初入官场寥寥数年,日日唯恐做事错漏,日后还望任阁老不吝指点斧正。”
说完之后,高仰止又朝白玉秀拱手道:“烦请搬一张凳子。”
任亨泰目光闪烁了两下,望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帝国新贵,最年轻的封疆大吏,如此直截了当的推辞,心甘情愿的退让,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他不由的侧目望向一旁的解缙。
解缙还是那副稳坐如山的姿态,脸上带着那股子翰林院出来的笑容。
任亨泰很清楚,自己被皇帝选为文渊阁掌总,最为第一个以大学士、尚书身份入值文渊阁的朝堂官员,明显是由让自己领头朝廷的意思。
而解缙虽然不是大学士,不是尚书,却早于自己入文渊阁,又得皇太孙殿下器重,如今更添了一位从交趾道携那颇大功劳的封疆大吏回来,自己在文渊阁行事必然不可能独行其事。
只不过今日的开场会面,倒是很顺利,没有半分的夹枪带棒,对方甚至主动退让。
任亨泰心中的忧虑,也就少了一些。
这时候,白玉秀已经搬来了一张凳子。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凳子被放在了离着解缙更近一些的位置。
高仰止也不说话,只是面带笑容的看了这些小白学弟一眼,便正身坐下。
到了这时候,解缙才开口道:“昨日陛下交代了下来,日后朝堂上的条子,先入文渊阁由我等票拟,而后再送往宫中。今日便先拟着,待外间的官员入了宫,再往华盖殿带过去。任阁老以为如何?”
任亨泰这时也坐回了榻上,他看了看面前的解缙,又看看塌下凳子上的高仰止,笑道:“学士所言,此无不可。还要累春风,昨日入京,今日便要一同票拟。”
高仰止拱手礼了礼,从白玉秀的手上接过一叠奏章:“晚辈之幸。”
……
第四百三十二章阁老和匠官
文渊阁里,一场权力的分配,平静的如同早春一样,悄无声息的发生。
任亨泰、解缙、高仰止三人,藏在只言片语之下的潜台词,默契平和的将文渊阁里的权力划分清楚。
作为第一个接到皇帝口谕,领文渊阁,督办新政一事的任亨泰,无可争议的比先入文渊阁的解缙,开始了他总领文渊阁,总领朝堂的帝国阁老经历。
而解缙作为一直入值文渊阁,署理朝政奏章的人,也以文华殿行走、翰林院学士的身份,作为文渊阁内仅次于任亨泰的第二人。
至于高仰止这位帝国最年轻的封疆大吏,因为官场资历,自然只能是陪坐圆凳之上。
榻上,成堆的奏章前。
解缙充当了分发国事任务的角色,头等要紧的事情,诸如今日应天城朝堂变局,已然开始的边疆北征诸事,皆是先行送到任亨泰面前。
至于大明十四道诸司衙门事,则是被解缙留在手边,往下的天下府县事方才会被送到高仰止的手上。
高仰止有些不太适应,望着那十倍于交趾道的地方府县之事,心中略感不安。
自己昨日入京,入京尚未领旨,便已经在这文渊阁里要对天下官员呈奏的事情进行票拟,实在是让他有些诚惶诚恐。
哪怕宫里头定然是已经交代过的,但却不符合朝堂上的规矩。
“庆阳府环县县令奏请朝廷拨棉、布等物,以备今岁入冬,边民及边军卫所之用。不知似这等奏请,朝廷当以何回应?”
高仰止拿起头一份奏章,从头看到尾,思索了几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询问。
解缙此刻正低着头审阅票拟批注自己手头的奏章,听闻此言,嘴角不由微微一笑,而后收敛起来,抬头看向对面的任亨泰。
任亨泰正在审阅吏部送上来的添补朝廷官缺的方案,闻听询问,察觉注视,亦是放下笔抬起头。
他稍作复盘,皱眉开口道:“庆阳府哪来的边民、边军为所?北边是宁夏后卫、榆林卫拱卫陕西道北大门,治下安边所亦是由陕西行都司衙门调拨粮草物资。他们哪来的脸!”
第一日入值文渊阁的任亨泰,不知不觉隐约之间,已经有了帝国文官掌总的威严。
高仰止还在思考着任亨泰的提点,以及可以算作是官场上的教导。
解缙则是面带微笑的看向一旁的白玉秀:“将陕西道近来奏请的奏章取过来给他。”
任亨泰则是继续提点道:“朝堂上的不容易,地方上从来都不会考虑。朝廷需要顾虑整个天下十四道的府县,地方上却只要顾好治下即可。能从朝廷多要一分,他们就能过的更好一些,也更能出政绩。这个时候,朝廷就要有明眼,要知晓地方上一样样的根底,不能别他们一道奏章就给蒙混过去了。”
这是经验之谈。
高仰止拱拱手,算作是全都记下了。
这时候白玉秀已经是从一旁的案牍架上,取来了陕西道去岁至今的各种奏请奏章,送到高仰止面前。
他甚至是细心的将几份庆阳府及周边府县的奏章单独分了出来。
高仰止接过奏章,几份看下来,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庆阳府这是上下都一个样?三月一奏请,这是要作甚?”
解缙轻笑一声:“无他尔,叫苦也。不管到底苦不苦,总是要让朝廷知道他们是苦的。”
任亨泰眉头皱了一下,摇头道:“票拟批注吧,钦天监那边前些日子提过,今年冬天大概是有严寒,折三成准请,以备不时之需,若无事,则可就地解送边军使用,陛下允准之后,即报于陕西行都司知晓。”
说完之后,任亨泰停顿思索了一下,侧目看向对面的解缙。
“春风,任阁此言方为持国,日后当多学多听。”解缙轻言细语,谆谆教导。
高仰止从善如流,提笔将任亨泰的票拟意见一字不落的书在了庆阳府环县奏请奏章之上。
随后,三人便继续票拟奏章。
诸多国事还需要在京中所剩无几的官员入宫前,一一票拟完毕,送到圣前。
白玉秀和王信陵两人叫了文渊阁这边的小吏上前伺候,两人便默默的退出正堂外。
“学长,您说先生为什么要拱手相让文渊阁的头把交椅?这文渊阁分明就是先生最先走进来的。”
到了外头,王信陵瞧着四下无人,便在角落里皱起眉头与白玉秀为先生打抱不平起来。
白玉秀面带笑容,他对这个接了自己在通政使司衙门空缺出来的官位的学弟很是满意。
白玉秀轻声道:“先生在文渊阁数载,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在朝堂之上呢?任阁老是大学士、礼部尚书,陛下要他进文渊阁,难道是要他落于先生之后?如此,国家规矩何在?”
王信陵却是撇撇嘴:“那也该是翟部堂入值文渊阁才是,偏生就是礼部这位来了。”
“陛下……或者说是……”白玉秀明显的停顿了两次,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转口道:“任阁老那一日在午门前的慷慨陈词,大概才是他能进文渊阁的原因吧。”
年轻的知事官心中还是不忿,大概是觉得自家的先生才是天下第一的一样。
白玉秀抢在学弟之前,将其到了嘴边的话给按住,开口安抚道:“你要明晓,朝堂之上不一定比的就是位子坐的高低。便说如今这文渊阁里,你能说就是任阁老一人独大,事事以他为主?若是如此,高仰止便不会在今日,没有旨意的情况下,就能提前入值文渊阁了。”
王信陵忽的安静了下来,少顷之后眼前闪着亮光。
等他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露出了一抹笑容:“宫里是要在文渊阁里保持平衡!任阁老掌总文渊阁,但有先生和高学长在,便不可能让文渊阁成为一言堂。而先生和高学长又有殿下信重,朝廷里的事情亦可放心。”
白玉秀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还有一样事,你大抵是忘了。”
“还有一样事?”
年轻的知事官脸上露出了茫然。
白玉秀解释道:“朝廷如今要推行新政。而新政起于何处?看似任阁老是总领文渊阁,但新政之下,他肩上的责任和担子又会有多重,你可曾想过?新政推行,天下会有多少骂声起。
今日文渊阁里,先生和学长那般礼待任阁老,便亦是知晓此间之事。说是敬重,倒不如说是先生和学长对任阁老的感谢。”
王信陵嘴巴张开,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白玉秀伸手指点在王信陵的额头上,轻笑摇头道:“你当春风学长不知庆阳府的事情?
数月前,朝中诸多奏章,都有抄录,送往春风学长处,这是太孙殿下的意思。早前,便已经有了今日文渊阁的事情注定。
你我二人,在先生和春风学长跟前,还有许多要学的东西啊。”
白玉秀最后一声感叹。
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官场经历浅薄,又似乎是在感慨着自己何时,才能如春风学长一般,从帝国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一步跨进文渊阁里。
王信陵眼神已经彻底迷茫。
此刻所有的听闻,实在是让他一时间难以消化。
最后,只能是带着一丝纯粹的憧憬,转头侧目看向那窗纸后面,朦朦胧胧的文渊阁正堂。
……
拂晓初升。
应天城里新的一天缓缓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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