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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瓛心中定下,便开口道:“回禀陛下,锦衣卫现已查明太平里李家灭门案缘由。”
“此案,乃淳化镇孙氏、赵氏、王氏三家合谋,为家中已经藏匿转换身份的子弟,谋划李氏位于方山脚下的万亩良田所为。”
“三家利诱李家佃户李二福,为其通风报信,确认李家众人案发当夜皆在太平里家中,三家便以将要南下交趾为由,邀约李家设宴。”
“三家携带心腹,待李家醉酒之时,暴起出手,残忍杀害李家满门。”
“目下锦衣卫已经将三家尽数缉拿归案,现已关押于锦衣卫诏狱之中,由锦衣卫审讯把头张辉亲自审问核实。”
说完之后,蒋瓛又从袖中掏出一本口供笔录。
“陛下,此乃目下锦衣卫已经审讯出来的三家涉案人犯口供笔录,请陛下圣阅。”
说着,蒋瓛就低头双手捧起口供。
朱允熥目光抖擞的盯着被蒋瓛拿出来的口供,淡淡的看向此刻仍然跪在地上的詹徽等人。
朱元璋则是目光幽幽,脸上带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都已经取得口供了吗。”
“锦衣卫办事,愈发合乎朕意。”
第三百二十章新旧更替
华盖殿偏殿内,回荡着朱元璋的声音。
经由内官总管孙狗儿传呈到朱元璋手中的口供笔录,也被他扣在了手边的案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既然是锦衣卫已经审讯出来的,便无需看了。”
朱元璋语气轻飘飘的说着,眼神游离在詹徽、郁新、王儁、茹瑺、任亨泰五人身上。
这些个朝堂大臣,社稷衮衮诸公啊。
朱元璋的目光多了些锋芒。
“太孙不日大婚,今次涉案人家,戕害人命,京畿违禁,罪可当诛,不定秋后问斩,免得破了今年秋冬的喜气。”
这就是给那淳化镇李赵钱三家判了斩立决。
凡中原自古以来,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
这便是秋后问斩的由来。
前汉九月至岁终,皆是秋后问斩的日子。
前唐以后,则将每岁死刑问斩的时间固定在了十月至岁终。
詹徽等人俯身翘臀。
“臣等领旨遵命。”
王者配天,谓其道。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时,通累也。
庆赏罚刑,是独属于皇帝的执政权力。
皇帝要淳化镇三家现在问斩,那就不能往那三家人留到明天。
任亨泰甚至是微微抬头,补充附和道:“目下初秋,亦合乎四时节气。”
朱元璋摆摆手,付之一笑:“既如此,便都散了吧,宫里没有那么多的口粮。”
詹徽等人直起身子,而后再拜:“臣等告退。”
然后,便个个小心撑地扶膝,慢腾腾的站起身子,躬着身,小心翼翼的向后退着。
“陛下,给太孙殿下备着的庐州府的老鸡汤来了。”
一名小太监,提着朱红漆面食盒恰是此时从外面走了进来。
詹徽等人身子不由一顿,嘴角无声的抽动了两下。
朱元璋抬眼,会心一笑。
站在一旁的朱允熥则是轻咳一声,挥袖侧出:“启禀皇爷爷,孙臣有奏。”
朱元璋轻笑着开口:“这般规矩,是有事要求爷爷?”
已经动起脚步的詹徽等人,脚下步伐不禁随声慢了下来。
朱允熥讪笑道:“启禀爷爷,既然如今已经查清太平里李家灭门案原委,税署所受冤屈是否该洗清了?”
詹徽等人的脚步几乎是停了下来,慢吞吞的让人只能看到他们的衣袍晃动,却不见脚下步子到底是退了几寸。
仍然跪在地上的朱高炽,亦是目光晃动的抬起头。
熥哥儿从来就不是一个甘愿吃亏了的人,这一次对税署被劾一事,自然亦如是。
他心中不免生出了想要回头看看詹徽几人此刻的脸色到底是怎样的精彩,只是却被生生的压下。
身后已经听不到什么脚步声,足以说明詹徽等人这时候心中的忐忑和不安了。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朱元璋则是默默看向只有身子在动,脚下却并没有动多少步的大学士、部堂尚书们,谑浪笑敖,对这些人脚下的小动作,则是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朱允熥瞧着老爷子的反应,想了想便继续道:“税署说到底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为了社稷,便是受些冤屈,也不值一提。然,燕世子累税署事,昼夜不分,旦宿不眠,削肉瘦骨,殚精竭虑。孙儿以为,不可不论功,不可不封赏。”
随着秋日席卷而来,变得清冷了不少的华盖殿里,詹徽刚刚悬起的脚步,终于是远远的后退了一大步。
实在是没有脸面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脸上火辣辣的,好似是暑日里顶着最毒的太阳,暴晒了好几个时辰一样。
可皇帝会如何补偿燕世子,却又同样吸引着詹徽的好奇。
大明现在还是开国君王执掌,宗室不过三代而已,而这些年宗室除了在朝中有宗人府的任职外,几乎尽都在成年之后就藩,从未有过在朝中有真正的官职担任。
难道皇帝要破了这个规矩?
此刻,郁新等人皆是和詹徽一样的想法。
朱元璋则是张着嘴哈哈了一声,看向跪在面前的小胖孙子:“炽哥儿啊。”
朱高炽立马俯首磕头:“爷爷,孙儿在。”
朱元璋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今年允熥就要大婚,你和张家的婚事,是不是也该办了?”
朱高炽心生疑惑,脑出雾水,有些迟疑道:“回爷爷,母妃自北平催过几次,宫中惠妃娘娘也过问了几遍,似是要将日子定在明岁开春。也好和太孙的大婚错开些,好让宫里头的热闹能更长久些。”
朱元璋嗯了一声,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如此,暂且就留在京中好生做事,成了家后也好让爷爷这身边多些孩子。”
朱高炽眉头夹紧。
阴差阳错的,自己大概是真的要在京中朝堂上担任实职了。
也不知这到底是好是坏,自己明明就是个愚钝的宗室亲王子罢了,偏生要来京师作甚,又偏生为何会被朱尚炳那瘪犊子给哄骗上了去交趾道的贼船。
心中颇为纠结的朱高炽抬起头,就看到朱允熥正对着自己面露笑容,和煦的就像是春日里的艳阳,可朱高炽却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一道春雷会炸在自己的脑瓜子上。
朱元璋瞧着小胖孙子的呆愣模样,只当是他不知该怎么回话了,便挥挥手看向朱允熥:“太孙觉得,税署署正一职,可否酬功?”
这时候就不用管税署署正到底是官居几品,要穿什么红虫绿头苍蝇的官袍。
朱允熥直接躬身抱拳,面带笑容:“圣明无过爷爷。”
朱元璋瞪了瞪眼,转头看向还在发愣呆滞的小胖孙子:“傻小子还不谢恩?”
朱高炽眼前一晃,忙不顾的就俯身磕头。
“啊……孙儿谢恩,皇爷爷恩重,孙儿必当鞠躬尽瘁,不负皇恩。”
如此含饴弄孙的氛围,总是现在的朱元璋最喜欢看到的场面。
旋即,华盖殿里便响彻起了皇帝的欢声笑语。
犹如走了一辈子才走出华盖殿的詹徽等人,听着殿内的笑声,皆是无奈的苦笑一声,后背发酸,双膝发胀,摇晃着脑袋,几多忧愁几多困扰几多担忧。
詹徽总领全班,执步头前。
回首望着高不可攀,重峦叠嶂的华盖殿,明黄透彻,泛着五光十色华彩的琉璃瓦,好似是仙域神器。
詹徽眨了眨双眼,觉得自己的眼睛看得有些花了。
低下头,视线从华盖殿前的层层陛阶衍生向前,前面就是更加巍峨,不见昆仑却似是横陈于前的奉天殿。
詹徽长叹一声,如这秋里一般萧瑟,更添落寞。
“本官起于徽州婺源,家父居吏部尚书、翰林学士,荣尊一生。”
“本官少时学文,洪武十五年中秀才,国初之时万般艰辛,陛下创举大明,重塑中原汉家正统,简拔人才,我以秀才身,春试秀才,十月充任监察都御史职,可谓皇恩浩荡。”
“自那年起,我屡迁官职,乃至二十三年夏六月,左都御史兼吏部尚书,同父亲职,又加太子少保。”
“至今,一十二年已。”
詹徽面有戚戚,再回眸,华盖殿已经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宫廷巍峨,金甲将士犹如天神。
宫中,总是这般。
郁新、王儁、茹瑺、任亨泰四人,皆是默默的跟在这位执掌大明朝堂以为魁首五年之久的太子少保、文华殿大学士、吏部尚书。
四人皆没有开口说话。
詹徽摇摇头:“从宫外,走到这里,我用了一十二年之久,陛阶层叠,金砖满目,国朝幸如春笋,一日三丈。老夫老矣,一日行二丈便觉困顿劳累。”
郁新四人目光烁烁闪动,心中已经是悄然的掀起了千层波浪。
大明朝如今的文官魁首,已然生出了退让的意思。
四人齐齐的停下了脚步。
任亨泰多少有些不忍,低声开口:“大学士才智冠绝,刚决不可犯,勤于朝政,陛下多有褒奖,何出此言?”
詹徽摇摇头,仍是继续迈着步子,再也不复方才在华盖殿内那慢吞吞的模样,带着四人继续往宫外行去:“我虽敏决,陛下所托皆履。然好揣度于上,此般之时,也当急流勇退,不教上忧。”
跟随在詹徽身边的四人脸色愈发凝重。
郁新更是低声道:“陛下至今尚未明旨文华殿大学士职责,资善兄就要……”
詹徽平静的点着头:“一十二年,位极人臣,老夫已经无所求,只愿回乡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今日离宫,老夫便亲笔辞呈,乞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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