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还是我

风雨故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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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秋天,特别冷。

    为安是在独处时再也没办法微笑起来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失去了快乐的:她在面对别人时常笑着无话可说,可独处时却感到幸福和快乐,总不禁会心笑笑。

    而现在,她在今年奇冷的秋天里,丧失了快乐。

    骑车在路上总走神儿!

    被骂过。

    还撞过小孩儿:仿佛是这小孩儿骑着自行车从天而降,毫无半点预警,当时她脑中一片空白。

    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鲁莽事、伤心事,竟然都发生了。

    还好,小孩儿没事,真是万幸!

    就是在这个惊心动魄的晚上,她卸了妆洗过脸,漱嘴时,忽然傻了似的扭头把嘴里的水吐在了地上,而后才反应过来。

    她感觉自己有点不对劲。

    她感到她深藏在胸膛里的心红得发暗,让她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晦暗失神了。

    而当需要面对别人的时候,晦暗失神也被迫退让给了她的面具,她能够迅速微笑起来,即便灵魂不为所动,渐行渐远。

    为安喜欢寻找答案,就连旅行也是为了寻找点什么。

    后来在独自站在陌生的街头时忽然厌倦了寻觅,厌倦了一眼看不到头的前路,对远处的风景再也提不起兴致。

    至今她再也没去旅行过。

    她喜欢寻找答案。

    她开始问自己怎么了,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我的确是受到打击了。”

    忍不住就忆起在情绪凋零前的伤心事:捡到了一只流浪猫,养了两天后,父亲回来了。

    父亲,看到后震怒。

    母亲之前说,绝不附和父亲,却食言,与父亲一唱一和……他们面目狰狞,把她当做了他们的对手一般不遗余力地要打倒她。

    结果是:在父亲动手扔掉猫前,她抱着猫,跑出了家门。

    那是一个很冷的夜晚。

    她给她最信任的姑姑打去了第一个电话,在她不知道要如何安置猫的时候。

    “姑姑,我送一只猫给你吧,我爸不给养,它很小,在外面会被冻死的……”

    “不要!不要不要!”

    握放在耳边的手机,那头姑姑拒绝得痛快,微微提起的尾音含着嫌弃,她瞬间如被鱼刺扎喉。

    她说好的,知道了。

    脑海中浮现姑姑平时充满善意的笑脸,为安心底闪过一丝深重的迷茫,“善意”只是仅仅对人吗?姑姑为什么不怜惜这条生命?

    接着,她打了第二个电话,打给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

    朋友开口拒绝,说出为难之处。

    她再次挂掉电话。

    不知道该打给谁了。

    她最信赖的亲人,她最信赖的朋友,竟然都能做到对一条生命无动于衷。

    这是令她最最困惑也是令她最最惊讶的地方。

    原来她爱的人,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

    不养猫,她可以理解。

    但是,不救猫,她难以置信。

    哪怕就救一个晚上呢?哪怕就给这只无家可归的猫一晚上温暖的一个家呢。

    她最信任的亲人和朋友只是一味说出自己的为难之处。

    突然间,她觉得,她和这只猫,一样可怜。

    没有什么可怪的,这更难过。

    只是她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强烈地感受到人的自私了。

    只是,她一定要怪,就怪自己把她们,想的很好很好。

    谁知道,原来根本不是这样的。

    她曾经多看重多信任她们,现在就多无法心无芥蒂地面对她们,对生命视若无睹的她们。

    而事实上,她最信赖的两个人,并不在乎她经历了什么,她正在遭遇什么。

    她走在哪个街头?

    都不曾问过。

    她要么扔了猫,要么抱着猫走在外面,无法回去。

    她最信赖的亲人和朋友啊,不知、不在乎她内心的煎熬。

    追根究底,她最信赖的两个人,并不了解她,她突然窥见到真相,喘不上气来。

    怎么竟然是这样?

    其实她的父亲和母亲,最让她伤心,是最让她喘不过来气的,原以为父亲是善良的。

    她那么听信母亲说出口的话,可到头来,父亲作恶,母亲食言。

    “你啊,你真可怜,可是没人在乎你这个小可怜。”

    为安为它心酸,也为自己心酸。

    不出事,永不知人心。出一回事,方知,平常认识,都那么肤浅表面,自以为了解,其实都是误解,竟然都是误解。

    付出的感情……曾经是相处的助力,现在却显得可笑至极。

    为安茫然地朝前走去。

    不知道该去哪儿。

    不知道该联系谁。

    “我怎么能扔掉你?你本来是一只流浪猫,被小男孩儿堵着,我的学生喊我去救了你,你碰到了我,难道让我救了你,又扔掉你吗……”

    两个月的小猫扔出去,要面对不远的寒冬。

    或许,它活不到那个时候,就在某个夜里饿死冻死了。

    她不是要救流浪猫,也救不过来这世间惨淡的一切,她深知一纸两面,好坏双向的残忍的自然规律,她的能力,也做不了救世主。

    她只是遇到了它,她只是偏偏遇到了它。

    那么小那么瘦,在她的膝盖上舒服的打呼噜。

    它闯到了她的眼里,她就想让它好好活着。

    就那么简单!

    扔出去……她忍不住想,就算它运气好,能活下来,怕是也硬生生受罪熬下来的!

    这要受多大的罪啊?!

    她遇到了它,那么小,那么瘦弱,她就想把它护住,好好护住。

    这又何尝不是她寄托在生命上的希望呢!怎么她最爱的人都不懂呢?

    挽救一条生命,不应该是人人都乐意为之的好事吗?

    为什么她最爱的人们,都无动于衷。

    为安猛地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是个不在乎别人如何的人,可越不在乎别人如何,就越在乎心中的人如何。

    无意窥探到的真面目,令她至今郁郁寡欢,对自己肤浅的认知产生怀疑,对她曾经信任的人产生怀疑,甚至,她的相信的能力,与她的快乐的能力一样,一起渐行渐远了。

    为安转身慢慢走回卧室,关上门。

    书桌上的台灯是开着的,卧室里除了它的浅黄色的光晕,再无其它的光了。

    所以,大体是幽暗的。

    她关掉灯,卧室里一片漆黑。

    她躺在了床上。

    那只猫……

    那些人……

    如果可以,她宁愿没有遇到过那只猫,没有那件事,她心上的人,就还是她以为的美好的样子。

    可是毁灭了就是毁灭了,理想的城邦坍塌了,怎么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呢?

    幸好,幸好那天晚上,没有绝望到底。

    为安打算再争取最后一次,因为她仅熟识的几个人,找遍了后,就实在无人能找了。

    越来越晚的夜里,猫突然不叫了。

    为安一只手紧紧握着手机,看着路上行往的车,冷不丁从这个沉默的猫身上,想到了一句话:最深的绝望是不再想要喊救命。

    刚带它跑出来的时候,它不安地叫个不停,现在它沉默了。

    为安想,它不知道它自己的境遇,它不知道自己将要被丢弃了,从此以后只能自生自灭了,但是它能感知到彷徨、恐惧和不安,所以它叫个不停。

    可是它突然沉默了。

    真正的绝望,是不是不再想要喊救命?

    为安打出的第三个电话,是给了一个很久没联系几乎以为以后也不会再联系的朋友。

    因为最后一次,她们的相处过程并不愉快。

    意外的是,这个朋友虽然孑然一身,没有工作,自己吃饱都有问题……

    为什么还没饿死,还有地方住,则是因为这朋友的人生实在有点复杂。

    虽然这个朋友自己都不知道明天将会如何,但是在为安求助的这一刻,在犹豫地说了为难处后,却答应了收养这只猫。

    为安觉得人生很奇妙,这种人与人的联系更奇妙:你信任的人却让你失望,让你伤心,你不以为意的人却愿意出手救你。

    怎么竟然是这样的呢?

    为安带着猫在网吧里找到她,带着动容与感恩的心,她已无暇顾及她那个充满失望变得凌乱的世界,她眼里只有这个愿意伸出手拉她一把的善良的朋友。

    可时间渐渐流逝了,为安在看到这个朋友打游戏仿佛忘了时间,那一刻带着动容与感恩的心又开始下坠。

    为安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在听到朋友表达了可能只会暂时养养就放弃的想法之后,十分理解,是的,你有选择怎么做的权利,但是你不能干涉别人怎么做。

    到了别人这里,她的理智就又回来了,她万分理解。

    但也不是不失望的。

    在为安看来,被爱过再被抛弃,无论是对人来说,还是对动物来讲,都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

    人有知觉,动物也有啊。

    如果这只猫,迟早都是要自生自灭的,这曾经的温暖,实在是多余。

    万物有灵,猫或许也会想,为什么曾经有一个家,却忽然被赶到陌生的门外,再无人理会它了?

    为安打出了第四个电话。

    她给了她的姐姐,这是她除了父母姑姑以外,第四个信赖的亲人。

    诸多亲人里,就再无别人了。

    知姐姐为难,便问了姐姐的母亲是否愿意收养,却被姐姐果断地替她的母亲回绝了。

    为安挂了电话,看出来自己与这只猫一样,并不被人真正的在意与关心。

    她最爱的人们,没有一个愿意哪怕是给她短暂地搭一把手。

    为安看着坐在身旁玩电脑的这个朋友,忍不住再三恳切追谈,不能一直养的问题是什么。

    “只要你愿意收养,我会给你一切必需的猫用品,它只需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好了。”

    这个非她最爱却自这晚刻印在她记忆里的朋友,终于答应了,不会丢弃猫。

    为安盯着她的眼睛,不放心地反复追问:“真的会一直养的?你真的会一直养的?你要一直养哟!”

    她能感受到朋友那种仿佛重新认识了她的惊讶。

    但是比起她,算少的,她今晚可认识了好几个呢。

    为安打了一辆出租车,跟朋友回了趟自己的家,搬猫笼的时候没有闲手拿别的猫用品,为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电话打给了在楼下等候的朋友。

    朋友很快上楼帮她拿了其他的猫用品。

    为安搬着猫笼一步一个台阶地下着楼。

    她发现,当一个人有了保护谁的冲动的时候是可以变得非常强大的。

    她现在就有了一种强大起来的感觉。

    随后与朋友回到了朋友的家,东西都放好,安置好猫,当为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忽然就缩进被子里哭了。

    她不懂,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在乎的人,为什么她在乎的人,今天晚上没有一个人帮她。

    她是埋怨的,她怎么能不埋怨呢?

    转位换一下,她是一定会不顾为难而帮助她们的啊!

    她会不顾爸妈的反对,让她们抱着猫赶紧过来,不要那么冷还在外面了!

    在她们打来电话的那一刻,她就不会由着她们,无视她们了!

    再差的情况,无非是她碍于父母而无法收养小猫,那她出去陪她们一起在街头茫然!

    直到寻找到领养人为止!

    可是没有,可是哪一种都没有。可是她爱的人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在她冰冷的时候,愿意给一点实实在在的温暖。

    她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她们的为难之处,云淡风轻地跟着她困惑几句,安慰她几句。

    今晚,她一个人,从开头,撑到结果。

    她求助过,她恨不得她从没打出去那几个电话过!

    她被她们用她们的为难之处堵得失声,无从责怪,她只是累了。

    赖以生存的世界变得陌生,装在里头的人,就被这几个电话,给毁得黑白不清模糊不堪了。

    她看不清她们的样子啊,拼凑不起这碎掉的世界。

    姐姐是有信仰的人啊,那神圣的主令姐姐总是慈悲的微笑。

    可,她对在面对人以外的生灵,却流露出她最真实的面目。

    为安从这一晚过后,就常常觉得喘不过气来:

    佛经中有一句话:“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立命?”

    她不会怀疑,哪儿能想到学会的那么快。

    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她们再也不完美了。

    亲情?友情?

    为安在心里给这四个字各自后面打了一个问号:也许问号就是答案,就是要都在后面打一个问号,永远都不可相信,永远都不可信赖,这就是真相。

    或许真相就是一个问题。

    那她认清后又该怎么重新热爱身边的人,该怎么重新去热爱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

    她窥到的丑东西严重地反噬了她,给了她痛苦的生理反应,以及心理反应,让她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失去了信心。

    从前的美好,以及对美好的畅想,一去不复返。

    她那个天真而完美的世界塌了。

    她最爱的人,面目全非了。

    也许一只猫的死活,在旁人看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是她太小题大做了。

    可是这背后她最爱的人们的麻木和冷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太令她震惊了。

    她无法再回到从前那般快乐,她的心里出现了一条时刻在流淌的河流,这条河流的名字叫做悲伤。

    如今,她在对着她爱的人,微笑的时候,心底却含着悲伤。

    但这些,不会有人知道。

    人或许只有在自己呼吸急促,一个人看到心下头的幽暗而求救无门的时候才会相信这世上真有一种病叫做抑郁症吧!

    为安就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抑郁症。

    就算没有得,也肯定有倾向吧,她想。

    因为她太低落了,太失望了,太痛苦了,太怀疑了。

    更悲惨的事实是明天她还要上班。

    太阳起来的那一刻,笑容必须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哪怕她再厌恶周遭这一切的一切。

    “我所相信的圣洁的、纯粹的、善良的、美好的,我再也相信不了!”

    “面对我曾经坚信的圣洁、纯粹的、善良的、美好的人们,我无法再以真心面对他们。”

    “我的心里不为人知地流淌起了一条名叫悲伤的河。我厌恶着人,我厌恶着人性!从此,以何为安?”

    为安在一个清早结束了自己的稿子后,开始写下这个随笔。

    电脑的读者群里跳出来一个人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正在喝牛奶,凑近一看,是这样的一句话:

    “你可以为之所动,也可以不为之所动。“之”动你不动,谁说不可以呢?”

    为安不禁陷入沉思,原来她一直以为理解了砥砺前行不忘初心的那句话,到头来也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

    其实原来那么简单啊……

    无常本就是常态,看来是她这一次太过入戏,大惊小怪了。

    任其浮沉,我还是我,不就行了。

    我为什么要为她们那么难过,那么消耗自己?

    还抑郁症……为安这一刻不禁为自己昨夜里的胡思乱想在心里打了一个代表拒绝的叉。

    她放下杯子,打起键盘:近几天状态的确不好,谢谢,你说得对,我会努力调整好心态的。

    她只是,只是一路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打击……来那么一次打击感觉挺狠的,不过,她到这一刻好像是有那么点缓过来了。

    “之”动我不动,只以我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