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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去S市,最爱吃的就是他们家的烤猪了,我在别人家最大不过两个月的小乳猪店里都吃不到御门席的味道。那个猪皮脆的呀……里头肥肉油而不腻,瘦肉全是汁,空口就能吃下半斤。我女朋友现在最不乐意陪我去S市,到那里不去御门席觉得亏,去一趟回来至少涨两斤,电话里听我说好吃的又眼泪汪汪……哈哈,女人真是麻烦。”
“干嘛不吃素,御门席现在不也有小素宴了吗?我上周一才从A市回来,发现菜品上A市比S市更新的要快好多,那里的醋芹都可以小量买回家了。就是贵,我买了小半坛子都觉得跟用金子称重似的。本来回来还想慢慢吃的,上回我爷爷喝酒,顺便拿出来给他下酒,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我的腌菜坛。要说御门席他们家的东西也是真精巧,芹菜跟笋条挑不出一根老的,腌菜用的据说还是窖过酒的坛子,连辣椒油里每个芝麻嚼开都是炒香的。我第一次点的时候还觉得一碟酸菜那个价格太宰人,吃过之后反倒觉得物有所值。”
桌子和桌子之间离的不远,老人家们听一群小辈从荤菜聊到素菜,从主食讲到甜点,说不嘴馋肯定是假的。他们到了这把年纪,家里境况又好,只要是身体撑得住的,那都可以算得上是阅遍美食。但是年纪大了,人对味道越发不敏感起来,市面上动辄炒到天价的酒水菜品,在他们尝来也恐怕只是味道尚可而已。御门席的两道酒是这些年难得在他们圈子里掀起骚动的产品了,因为追捧太多,所以他们对这个品牌的印象也逐渐固定在了酒水上,听到自家那群出奇挑剔的小辈们将邵衍的手艺夸成这样,老人们都是既期待与害怕失望。
王老把茶叶塞给勤务兵,嘱咐对方要小心替他保管好,嘴里道:“难得我小外孙女也会夸人,一坛芹菜记到现在,真是小器。”
“你抢孩子的口粮,怎么不说自己不要脸?”高老向来喜欢用话堵他,笑骂之后又实在好奇,“那个什么醋芹……真有那么好?”
王老瞥他,眼神里是轻蔑和骄傲:“没见识了吧?御门席那个醋芹……啧啧啧,不知道怎么说,那味道……总之绝了!要不你以为我为啥心心念念要尝一顿邵衍的手艺?亏得我家孩子有孝心,否则就我这个脖子朝下都入土的,到死都不知道能不能尝到他们嘴里那些菜的味道。”
一群老伙计们边嘴馋边感伤起来。他们这样的岁数,过一年少一年,生命都在可见地流逝。因为年轻的时候受过伤,他们的身体都不见得很好,平日里小心保养,也未必有寻常人家的老人那样健康,像王老这样能活上八十的少之又少。每年见面都要少几个人,七十岁俨然成了“生死大关”,想要及时行乐,腿脚却已经吃不消了。
王老倒是乐呵呵的,他有什么可遗憾的呢?落魄过、富贵过,被打压过、也平反过,他战功赫赫,满身勋章,自问这辈子走得问心无愧。家里也子孙满堂,人口兴旺,小辈们虽说感情不够和睦,但等他这杆大梁倒下之后,失去依靠的兄弟姐妹们早晚会团结起来的。该享受的他都已经享受过了,他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少,连本该成为遗憾的御门席,在走之前都有机会尝上一趟,不亏了,不亏了!
众人正摩挲着杯盏茶具伤感,冷不防便嗅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一股甜香。早已经习惯御门席菜品出场方式的小辈们纷纷翘首去看,长辈们也下意识四下搜寻起来,便见三个勤务兵端着三个大到了不得的盘子从院门走了进来。
盘子里的东西正腾腾冒热气,看着精巧漂亮粉嫩可爱,是堆成金字塔形的寿桃山。王老眼力好,隔老远看到桃子的时候嘿的一声就笑了:“还做了寿桃?哎呀本来还以为普通吃一顿就好,这么多寿桃,下大功夫了吧?”
寿桃正当中摆在桌上,够以假乱真的粉桃泛着浓浓的面香。王老是北方人,尤其爱吃面食,直接伸手便拿了个桃尖塞进嘴里,一口咬下半个。
“唔!!!”
众人只看到他眼睛瞬间亮了,王家的子女们看他吃地这样大口,怕他噎着,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王老吃到一个肉馅的,嘴里嚼巴嚼巴,满口都是浓厚的鲜汁儿。大约是照顾了他的口味,肉馅被弄得绵软适口,吃起来却一点不会觉得肥腻。寿桃松软的外皮带有微微的甜,发的恰到好处,配合满口肉馅的油香,解腻又不显得寡淡。
他胃口大开,两口解决了一个,抬手又拿,抓到一个鲜笋馅的,一边吃一边抬手招呼:“吃!都先垫下肚子!”
寿桃占胃,小辈们原本都打算留着肚子吃菜的,便都不太想动。听到老寿星招呼的时候才有点不情愿地抬手去拿,哪知道咬下去便停不住口了。
这特么真的是寿桃吗!?身为寿桃,包裹着那么多的馅料到底是如何保持外部的形状的?!糖花馅清润甜口、笋丁馅鲜美爽脆,肉馅汁水四溢滋味浓郁更是绝色!
果然是御门席的手笔!
“这肯定是邵衍做的!”懂行的高远一边嚼一边低声朝斗篷女道,“他徒弟还没见有这手能耐的。这么多寿桃他得做了多久啊?太上心了吧?”
斗篷女朝长辈那桌扫了一眼,看王老因为第一道菜就大合心意哈哈大笑的模样,嘴角勾了起来:“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吊儿郎当?我承他一个情。”
老爷子们嚷嚷着要酒,勤务兵去了一趟没拿到,反倒端了新的菜上来。
整整一托盘的小碗,碎瓷纹饰,里头盛着清亮透明的汤和微黄色的面条,上面撒了几枚胖乎乎的虾仁和一把京葱末,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素面。
“酒呢?”王老问勤务兵。
勤务兵面无表情地站直身体:“邵先生说‘喝酒等吃完面和主食之后再说’。”
“嘿你说这人!”王老瞪大眼琢磨了一会儿,又缓缓笑眯起来,“有性格!有性格!”
好在王老爱面食,对吃面还是不太排斥的,虽然小碗里澄澈透亮的汤看起来有点寡淡,但好在面条只有一小点,吃着讨个彩头就好。
王老笑呵呵夹起面条,立刻发现这面条是手擀的,虽然切的细细的和挂面有些像,但长长的一根提了好久都看不到头。周围的小辈们长寿长寿地嚷嚷了起来,让他满脸皱纹中都填满了开怀,嗅到淡淡的鸡汤香味的时候王老还没当回事,面条入口之后,却立刻如同刚才吃寿桃那样睁大了眼睛。
邵衍的菜向来做的讲究,越是看起来平凡无奇,里头下的功夫也就越多。为了做这碗面条,他和徒弟们提前一天半就开始熬老母鸡汤,揉进去的鸡肉却只能挑最鲜嫩的小公鸡,光是用料就耗费的很。汤底用是小徒弟们从A市带来的御门席老汤,撒上新鲜的虾和京葱末,吃起来清淡鲜甜,配上滋味浓郁的面条最合适不过。
王老吃了那么多年的面条,又哪里碰到过口中这种滋味的?
这面条好吃不好弄,关键是邵衍那群徒弟老是掌握不好,于是从未登上过御门席的菜单。也是头一次吃这个面条的一群小辈们齐齐都醉了,素面能做成这种登峰造极的口味,要说不是邵衍弄的他们还真不相信。原本还庆幸过面条分量不大的众人立刻怨声载道起来——
——“这碗也太小了啊!”
“面条都不够人一口吃的。”
“应该上一个大碗才行!”
“对啊!这不是主食吗?”
高老一边吃一边抓住了王老的手腕,一字一顿严肃地要求,“那个醋芹你一定得给我尝一尝!”
王老三下五除二喝完碗里的面汤,砸吧着嘴伸筷子去夹高老碗里的面:“你还有时间多话……”
高老慌忙躲避,又怕被抢,西里呼噜吃完了碗里的所有面,一边懊悔刚才牛嚼牡丹没有吃慢一些一边不忿地用眼神谴责抢食的老友,看着看着,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有面条和寿桃开席,后续上菜的速度就快了许多。
寿宴的菜都是老人吃,自然不会弄得很油腻,烤乳猪什么的不用想了,如同寿桃和面条一样,口味都是清淡居多。御门席的几道招牌菜,例如黄金笋和脆皮海参自然必不可少,剩下的菜,除了几道特地为桌上籍贯为S省H省的嗜辣的老人做的辣菜外,其余都是参加过嘉宾大赛后邵衍新研究出来的。
王老一道道吃下来,除了面条和寿桃之外,最爱的就是那道鹿肉丸子。这道菜实际上就是嘉宾大赛上那道龙菜改良的,都是用鹿肉和鹅煎出肉衣填满馅料烹煮,只是不需要像之前那么复杂,肉衣炸成圆弧形就好,里头填的肉也变成了剁碎的鱼和虾。粘糯的鱼虾泥完全可以把两个半圆的肉衣粘连起来,稍经烹煮,便像是一个个透红色的肉丸浸泡在汤汁当中。在大赛上流口水的高远也终于吃到了这道征服了评委们的“招牌菜”,弹性中带着软糯的肉衣和丸子里鲜嫩爽滑甜脆多汁的鱼虾混合起来,同样的,征服他的味蕾也不过是入个嘴的功夫。
菜相比起桌上的人来明明已经不少了,可每一道仍旧需要抢。一群平常最爱拿腔作调的二世主们也是难得这样毫无形象,在美食面前反目成仇,连主桌那里,王老都和高老吵了起来。
“快点把筷子收回去啊,今天我是老寿星。”王老夹着盘子里最后一个肉丸子眯眼盯着寸步不让的老朋友。
高老哼哼道:“我过寿那天你还抢了我的酒呢,怎么就不说我是老寿星了?”
“那酒你最后不还是收走了吗!?”
“那是你没我眼疾手快,否则怎么可能不抢回去。”
王老这么大年纪,难得精力如此充沛一回,眼睛里都冒着精光。小辈们颇无可奈何,被他用眼神胁迫,赶忙低头猛吃,生怕到时候自己这桌被连盘子端走。
斗篷女嚼着嘴里的蛇段停不下来,含含糊糊朝高远道:“你爷爷怎么又欺负我爷爷啊。”
蛇段外皮炸的酥脆,有淡淡椒盐的油香,里头被腌制的很到位,蛇肉鲜滑多汁,咬一口,和酥香的蛇皮一起糅合成另一股浓郁的美味。这是御门席的时令菜,可不是次次能吃到的。第一回尝的时候她还因为是蛇肉不敢动筷,等到吃过一回,之后每次去御门席几乎都要问上一次,只要有,那是必然要点的。
蛇肉半点不带腥气的甜话涌了满嘴,连细碎的骨头里都是嚼不完的甘香,斗篷女吃地眯起眼,一句指责说得软绵绵,跟开玩笑似的。
高远哪里有时间理她,抓着一个辣兔腿吃得满嘴通红,斯哈斯哈吸着气,却还是无法抵抗丝丝渗透进兔肉纤维当中的咸香。辣兔腿并不大,看起来似乎是卤过之后炸了又炒出来的,小小一口肉里包含着许多经过特殊手段才能激发出的滋味。难得的是兔肉经过这样多的工序肉质依旧鲜嫩,吃起来半点不柴,虽然不像蛇端那样肥美多汁,但干嚼着却越来越有味。这菜对他来说有些辣了,但给主桌上几个嗜辣的老长辈们却好像刚刚好,一群老人家撕着兔腿一边嚼一边配寿桃吃,兴致相当高昂。
寿宴无疑是很成功的,至少王老绝对尽兴了。近段时间他胃口不太好,在家里多也是配着御门席的两种酒才能吃下去一碗饭,家里人一直以为是他身体变差了,可现在一看,分明是口味的问题吧。王老吃了好几个寿桃又吃了一碗面,和高老争争抢抢至少吃下了七八个肉丸子。最后一个肉丸子落进肚子里,他看起来似乎还没饱,舀了一大碗蹄筋海参汤喝着。
蹄筋海参汤里放的是猪蹄筋,用高汤煨到粘糯软烂之后,和海参炖在一起。海参的海味和蹄筋的肉香被长久的熬煮激发到了极致,稠厚的汤料包裹着酥烂的海参,用勺子轻轻一舀就被割离成两段,毫不夸张的入口即化,颤巍巍的蹄筋咀嚼时微微黏牙的感觉又成了另一种享受。蹄筋和海参都是药膳原料中的宠儿,平常家里的保姆用丹参炖出来王老碰都不要碰,今天看他吃的这样开心,儿子女儿们心中都畅快地很。
邵衍捧着酒坛子从院外进来的时候,三桌人正吃得热火朝天,明明都已经饱的差不多了,但理智总是没法说服自己的嘴巴停下来。目光扫到已经空掉的寿桃盘子时邵衍惊了一下,着实没想到这群人居然那么能吃,这几屉寿桃分明是二十个人全餐的量!
他怀里开了封的坛子散发出丝毫不比菜色温和的馥郁酒香,几乎在他踏入院子的瞬间就有人目光扫了过来,一见是他,立刻撂下筷子起身问好:“邵先生!”
“哟,邵先生来了啊?”
“哎呀快请坐快请坐,今天多亏了您,吃的太尽兴了!”
从小邵先生升级为了邵先生的邵衍微微一笑,拍了拍怀里的酒坛子:“坐就不必了,给各位送坛酒来。”
他态度算不上热络,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淡的,在场的人却都没觉得有什么,反倒越看他越顺眼。王老早在电视上见过邵衍,看到真人时眼睛就是一亮,他双眼笑眯,撑着桌子慢悠悠站了起来。
高老连忙搀住他。
王老驼着背,看起来比较矮,声音也是沙哑的,带着老人家特有的垂暮的苍凉,语气中却一派喜意:“过来呀,来我旁边坐呀!”
邵衍对老人家没办法,看出他似乎是这场寿宴的主角,只好走近主桌搁下酒坛,干巴巴地说:“老人家松鹤长春,身体健康哈。”
王老盯着他看不太出什么情绪的脸色,明显感觉对方不擅长说这种好话,越看越觉得顺眼。
邵衍这手艺太合他胃口了,王老都快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这样尽兴地吃饭是在什么时候了。那会儿似乎还在打仗,他窝在战壕里活活饿了三天,眼珠子都瘦凸出来了,好容易等到了援兵,领到了一碗救命的米糕汤。喝汤时那种从口腔暖到整个身体的幸福感真是……瞬间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希望。在垂暮之年能再感受一次那种记忆中的美好,王老除了感动,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打量邵衍,想到之前听说的内部决定扶持御门席发展的消息,欣慰地抬手拍了拍邵衍的胳膊。
“好孩子,好孩子。”王老叹道,“既然是小舒的朋友,以后不嫌弃的话,就随她喊我一声爷爷吧。国内像你这样的人才不多啊,我们的美食和文化正需要像你这样的有能之士发扬光大。今天多劳你费心,辛苦了,以后有空,常来王家坐坐,陪我这老人家说说话。”
不远处还在观望的斗篷女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迅速恢复成正常的表情,她侧过头和高远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敢置信。
王老这几句话,内容太不简单了,他们一时之间都没法琢磨透彻。旁边大嗓门的高老爷子却嗅了一口酒香,眯着眼做出陶醉状:“哎呀!真是百香果酒?你小子这酒可把我们这群老骨头折腾的够呛,平常拿到一瓶两瓶都得省下着喝好久。照我说御门席早该在B市开分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