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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里落针可闻,案上的香烛一寸寸燃烧着,夏渊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静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先前的举动有多么幼稚和残忍。
他抬起头,仿佛跪在沈凝玉的膝下,絮絮诉说:“娘,那个人害了我们,他利用我们的信任,害得我心智尽失、痴痴傻傻,害得您十年来为我担惊受怕、呕心沥血,他真的是这世上最可恨的人了,对吗?”
“可是他又回来找我了,在您离开我之后,他代替您陪在了我的身边,这一年多来,他一直照拂着我,教我念书,教我习武,教我在宫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步也没有离开。”
“他现在也陪着我,就跪在门外,我只要静下来,就能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他在跪您,跪我,跪他犯下的过错。”
“娘,您说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拿他……怎么办呢?”
“您常跟我说,人要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不能贪心,也不能强求。我想了很久,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了,我不想要他的歉疚和赎罪,我要的是他全心全意地对我好,只对我一个人好。”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贪心和强求,但如果他能做到的话,”夏渊深深叩拜,“如果他真能做到的话,我们就……原谅他吧。”
话音落下,他听到门外传来极其细微的声音,像是念珠滚动碰撞,又像是不堪重负的额头,轻轻磕在了他的心上。
……
夏渊走出灵堂的时候,朝阳刚刚刺透暮沉沉的云层,门外一个人也没有,然而铺得齐整的青石板上,只有一处没有露水。
在他身后,燃了一夜的香烛渐渐熄灭,合上了那双慈爱的眼。
他回到那座院落,还没进屋就闻到了梗米粥的香气,推开房门,那人正忙着给他摆上碗筷,听到他进来也没有回头:“这几天都要吃素了,红楠怕殿下觉得寡淡,去弄点下饭的小菜来,这米煮的粥稠得很,光闻着味儿就知道是今年的新米,殿下……”
“荆鸿。”夏渊唤他。
荆鸿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来,没有躲闪他的目光,仅仅是平淡地说了句:“殿下饿了一天了吧,先过来吃点吧。”
夏渊望着他恢复了温暖笑意的眼睛,也回了一个笑容:“好。”
他接过荆鸿递过来的饭碗,吸溜了一大口,把他想要的那些,都吞进了肚子里。
他们要在这里待七天,因为皇帝执意让夏渊带羽林卫,所以这次他自己的神威队来的人并不多,只带了顾天正、董安常、胡非和卓然四人,这四人也是神威队中武技最为出色的。
顾天正对此提出过异议,他还没有放弃为萧廉脱罪,所以对另外三人不是非常信任,但夏渊并没有采纳他换人的建议,在奸细这件事情上,夏渊似乎一直不是很上心。
这日是夏渊斋戒的第五天,夏渊没再守到那么晚,从灵堂回来后就早早睡下了。红楠来送晚饭,看他房里熄了灯,便没再进去打扰,回头的路上碰到荆鸿,荆鸿皱了皱眉问她:“怎么,殿下不吃?”
红楠回答:“殿下已经歇下了,奴婢不敢吵他。”
荆鸿看了看那间熄了灯的屋子,叹了口气:“把这食盒给我吧,一会儿他肯定得饿醒,我再给他送去。”
“那是最好了。”红楠把食盒递给荆鸿,“这几天殿下心情不大好,吃不下睡不香的样子,大人您可要哄着他多吃点儿。”
“我知道了。”
然而荆鸿应是应下了,红楠本想等他去送的时候帮他把饭菜热一下,结果直到深夜荆鸿也没有从屋里出来,而太子那边也没什么动静,红楠实在熬不住了,便也睡下了。
整个院落都处在安静祥和之中,只在守卫交班时才会发出一点儿声响。
胡非打着哈欠跟董安常击了下掌,抱怨道:“哎,少了一个人,咱们就必须少睡一个时辰,我现在特别想萧廉……”
董安常斥道:“别乱说,好好守你自己的岗。”
胡非挠了挠头:“这么紧张干嘛,不有羽林卫在外头守着呢吗,轮得着咱们什么事啊,再说了,这几天都安生得很,再两天咱太子爷就回宫了,那刺客要下手早下手了。”
董安常懒得跟他瞎扯,他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今天守了两个时辰,也是困得不行,这会儿就想眯上一会儿,岂料他转身还没走两步,就听胡非喊了句:“什么人!”
他喊得极轻,不像是在警示,就只有董安常一个人听见了。董安常想都没想,当即朝着胡非出声的方向掠去,到了近前,却是什么也没看到。他疑惑万分,以为碰上了高手,全身绷紧,冷汗都下来了。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胡非哼哧哼哧的声音,再一回头,就见那货正弯着腰憋笑呢,显然刚刚是在咋呼他。
董安常怒了:“有病啊你!”
胡非好不容易把笑憋回去:“我这不是看你守夜都收蔫吧了嘛,给你提提神儿。”
董安常拿剑鞘指着他鼻子骂:“这种事能开玩笑么!”
他话没说完,就听胡非对着他身后又来了句:“什么人!”
董安常头都没回:“我他妈再信你我就是头驴!”
胡非往他那边走了两步:“不是,我好像……”
董安常没再搭理他,径自走了,就剩下胡非一个人傻愣愣站那儿。胡非往那个方向伸了伸脖子,他离得远,刚又在和董安常耍贫,看得很不清楚。
他挠头嘟囔:“好像真有个什么东西过去了,难不成是我看错了?”
自那次行刺失败,戚杰就没有再与眼线接过头,他不知道眼线有没有暴露,也不知道太子和那个文官的情况如何,所以一直苦于没有接触他们的时机。
他在皇城中等了半个月,总算等到一点消息,说太子要出行去千华寺,由于动用了羽林卫,一些官员忍不住要嚼舌根,戚杰确认了那名叫荆鸿的文官也要同行之后,就提前潜藏在了千华寺中。
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戚杰不敢冒进。宇文势要他带回那个文官,在观察了五天之后,他发现这并不比行刺太子简单多少,因为那两人住在一个院子里,都被铁桶般地保护着。
今夜是他走运,逮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混进内院后,戚杰暗自庆幸——这里终究人手不足,无法像宫里那样严防死守,太子的住处前后都有两名羽林卫,而那个文官的屋子周围就薄弱许多。
他将轻功施展到极致,脚不沾地,如一阵风般掠进了那间屋子的后窗。
黑暗中,他听到绵长轻缓的呼吸声来自书案那边,床上没有人,想来那个文官是在看书的时候睡着了。
经过上次在宫中的接触,他可以确定这人没有内力,也不会武功,只是那一瞬间的护盾有些邪性,而此时那人睡着,对他而言应该没有威胁。
戚杰悄声靠近,迅捷地点住了这人的穴道,随即将他背在背上固定住,翻身出去。
背上多了一个人,戚杰的行动更加小心,但他还是在出小院的时候惊动了羽林卫,千华寺中瞬间热闹起来,戚杰不与拦阻他的人缠斗,只退不攻,纵然自己频频被刀剑刺中,脚下速度却丝毫不减。
胡非发现荆鸿被劫,当即追了上去,不断告诫羽林卫,不能伤了那刺客背上的人。
羽林卫出手有顾忌,戚杰且逃且战,拼了命地跑,两方之间很快拉开了距离。
半柱香之后,身后的追兵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戚杰此时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儿,只觉得双臂都使不上力,仔细一看,上面布满了血口,有的甚至深可见骨。
他放下背上那人,咬牙给自己做了简单的包扎,等他辨认好方向,准备再次开逃的时候,蓦地愣住了。
新月的光芒虽然惨淡,但还是照出了那人大致的轮廓。那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辛辛苦苦埋到华晋太子身边的眼线……
戚杰闭了闭眼,他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夏渊带着顾天正和十名羽林卫来到戚杰面前时,戚杰刚刚给自己背来的人解开穴道。
那人身上迷药的药劲尚未过去,醒来时手脚无力,迷迷瞪瞪。戚杰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人不是他的助力,而是累赘。
夏渊望着戚杰,冷冷道:“取不了本王的命,就来绑架本王的亲信,该说你家主子执着呢,还是没出息。”
戚杰深吸一口气,不与他多说一句,仔细寻找着包围圈的漏洞。他是宇文势一手训练出来的死士,不到真正走投无路的那一刻,绝不会放弃任何可乘之机。
夏渊也不急着擒他,就这么沉默着看他。
所有人都绷紧了弦,一触即发。
夜空中云朵漂移,遮住了本就羞涩的那一弯细月牙儿,天光变暗的一瞬,戚杰突然暴起,没有选择相对薄弱的南面突破,而是直直冲向夏渊。
夏渊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戚杰的双钩冲着他的面门而来,他一记后仰,堪堪避过,同时抓向他领口,试图将他拉下,但戚杰果断用双钩斩断衣襟,让夏渊抓了个空。
趁着旁边顾天正分神之际,戚杰运起十成轻功,拔地而起,刹那间,数十个暗镖飞出,就在众人击落暗镖之时,戚杰已纵身跃下山坡。
夏渊哼道:“倒是挺有能耐的。”
众人还要去追,被夏渊制止了,他立刻来到那名奸细的身边,亲手卸下了他的下巴,然后命人将其五花大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