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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潜,字毅夫,宣州宁国人。秘阁修撰柔胜之季子。嘉定十年进士第一,授承事郎、签镇东军节度判官。改签广德军判官。丁父忧,服除,授秘书省正字,迁校书郎,添差通判嘉兴府,权发遣嘉兴府事。转朝散郎、尚书金部员外郎。
绍定四年,迁尚右郎官。都城大火,潜上疏论致灾之由:"愿陛下斋戒修省,恐惧对越,菲衣恶食,必使国人信之,毋徒减膳而已。疏损声色,必使天下孚之,毋徒彻乐而已。阉官之窃弄威福者勿亲,女宠之根萌祸患者勿昵。以暗室屋漏为尊严之区,而必敬必戒,以恒舞酣歌为乱亡之宅,而不淫不泆。使皇天后土知陛下有畏之之心,使三军百姓知陛下有忧之之心。然后,明诏二三大臣,和衷竭虑,力改弦辙,收召贤哲,选用忠良。贪残者屏,回邪者斥,怀奸党贼者诛,贾怨误国者黜。毋并进君子、小人以为包荒,毋兼容邪说、正论以为皇极,以培国家一线之脉,以救生民一旦之命。庶几天意可回,天灾可息,弭灾为祥,易乱为治。"
又言:"重地要区,当豫畜人才以备患。论大顺之理,贯通天人,当以此为致治之本。"又贻书丞相史弥远论事:一曰格君心,二曰节奉给,三曰振恤都民,四曰用老成廉洁之人,五曰用良将以御外患,六曰革吏弊以新治道。授直宝章阁、浙东提举常平,辞不赴。改吏部员外郎兼国史编修、实录检讨,迁太府少卿、淮西总领。
又告执政,论用兵复河南不可轻易,以为:"金人既灭,与北为邻,法当以和为形,以守为实,以战为应。自荆襄首纳空城,合兵攻蔡,兵事一开,调度浸广,百姓狼狈,死者枕藉,使生灵肝脑涂地,得城不过荆榛之区,获俘不过暧昧之骨,而吾之内地荼毒如此,边臣误国之罪,不待言矣。闻有进恢复之画者,其算可谓俊杰,然取之若易,守之实难。征行之具,何所取资,民穷不堪,激而为变,内郡率为盗贼矣。今日之事,岂容轻议。"自后,兴师入洛,溃败失亡不赀,潜之言率验。迁太府卿兼权沿江制置、知建康府、江东安抚留守。上疏论保蜀之方,护襄之策,防江之算,备海之宜,进取有甚难者三事。
端平元年,诏求直言,潜所陈九事:一曰顾天命以新立国之意,二曰植国本以广传家之庆,三曰笃人伦以为纲常之宗主,四曰正学术以还斯文之气脉,五曰广畜人才以待乏绝,六曰实恤民力以致宽舒,七曰边事当鉴前辙以图新功,八曰楮币当权新制以解后忧,九曰盗贼当探祸端而图长策。以直论忤时相,罢奉千秋鸿禧祠。改秘阁修撰、权江西转运副使兼知隆兴府,主管江西安抚司。擢太常少卿,奏造斛斗输诸郡租,宽恤人户,培植根本,凡十五事。
进右文殿修撰、集英殿修撰、枢密都承旨、督府参谋官兼知太平州,五辞不允。又言和战成败大计,宜急救襄阳等事。贻书执政,论京西既失,当招收京淮丁壮为精兵,以保江西。权工部侍郎、知江州,辞不赴。请养宗子以系国本,以镇人心。改权兵部侍郎兼检正。论士大夫私意之敝,以为:"襄、汉溃决,兴、沔破亡,两淮俶扰,三川陷没。欲望陛下念大业将倾,士习已坏,以静专察群情,以刚明消众慝,警于有位,各励至公。毋以术数相高,而以事功相勉;毋以阴谋相讦,而以识见相先。协谋并智,戮力一心,则危者尚可安,而衰证尚可起也。"又请分路取士,以收淮、襄之人物。
试工部侍郎、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使,改知平江府,条具财计凋敝本末,以宽郡民,与转运使王野争论利害。授宝谟阁待制,提举太平兴国宫,改玉隆万寿宫。试户部侍郎、淮东总领兼知镇江府。言边储防御等十有五事。改宝谟阁直学士,兼浙西都大提点坑冶,权兵部尚书、浙西制置使。申论防拓江海,团结措置等事。
进工部尚书,改吏部尚书兼知临安府,乃论艰屯蹇困之时,非反身修德,无以求亨通之理。乞遴选近族以系人望,而俟太子之生。帝嘉纳。兼侍读经筵,以台臣徐荣叟论列,授宝谟阁学士、知绍兴府、浙东安抚使,辞,提举南京鸿庆宫。遂请致仕,授华文阁学士知建宁府,辞。
丁母忧,服除,转中大夫、试兵部尚书兼侍读,转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改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进封金陵郡侯。以亢旱乞罢,免,改资政殿学士、提举洞霄宫,改知福州兼本路安抚使。徙知绍兴府、浙东安抚使。
召同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入对,言:"国家之不能无敝,犹人之不能无病。今日之病,不但仓、扁望之而惊,庸医亦望而惊矣。愿陛下笃任元老,以为医师,博采众益,以为医工。使臣辈得以效牛溲马勃之助,以不辱陛下知人之明。"
淳祐十一年,入为参知政事,拜右丞相兼枢密使。明年,以水灾乞解机政。以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又四年,授沿海制置大使,判庆元府。至官,条具军民久远之计,告于政府,奏皆行之。又积钱百四十七万三千八百有奇,代民输帛,前后所蠲五百四十九万一千七百有奇。以久任丐祠,且累章乞归田里,进封崇国公,判宁国府。还家,以醴泉观使兼侍读,召入对,论畏天命,结民心,进贤才,通下情。帝嘉纳。拜特进、左丞相,进封庆国公。奏:"乞令在朝之臣各陈所见,以决处置之宜。"改封许国公。
大元兵渡江攻鄂州,别将由大理下交址,破广西、湖南诸郡。潜奏:"今鄂渚被兵,湖南扰动,推原祸根,良由近年奸臣憸士设为虚议,迷国误军,其祸一二年而愈酷。附和逢迎,媕阿谄媚,积至于大不靖。臣年将七十,捐躯致命,所不敢辞。所深痛者,臣交任之日,上流之兵已逾黄、汉,广右之兵已蹈宾、柳,谓臣坏天下之事,亦可哀已。"
又论国家安危治乱之原:"盖自近年公道晦蚀,私意横流,仁贤空虚,名节丧败,忠嘉绝响,谀佞成风,天怒而陛下不知,人怨而陛下不察,稔成兵戈之祸,积为宗社之忧。章鉴、高铸尝与丁大全同官,倾心附丽,躐跻要途。萧泰来等群小噂沓,国事日非,浸淫至于今日。陛下稍垂日月之明,毋使小人翕聚,以贻善类之祸。沈炎实赵与{竹忌}之腹心爪牙,而任台臣,甘为之搏击。奸党盘据,血脉贯穿,以欺陛下。致危乱者,皆此等小人为之。"又乞令大全致仕,炎等与祠,高铸羁管州军。不报。
属将立度宗为太子,潜密奏云:"臣无弥远之材,忠王无陛下之福。"帝怒潜,卒以炎论劾落职。命下,中书舍人洪芹缴还词头,不报,谪建昌军,寻徙潮州,责授化州团练使、循州安置。潜预知死日,语人曰:"吾将逝矣,夜必雷风大作。"已而果然,四鼓开霁,撰遗表,作诗颂,端坐而逝。时景定三年五月也。循人闻之,咨嗟悲恸。德祐元年,追复元官,仍还执政恩数。明年,以太府卿柳岳请赠谥,特赠少师。
程元凤,字申甫,徽州人。绍定元年进士,调江陵府教授。端平元年,差江西转运司干办公事。丁母忧。淳祐元年,迁礼、兵二部架阁,以父老不忍去侧,迁太学正,以祖讳辞,改国子录。父忧,服阕,迁太学博士,改宗学博士。以诗、礼讲荣王府。旁讽曲谕,随事规正,多所裨益,王亦倾心敬听。轮对,极论世运剥复之机及人主所当法天者。理宗览之曰:"有古遗直风。"
六年,进秘书丞兼权刑部郎官。七年,兼权右司郎官,迁著作郎,仍权右司郎官。轮对,指陈时病尤激切,当国者以为厉己。丐外,知饶州。郡初罹水灾,元凤访民疾苦,夙夜究心,修城堞,置义阡,宽诛求,察诬证。进江、淮、荆、浙、福建、广南都大提点坑冶,仍兼知饶州冶司,岁有冬夏帐银,悉举以补郡积年诸税敛之不足者。芝生治所,众以治行之致,元凤曰:"五谷熟则民蒙惠,此不足异也。"
召奏事,辞,不允,迁右曹郎官。疏言实学、实政、国本、人才、吏治、生民、财计、兵威八事。寻兼右司郎官,拜监察御史兼崇政殿说书。丞相郑清之久专国柄,老不任事,台官潘凯、吴燧合章论列,清之不悦,改迁之,二人不拜命去。元凤上疏斥清之罪,其言明白正大,凯、燧得召还。有事于明堂,元凤疏言"祈天以实不以文"。又言边备,谓"当申儆军实,以起积玩之势。"及言滥刑之敝。十二年,拜右正言兼侍讲,以祖讳辞。诏权以右补阙系衔。上疏论格心之学,谓"革士大夫之风俗,当革士大夫之心术。"至于文敝、边储、人才、民心、储将帅、救灾异,莫不尽言。
余晦以从父天锡恃恩妄作,三学诸生伏阙上书白其罪状,司业蔡抗又力言之,元凤数其罪劾之。奏上,以晦为大理少卿,抗为宗正少卿。元凤又上疏留抗而黜晦,以安士心。乃命抗仍兼司业,晦予郡。
升殿中侍御史,仍兼侍讲。京城灾,疏言:"辍土木无益之役,以济暴露之民;移缁流泛滥之恩,以给颠沛之众。务行宽大之政,固结亿兆之心。旁招俊乂,而私昵无滥及之恩;屏去奸私,而贪黩无覆出之患。谨便嬖之防,而不使之弄权;抑恩泽之请,而不至于无节。"言多剀切。
宝祐元年,兼侍读,迁侍御史,言法孝宗八事。荐名士二十余人,进尚书吏部侍郎兼中书舍人,兼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仍兼侍读。亟辞,出关,不允。有事于南郊,元凤为执绥官,答问多所开陈。帝因欲幸西太乙宫,力谏止之。三年,迁权工部尚书,力求补外,特授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
蜀境与沅、靖交急,朝廷欲择重臣出镇上流,用徐敏子易蜀帅及用向士璧为镇抚。元凤请下荆南,调兵援蜀,移吕文德上沅、靖。进依前职,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进参知政事,寻进拜右丞相兼枢密使,进封新安郡公。力辞,御笔勉谕,犹周回累日而后治事。疏奏正心、待臣、进贤、爱民、备边、守法、谨微、审令八事。高、孝、光、宁四朝国史未就,奏转任尤焴领其事,纂修成之。会丁大全谋夺相位,元凤力辞,授观文殿大学士判福州、福建安抚使。又力辞,依前职,提举洞霄宫。
开庆兵兴,上手疏收人心、重赏罚、团结民兵数事。俄起判平江府兼淮、浙发运使。四上章乞免。三年,御笔趣行,奏免修明局米五万石。拜特进,依前职。充醴泉观兼侍读。度宗即位,进少保。三年,拜少傅、右丞相兼枢密使,进封吉国公,以言罢,依旧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乞致仕,不许。四年,罢观使,以守少保、观文殿大学士致仕。卒,遗表闻,帝震悼辍朝,特赠少师。
元凤之在政府也,一契家子求贰令,元凤谢之曰:"除授须由资。"其人累请不许,乃以先世为言。元凤曰:"先公畴昔相荐者,以某粗知恬退故也。今子所求躐次,岂先大夫意哉?矧以国家官爵报私恩,某所不敢。"有尝遭元凤论列者,其后见其可用,更荐拔之,每曰:"前日之弹劾,成其才也;今日之擢用,尽其才也。"所著讷斋文集若干卷。
江万里,字子远,都昌人。自其父烨始业儒。大父璘,乡称善人,其邻史知县者夸其能杖哗健士,璘俯首不答,归语烨曰:"史祖父故寒士,今居官以杖士人自憙,于我心有不释然。审尔,史氏且不昌,汝其戒之。"是夕烨妻陈梦一贵人入其家,曰:"以汝家长有善言,故来。"已而有娠,生万里。少神隽,有锋颖,连举于乡。入太学,有文声。理宗在潜邸,尝书其姓名几研间。以舍选出身,历池州教授沿江制置司准备差遣,两浙安抚司干办公事。召试馆职,累迁著作佐郎、权尚左郎官兼枢密院检详文字。知吉州,创白鹭洲书院,兼提举江西常平茶盐。召为屯田郎官,未行,迁直秘阁、江西转运判官兼权知隆兴府。创宗濂书院。迁考功郎官,命旋寝。久之,以驾部郎官召,迁尚右兼侍讲。
史嵩之罢相,拜监察御史,仍兼侍讲。未几,迁右正言、殿中侍御史,又迁侍御史,未及拜。万里器望清峻,论议风采倾动一时,帝眷注尤厚。尝丐祠、省母疾,不许。属弟万顷奉母归南康,旋以母病闻,万里不俟报驰归,至祁门得讣。而议者谓万里母死,秘不奔丧,反挟妾媵自随,于是侧目万里者,相与腾谤。万里无以自解,坐是闲废者十有二年。后陆德舆尝辨其非辜于帝前。
贾似道宣抚两浙,辟参谋官。及似道同知枢密院,为京湖宣抚大使,以万里带行宝章阁待制,为参谋官。大元兵围鄂,似道以右丞兼枢密使移军汉阳,万里迁刑部侍郎。似道入相,万里兼国子祭酒、侍读。入对,迁权吏部尚书,又拜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兼太子宾客。随以言者去官。后以原职知建宁府兼权福建转运使。已而,加资政殿学士,依旧职,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
度宗即位,召同知枢密院事,又兼权参知政事,迁参知政事。万里始虽俯仰容默,为似道用,然性峭直,临事不能无言。似道常恶其轻发,故每人不能久在位。似道以去要君,帝初即位,呼为师相,至涕泣拜留之。万里以身掖帝云:"自古无此君臣礼,陛下不可拜,似道不可复言去。"似道不知所为,下殿举笏谢万里曰:"微公,似道几为千古罪人。"然以此益忌之。
帝在讲筵,每问经史疑义及古人姓名,似道不能对,万里常从旁代对。时王夫人颇知书,帝语夫人以为笑。似道闻之,积惭怒,谋逐之。万里四丐祠,不候报出关。加资政殿大学士、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使,不拜,予祠。后二年,知太平州兼提领江淮茶盐兼江东转运使,召拜参知政事,进封南康郡公,既至,拜左丞相兼枢密使。丐祠,加观文殿大学士知福州,辞,依旧职,提举洞霄宫。又授知潭州、湖南安抚大使,加特进,寻予祠。时咸淳九年,万里年七十有六矣。
明年,大元兵渡江,万里隐草野间,为游骑所执,大诟,欲自戕,既而脱归。先是,万里闻襄樊失守,凿池芝山后圃,扁其亭曰"止水",人莫谕其意,及闻警,执门人陈伟器手,曰:"大势不可支,余虽不在位,当与国为存亡。"及饶州城破,军士执万顷,索金银不得,支解之。万里竟赴止水死。左右及子镐相继投沼中,积尸如叠。翼日,万里尸独浮出水上,从者草敛之。万里无子,以蜀人王橚子为后,即镐也。事闻,赠太傅、益国公,后加赠太师,谥文忠。万顷历守大郡,为提举江西常平茶盐,官至正郎。城破时,郴州守赵崇榞寓居城中,亦死之。
王爚,字仲潜,一字伯晦,绍兴新昌人。登嘉定十三年进士第,知常熟县。绍定四年,江淮制置司辟通判泰州。五年,差知滁州。端平元年,知瑞州。嘉熙元年,提辖左藏东西库兼提辖封桩下库。二年,迁籍田令兼督视干办公事。淳祐二年,改监三省枢密院门,乞免所居官,诏从之。四年,再任。五年,迁太府寺丞、秘书丞,户部郎官、淮西总领,主管右曹。六年,为尚书左司员外郎。赐对,乞祠,不许。七年,迁秘书少监,以侍御史周坦言,罢为福建提点刑狱,差知温州。十年,差知宁国府,迁太府卿。
宝祐元年,兼国史编修、实录检讨兼权兵部侍郎,试司农卿兼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疏奏:"愿诏大臣相与忧乱而思治,惧危而图安,哀恫警省,修德行政,摧抑群阴之气焰,保护微阳之根本。批札毕杜于私蹊,官赏宏辟于正路。使内治明如天日,外治劲如风霆。则精神运动,阳汇昭苏,世道昌明,物情熙洽。上以迓续天命于谴告之余,下以固结人心于解纽之际。其孰能御之。"以右文殿修撰提举太平兴国宫。五年,京湖宣抚大使赵葵辟为判官。
开庆元年,召赴行在,授集英殿修撰、枢密都承旨、权吏部侍郎。景定元年,兼同修国史、实录院同修撰兼侍读,为真侍郎兼太子左庶子。极言正论,太子听而说之,帝闻之甚喜。二年,迁礼部尚书,权吏部尚书,加龙图阁学士、知平江府、淮浙发运使。五年,召赴行在,进端明殿学士,提举佑神观兼侍读。召赴行在。
咸淳元年二月,拜签书枢密院事;闰月,同知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二年,以疾乞祠,不许。乞放归田里。帝遣尚医视之,且赐食,复两乞归,皆不许。二年,拜参知政事。三年,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立皇太子,加食邑,三辞免官,不许。乞奉祠、休假,皆不许。最后乞祠禄,乃授资政殿学士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使。四辞免,不许。七年,台州言:"乞差爚充上蔡书院山主,"诏从之。八年,加观文殿学士提举万寿宫兼侍读,诏遣刑部郎官董朴起之,四上疏辞免,始从之。十年,乞致仕,不许。十一月,以爚为左丞相,章鉴为右丞相,并兼枢密使。寻授爚特进,加食邑。乞致仕,两乞辞免,皆不许。
德祐元年,两乞改命经筵庶可优闲,再乞以旧职奉京祠侍读,皆不许。右丞相章鉴、参知政事陈宜中奏"谕留爚以镇人心,以康世道"。从之。爚两请毋暑省院公椟,不许;又奏:"乞将臣先赐罢斥,臣本志誓死报国,愿假臣以宣抚招讨等职,臣当招募忠义,共图兴复。"鉴、宜中又奏"爚单车绝江,已至萧山,乞遣中使趣还治事"。乃授观文殿大学士、浙西江东路宣抚招讨大使,置司在京,以备咨访。乞解大使职名,不许。进少保、左丞相兼枢密使,寻加都督诸路军马。累辞,皆不许。
奏言:"今天下所以大坏至此者,正以一私蟠塞,赏罚无章故也。救之之策,在反其所以坏之之由。大明赏罚,动合乎天,庶几人心兴起,天下事尚可为也。"因言贾似道误国丧师之罪,于是始降诏切责似道不忠不孝。六月庚子朔,日食,爚奏:"日食不尽仅一分,白昼晦冥者数刻。阴盛阳微,灾异未有大于此者。臣待罪首相,上佐天子理阴阳,下遂万物,外镇诸侯,皆其职也。氛祲充塞而未能消,生民涂炭而未能拯,反复思之,咎实在臣,乞罢黜以答天谴。"答诏不许,第降授金紫光禄大夫而已。辞降官,乞罢斥,又不许。
寻进平章军国重事,辞,不许。或请:"出宜中或梦炎出督吴门,否则臣虽老无能为,若效死封疆,亦不敢辞。"诏三省集议。乞罢平章事,不许。京学生上书诋宜中,宜中亦上疏乞骸骨。初,宜中在相位,政事多不关白爚,或谓京学之论,实爚嗾之。
七月壬辰,诏:"给、舍之奏三入,爚与宜中必难共处,兼爚近奏乞免平章侍经筵,辞气不平,诚有如人言者矣。"遂罢爚平章,依前少保、特授观文殿大学士充醴泉观使。爚为人清修刚劲,似道归天台葬母,过新昌,爚独不见之。后以元老入相位,值国势危亡之际,天下所属望也,而卒与宜中不协而去云。
章鉴,字公秉,分宁人。以别院省试及第,累官中书舍人、侍左郎官、崇政殿说书,进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迁同知枢密院事。咸淳十年,王爚拜左丞相,鉴拜右丞相,并兼枢密使。明年,大元兵逼临安,鉴讬故径去。遣使亟召还朝,既至,罢相予祠。殿帅韩震之死,鉴与曾渊子明震无他。至是,御史王应麟缴其录黄,谓震有逆谋,鉴与渊子曲芘之。坐是削一官,放归田里。
后有告鉴家匿宝玺者,霜晨,鉴方拥败衾卧,兵士至,大索其室,惟敝箧贮一玉杯,余无一物,人颇叹其清约。鉴在朝日,号宽厚,然与人多许可,士大夫目为"满朝欢"云。
陈宜中,字与权,永嘉人也。少甚贫,而性特俊拔。有贾人推其生时,以为当大贵,以女妻之。既入太学,有文誉。宝祐中,丁大全以戚里婢婿事权幸卢允升、董宋臣,困得宠于理宗,擢为殿中侍御史,在台横甚。宜中与黄镛、刘黻、林测祖、陈宗、曾唯六人上书攻之。大全怒,使监察御史吴衍劾宜中,削其籍,拘管他州。司业率十二斋生,冠带送之桥门之外,大全益怒,立碑学中,戒诸生亡妄议国政,且令自后有上书者,前廊生看详以牒报检院。由是,士论翕然称之,号为"六君子"。宜中谪建昌军。
大全既窜,丞相吴潜奏还之。贾似道入相,复为之请,有诏六人皆免省试令赴。景定三年,廷试,而宜中中第二人。六人之中,宜中尤达时务。由绍兴府推官、户部架阁、秘书省正字、校书郎,数年迁监察御史。
程元凤再相,似道恐其侵权,欲去之。宜中首劾元凤纵丁大全肆恶,基宗社之祸。命格,除太府卿。宜中亦自请外,为江东提举茶盐常平公事。四年,改浙西提刑。五年,召为崇政殿说书,累迁礼部侍郎兼中书舍人。七年,闽阙帅,以敷文阁待制、知福州。在官得民心,岁余入为刑部尚书。十年,拜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
德祐元年,升同知枢密院事。二月,似道丧师芜湖,乃以宜中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已而翁应龙自军中归,宜中问似道所在,应龙以不知对。宜中以为似道已死,即上疏乞正似道误国之罪。似道行时,以所亲信韩震总禁兵,人有言震欲以兵劫迁者,宜中召震计事,伏壮士袖铁椎击杀之,以示不党于似道。
时右丞相章鉴宵遁,曾渊子等请命宜中摄丞相事。诏以王爚为左丞相,拜宜中特进、右丞相。四月,爚还朝论事,即与宜中不合。台臣孙嵘叟请窜籍潜说友、吴益、李珏,宜中以为"簿录非盛世事,祖宗忠厚,未尝轻用之。珏方召入朝,遽加重刑,恐后无以示信"。爚力争,以为当如嵘叟议。会留梦炎自湖南入朝爚与宜中俱乞罢政,请以梦炎为相。太皇太后乃以宜中为左丞相,梦炎为右丞相,爚进平章军国重事。爚拜命,即日僦民居,以丞相府让宜中,宜中上疏,以为"一辞一受,何以解天下之讥",亦去。遣使数辈遮留之,始至。
时命张世杰等四道进师,二丞相都督军马而不出督。爚请以一丞相建阃吴门,以护诸将;不然,则已请行。宜中愧,始与梦炎上疏乞行边。事下公卿议不决。七月,世杰等兵果败于焦山。爚奏言:"事无重于兵,今二相并建都督,庙算指授,臣不得而知。比者,六月出师,诸将无统。臣岂不知吴门距京不远,而必为此请者,盖大敌在境,非陛下自将则大臣开督。今世杰以诸将心力不一而败,不知国家尚堪几败邪?臣既不得其职,又不得其言,乞罢免。"不允。
爚子囗乃嗾京学生伏阙上书,数宜中过失数十事,其略以为:"赵溍、赵与鉴皆弃城遁,宜中乃借使过之说,以报私恩。令狐概、潜说友皆以城降,乃受其包苴而为之羽翼。文天详率兵勤王,信谗而沮挠之。似道丧师误国,阳请致罚而阴佑之。大兵薄国门,勤王之师乃留之京城而不遣。宰相当出督,而畏缩犹豫,第令集议而不行。吕师夔狼子野心,而使之通好乞盟。张世杰步兵而用之于水,刘师勇水兵而用之于步,指授失宜,因以败事。臣恐误国将不止于一似道也。"
临安府捕逮京学生。召之亦不至。太皇太后自为书遗其母杨,使勉谕之,宜中始乞以祠官入侍,乃拜醴泉观使。十月壬寅,始造朝,寻为右丞相,然事已去矣。宜中仓皇发京城民为兵,民年十五以上者皆籍之,人皆以为笑。十一月,遣张全合尹玉、麻士龙兵援常州,玉与士龙皆战死,全不发一矢,奔还。文天祥请诛全,宜中释不问。已而,常州破,兵薄独松关,邻邑望风皆遁。
宜中遣使如军中请和不得,即率群臣入宫请迁都,太皇太后不可。宜中痛哭请之,太皇太后乃命装俟升车,给百官路费银。及暮,宜中不入,太皇太后怒曰:"吾初不欲迁,而大臣数以为请,顾欺我邪?"脱簪珥掷之地,遂闭阁,群臣求内引,皆不纳。盖宜中实以明日迁,仓卒奏陈失审耳。
宜中初与大元丞相伯颜期会军中,既而悔之,不果往。伯颜将兵至皋亭山,宜中宵遁,陆秀夫奉二王入温州,遣人召宜中。宜中至温州,而其母死。张世杰舁其棺舟中,遂与俱入闽中。益王立,复以为左丞相。井澳之败,宜中欲奉王走占城,乃先如占城谕意,度事不可为,遂不反。二王累使召之,终不至。至元十九年,大军伐占城,宜中走暹,后没于暹。
宜中为人多术数,少为县学生,其父为吏受赃当黥,宜中上书温守魏克愚请贷之。克愚以为黠吏,卒置之法。其后宜中为浙西提刑,克愚郊迎,宜中报礼不书衔,亦云"部下民陈某",克愚皇恐不敢受,袖而谢之。宜中阳礼之,而阴摭其过,无所得。其后,克愚发贾德生冒借官木事,忤似道,废罢家居。宜中入,乃极言克愚居乡不法事,似道令章鉴劾之,贬严州。克愚之死,宜中挤之为多。
论曰:"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理宗在位长久,命相实多其人,若吴潜之忠亮刚直,财数人焉。潜论事虽近于讦,度宗之立,谋议及之,潜以正对,人臣怀顾望为子孙地者能为斯言哉?程元凤谨饬而有余而乏风节,尚为贾似道所諅。江万里问学德望优于诸臣,不免为似道笼络,晚年微露锋,颖辄见摈斥。士大夫不幸与权奸同朝,自处难矣。似道督视江上之师,以国事付王爚、章鉴、陈宜中,盖取其平时素与己者。爚、宜中于其既出,稍欲自异,及闻其败,乘势蹙之。既而,二人自为矛盾,宋事至此,危急存亡之秋也。当国者交欢戮力,犹惧不逮,所为若是,何望其能匡济乎。似道诛,爚死,鉴遁,宜中走海岛,宋亡。
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吉之吉水人也。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自为童子时,见学宫所祠乡先生欧阳修、杨邦乂、胡铨像,皆谥"忠",即欣然慕之。曰:"没不俎豆其间,非夫也。"年二十举进士,对策集英殿。时理宗在位久,政理浸怠,天祥以法天不息为对,其言万余,不为稿,一挥而成。帝亲拔为第一。考官王应麟奏曰:"是卷古谊若龟鉴,忠肝如铁石,臣敢为得人贺。"寻丁父忧,归。
开庆初,大元兵伐宋,宦官董宋臣说上迁都,人莫敢议其非者。天祥时入为宁海军节度判官,上书"乞斩宋臣,以一人心"。不报,即自免归。后稍迁至刑部郎官。宋臣复入为都知,天祥又上书极言其罪,亦不报。出守瑞州,改江西提刑,迁尚书左司郎官,累为台臣论罢。除军器监兼权直学士院。贾似道称病,乞致仕,以要君,有诏不允。天祥当制,语皆讽似道。时内制相承皆呈稿,天祥不呈稿,似道不乐,使台臣张志立劾罢之。天祥既数斥,援钱若水例致仕,时年三十七。
咸淳九年,起为湖南提刑,因见故相江万里。万里素奇天祥志节,语及国事,愀然曰:"吾老矣,观天时人事当有变,吾阅人多矣,世道之责,其在君乎?君其勉之。"十年,改知赣州。
德祐初,江上报急,诏天下勤王。天祥捧诏涕泣,使陈继周发郡中豪杰,并结溪峒蛮,使方兴召吉州兵,诸豪杰皆应,有众万人。事闻,以江西提刑安抚使召入卫。其友止之,曰:"今大兵三道鼓行,破郊畿,薄内地,君以乌合万余赴之,是何异驱群羊而搏猛虎。"天祥曰:"吾亦知其然也。第国家养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义士将有闻风而起者。义胜者谋立,人众者功济,如此则社稷犹可保也。"
天祥性豪华,平生自奉甚厚,声伎满前。至是,痛自贬损,尽以家赀为军费。每与宾佐语及时事,辄流涕,抚几言曰:"乐人之乐者忧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八月,天祥提兵至临安,除知平江府。时以丞相宜中未还朝,不遣。十月,宜中至,始遣之。朝议方擢吕师孟为兵部尚书,封吕文德和义郡王,欲赖以求好。师孟益偃蹇自肆。
天祥陛辞,上疏言:"朝廷姑息牵制之意多,奋发刚断之义少,乞斩师孟衅鼓,以作将士之气。"且言:"宋惩五季之乱,削藩镇,建郡邑,一时虽足以矫尾大之弊,然国亦以浸弱。故敌至一州则破一州,至一县则破一县,中原陆沈,痛悔何及。今宜分天下为四镇,建都督统御于其中。以广西益湖南而建阃于长沙;以广东益江西而建阃于隆兴;以福建益江东而建阃于番阳;以淮西益淮东而建阃于扬州。责长沙取鄂,隆兴取蕲、黄,番阳取江东,扬州取两淮,使其地大力众,足以抗敌。约日齐奋,有进无退,日夜以图之,彼备多力分,疲于奔命,而吾民之豪杰者又伺间出于其中,如此则敌不难却也。"时议以天祥论阔远,书奏不报。
十月,天祥入平江,大元兵已发金陵入常州矣。天祥遣其将朱华、尹玉、麻士龙与张全援常,至虞桥,士龙战死,朱华以广军战五牧,败绩,玉军亦败,争渡水,挽全军舟,全军断其指,皆溺死,玉以残兵五百人夜战,比旦皆没。全不发一矢,走归。大元兵破常州,入独松关。宜中、梦炎召天祥,弃平江,守余杭。
明年正月,除知临安府。未几,宋降,宜中、世杰皆去。仍除天祥枢密使。寻除右丞相兼枢密使,使如军中请和,与大元丞相伯颜抗论皋亭山。丞相怒拘之,偕左丞相吴坚、右丞相贾余庆、知枢密院事谢堂、签书枢密院事家铉翁、同签书枢密院事刘岊,北至镇江。天祥与其客杜浒十二人,夜亡入真州。苗再成出迎,喜且泣曰:"两淮兵足以兴复,特二阃小隙,不能合从耳。"天祥问:"计将安出?"再成曰:"今先约淮西兵趋建康,彼必悉力以捍吾西兵。指挥东诸将,以通、泰兵攻湾头,以高邮、宝应、淮安兵攻杨子桥,以扬兵攻瓜步,吾以舟师直捣镇江,同日大举。湾头、杨子桥皆沿江脆兵,且日夜望我师之至,攻之即下。合攻瓜步之三面,吾自江中一面薄之,虽有智者不能为之谋矣。瓜步既举,以东兵入京口,西兵入金陵,要浙归路,其大帅可坐致也。"天祥大称善,即以书遗二制置,遣使四出约结。
天祥未至时,扬有脱归兵言:"密遣一丞相入真州说降矣。"庭芝信之,以为天祥来说降也。使再成亟杀之。再成不忍,绐天祥出相城垒,以制司文示之,闭之门外。久之,复遣二路分觇天祥,果说降者即杀之。二路分与天祥语,见其忠义,亦不忍杀,以兵二十人道之扬,四鼓抵城下,闻候门者谈,制置司下令备文丞相甚急,众相顾吐舌,乃东入海道,遇兵,伏环堵中得免。然亦饥莫能起,从樵者乞得余糁羹。行入板桥,兵又至,众走伏丛筱中,兵入索之,执杜浒、金应而去。虞候张庆矢中目,身被二创,天祥偶不见获。浒、应解所怀金与卒,获免,募二樵者以蕢荷天祥至高邮,泛海至温州。
闻益王未立,乃上表劝进,以观文殿学士、侍读召至福,拜右丞相。寻与宜中等议不合。七月,乃以同都督出江西,遂行,收兵入汀州。十月,遣参谋赵时赏、谘议赵孟溁将一军取宁都,参赞吴浚将一军取雩都,刘洙、萧明哲、陈子敬皆自江西起兵来会。邹洬以招谕副使聚兵宁都,大元兵攻之,洬兵败,同起事者刘钦、鞠华叔、颜斯立、颜起岩皆死。武冈教授罗开礼,起兵复永丰县,已而兵败被执,死于狱。天祥闻开礼死,制服哭之哀。
至元十四年正月,大元兵入汀州,天祥遂移漳州,乞入卫。时赏、孟溁亦提兵归,独浚兵不至。未几,浚降,来说天祥。天祥缚浚,缢杀之。四月,入梅州,都统王福、钱汉英跋扈,斩以徇。五月,出江西,入会昌。六月,入兴国县。七月,遣参谋张汴、监军赵时赏、赵孟溁等盛兵薄赣城,邹洬以赣诸县兵捣永丰,其副黎贵达以吉诸县兵攻泰和。吉八县复其半,惟赣不下。临洪诸郡,皆送款。潭赵璠、张虎、张唐、熊桂、刘斗元、吴希奭、陈子全、王梦应起兵邵、永间,复数县,抚州何时等皆起兵应天祥。分宁、武宁、建昌三县豪杰,皆遣人如军中受约束。
江西宣慰使李恒遣兵援赣州,而自将兵攻天祥于兴国。天祥不意恒兵猝至,乃引兵走,即邹洬于永丰。洬兵先溃,恒穷追天祥方石岭。巩信拒战,箭被体,死之。至空坑,军士皆溃,天祥妻妾子女皆见执。时赏坐肩舆,后兵问谓谁,时赏曰"我姓文",众以为天祥,禽之而归,天祥以此得逸去。
孙{卤木}、彭震龙、张汴死于兵,缪朝宗自缢死。吴文炳、林栋、刘洙皆被执归隆兴。时赏奋骂不屈,有系累至者,辄麾去,云:"小小签厅官耳,执此何为?"由是得脱者甚众。临刑,洙颇自辩,时赏口七曰:"死耳,何必然?"于是栋、文炳、萧敬夫、萧焘夫皆不免。
天祥收残兵奔循州,驻南岭。黎贵达潜谋降,执而杀之。至元十五年三月,进屯丽江浦。六月,入船澳。益王殂,卫王继立。天祥上表自劾,乞入朝,不许。八月,加天祥少保、信国公。军中疫且起,兵士死者数百人。天祥惟一子,与其母皆死。十一月,进屯潮阳县。潮州盗陈懿、刘兴数叛附,为潮人害。天祥攻走懿,执兴诛之。十二月,趋南岭,邹洬、刘子俊又自江西起兵来,再攻懿党,懿乃潜道元帅张弘范兵济潮阳。天祥方饭五坡岭,张弘范兵突至,众不及战,皆顿首伏草莽。天祥仓皇出走,千户王惟义前执之。天祥吞脑子,不死。邹洬自颈,众扶入南岭死。官属士卒得脱空坑者,至是刘子俊、陈龙复、萧明哲、萧资皆死,杜浒被执,以忧死。惟赵孟溁遁,张唐、熊桂、吴希奭、陈子全兵败被获,俱死焉。唐,广汉张栻后也。
天祥至潮阳,见弘范,左右命之拜,不拜,弘范遂以客礼见之,与俱入厓山,使为书招张世杰。天祥曰:"吾不能捍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可乎?"索之固,乃书所过零丁洋诗与之。其末有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弘范笑而置之。厓山破,军中置酒大会,弘范曰:"国亡,丞相忠孝尽矣,能改心以事宋者事皇上,将不失为宰相也。"天祥泫然出涕,曰:"国亡不能救,为人臣者死有余罪,况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弘范义之,遣使护送天祥至京师。
天祥在道,不食八日,不死,即复食。至燕,馆人供张甚盛,天祥不寝处,坐达旦。遂移兵马司,设卒以守之。时世祖皇帝多求才南官,王积翁言:"南人无如天祥者。"遂遣积翁谕旨,天祥曰:"国亡,吾分一死矣。傥缘宽假,得以黄冠归故乡,他日以方外备顾问,可也。若遽官之,非直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举其平生而尽弃之,将焉用我?"积翁欲合宋官谢昌元等十人请释天祥为道士,留梦炎不可,曰"天祥出,复号召江南,置吾十人于何地!"事遂已。天祥在燕凡三年,上知天祥终不屈也,与宰相议释之,有以天祥起兵江西事为言者,不果释。
至元十九年,有闽僧言土星犯帝坐,疑有变。未几,中山有狂人自称"宋主",有兵千人,欲取文丞相。京城亦有匿名书,言某日烧蓑城苇,率两翼兵为乱,丞相可无忧者。时盗新杀左丞相阿合马,命撤城苇,迁瀛国公及宋宗室开平,疑丞相者天祥也。召入谕之曰:"汝何愿?"天祥对曰:"天祥受宋恩,为宰相,安事二姓?愿赐之一死足矣。"然犹不忍,遽麾之退。言者力赞从天祥之请,从之。俄有诏使止之,天祥死矣。天祥临刑殊从容,谓吏卒曰:"吾事毕矣。"南乡拜而死。数日,其妻欧阳氏收其尸,面如生,年四十七。其衣带中有赞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论曰:自古志士,欲信大义于天下者,不以成败利钝动其心,君子命之曰"仁",以其合天理之正,即人心之安尔。商之衰,周有代德,盟津之师不期而会者八百国。伯夷、叔齐以两男子欲扣马而止之,三尺童子知其不可。他日,孔子贤之,则曰:"求仁而得仁。"宋至德祐亡矣,文天祥往来兵间,初欲以口舌存之,事既无成,奉两孱王崎岖岭海,以图兴复,兵败身执。我世祖皇帝以天地有容之量,既壮其节,又惜其才,留之数年,如虎兕在柙,百计驯之,终不可得。观其从容伏质,就死如归,是其所欲有甚于生者,可不谓之"仁"哉。宋三百余年,取士之科,莫盛于进士,进士莫盛于伦魁。自天祥死,世之好为高论者,谓科目不足以得伟人,岂其然乎!
<b>部分译文</b>
陈宜中,字与权,浙江永嘉人。年少时家里很穷,但他的性格特别倔强。有商贾推算他的生辰八字,认为他应当得到大贵,故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他为妻子。到了太学后,因文章写得好而受到赞誉。宝。。年间,丁大全以亲戚乡里婢婿的关系奉承巴结卢允升、董宋臣,因而得到理宗皇帝的宠幸,擢升为殿中侍御史,在台谏官中特别骄横。陈宜中与黄镛、刘黻、林测祖、陈宗、曾唯六人上书皇帝批评、攻击他。丁大全因此恼怒,指使监察御史吴衍弹劾陈宜中,削夺了他的官职,拘禁、监管在其他州府。司业率十二所学校的学生,穿着整齐地送他到桥门之外。丁大全因此更加恼怒,立碑文在学校中,戒令学生们不要胡乱地议论国家的政事,又命令,凡从此以后有上书的人,前廊的生员仔细看过以后书面报送检院。因此,士大夫们众口一词地称道陈宜中他们,号为“六君子”陈宜中贬谪建昌军。
丁大全被放逐之后,丞相吴潜上奏要求陈宜中还朝任职。贾似道入朝仕相,再次请陈宜中还朝任职,有诏令六人都可免省试直接到京城赴考。景定三年(1262),廷试,陈宜中考中录取为第二名。六人之中,陈宜中尤其通达时事政务。先后任绍兴府推官、户部架阁、秘书省正字、校书郎,数年以后迁升为监察御史。
程元凤再次担任相职,贾似道担心他侵夺他的权力,想逐去他。陈宜中首先弹劾程元凤纵容丁大全肆意作恶,为国家祸害的根源。命按法律格令处置,免除太府卿职。陈宜中自己也请外任,担任江东提举茶盐常平公事。咸淳四年(1268),改任浙西提刑。咸淳五年(1269),召还朝廷任崇政殿说书,累次迁升至礼部侍郎兼中书舍人。咸淳七年(1271),闽地缺乏将帅,陈宜中以显文阁待制,任福州知州。在任官期间,深得民心,一年多以后,回朝廷担任刑部尚书。咸淳十年(1274),拜任签书枢密院事,并临时兼任参知政事。
德祐元年(1275),陈宜中升任为同知枢密院事。二月,贾似道在芜湖兵败丧师,于是以陈宜中知枢密院兼参知政事。此后,翁应龙从军中回朝,陈宜中问他贾似道在哪里,翁应龙回答说不知道。陈宜中以为贾似道已经死了,于是上奏疏请求对贾似道的误国之罪加以正法。贾似道率军出行时,以他的亲信韩震总管禁兵,有的人说韩震想以兵劫持打算迁行的人,陈宜中借召韩震商量事情,暗中令埋伏壮士在衣袖中藏铁椎击杀了韩震,以表明不是贾似道的同党。
当时,右丞相章鉴晚上逃跑了,曾渊子等人请诏令陈宜中代理丞相职事。恭帝诏以王火龠为左丞相,拜任陈宜中特进、右丞相。四月,王火龠还朝论事,即与陈宜中意见不合。台臣孙嵘叟请放逐潜说友、吴益、李珏回原籍,陈宜中认为:“簿录并不是盛世所做的事情,祖宗忠厚,未曾轻易用它。李珏刚刚被召入朝廷,立即加以重刑,恐怕此后难以示信于人。”王火龠力争,认为应该按孙嵘叟所说的办。适逢留梦炎从湖南到京城入朝,王火龠与陈宜中都请求罢免自己的职务,不理政务,请求以留梦炎担任相职。太皇太后于是以陈宜中担任左丞相,留梦炎担任右丞相,王火龠担任平章军国重事。王火龠接受任命,当天就去租赁民间的住房,把丞相府让给陈宜中,陈宜中上奏皇上,认为“一个推辞,一个接受,怎么能够解除天下人的讥笑呢”?也辞职而去。派遣使者几次去挽留他,才至朝任职。
当时,朝廷命张世杰等人分四路进军,陈宜中、留梦炎二丞相都督军马而不出战。王火龠请以一丞相督师在吴门建筑关隘,以保护诸将士兵,不然的话,就自己请求担任此事。陈宜中感到惭愧,始与留梦炎上疏请求行边防守。这个意见在议论时臣僚们不能决断。七月,张世杰等人所率军队果然在焦山失败。王火龠上奏章说:“没有什么事比军务还重要,现二丞相一起担任都督,妙算计谋,指挥授任,我不能够知道。近来,六月出师,诸将缺乏统帅。我难道不知道吴门相距京城不远,而一定要为此请求,大概大敌当前,不是陛下自任统帅,就是大臣们督师出征。现在张世杰因为各位将领不能齐心协力而败,不知道国家能够经受几次失败?我既不能担负起这方面的职责,又不能听到这方面的言论,请求罢免我的官职。”没有获得允许。
王火龠子王某于是唆使京城的学生到宫廷上书,数落陈宜中的几十件过失,简单地说,就是:“赵氵晋、赵与鉴都弃城逃跑,陈宜中于是借使者去饰说,以此回报私人的恩德。令狐概、潜说友都以守城降于蒙古,于是受他的包苴而成为他的羽翼。文天祥率兵勤王,陈宜中相信谗言而阻挠他。贾似道丧失军队大败,以致误国,表面上请求惩罚而实际上暗地里袒护他。大兵压境于国门,勤王的军队留在京城而不派遣去御敌。宰相应当率兵督战,而他畏首畏尾,犹豫不决,商量好了的意见而不执行。吕师夔狼子野心,却派他去敌方通好请求结盟。张世杰的步兵用之于水战,刘师勇的水兵用之于陆战,指挥授命失宜欠当,以致造成军事失败。我们恐怕误害国家的将不只一个贾似道。”
奏书上后,陈宜中竟然离职而去,派遣使者去召他回朝,他没有至朝。这以后,罢免王火龠,命临安府逮捕捉拿上书的京城学生。召陈宜中还是没有回朝。太皇太后自己亲自写书信送给陈宜中的母亲杨氏,要她劝勉谕示她的儿子,陈宜中这才请求以祠官职入侍朝廷,于是拜任为醴泉观使。十月壬寅,才到朝廷,不久,被任命为右丞相,然而,宋朝大势已去。陈宜中仓惶间组织京城的民众当作士兵,市民十五岁以上的都入籍为兵,人们都以此感觉可笑。十一月,派遣张全与尹玉、麻士龙的军队援助常州,尹玉与麻士龙都战死,而张全却不发一箭,迅速逃回。文天祥请求诛杀张全,陈宜中却释放了他而不问他的罪行。此后,常州被攻下,蒙军压境至独松关,周围的宋军望风而逃。
陈宜中派遣使者到蒙军中请求讲和而没有被答应,即率群臣入宫请求迁徙都城,太皇太后不同意。陈宜中痛哭失声地请求迁都,太皇太后于是命人装物、升车等待,发给百官路费银两。到傍晚,陈宜中没有入宫,太皇太后愤怒地说:“我起初不想迁都,而大臣们数次请求迁都,难道这不是欺骗我吗?”于是脱掉发簪、摘下用玉石做的耳环丢在地上,关上阁门,群臣要求入内引进奏疏,都没有被允许。大概陈宜中实际上打算第二天迁都,仓促间奏陈皇上,是没有经过仔细考虑所致。
陈宜中起初与大元丞相伯颜预期在军中相会,不久对此感到后悔,没有按约前往。伯颜率兵到皋亭山,陈宜中晚上逃跑了,陆秀夫侍奉二王到温州,派遣人员寻召陈宜中,陈宜中到温州,他的母亲死了。张世杰抬他母亲的棺材到船上,于是与他一起到闽中。益王立后,又以陈宜中为左丞相。井澳之役战败以后,陈宜中想侍奉益王逃至占城(今越南河内),于是,先到占城说是益王的意思,估计事情不可能,就没有返回。二王多次派人召他回来,最终还是未回。至元十九年(1282),元军攻伐占城,陈宜中逃到暹罗(今泰国),后来死于暹罗。
陈宜中为人处世多讲权术谋略,少年时为县学的学生,他的父亲当官受赃按法应当黥面受刑,陈宜中上书温州知州魏克愚请求宽恕他的父亲,让他代他父亲受刑。魏克愚认为这是官吏狡猾的行为,最后仍然依法处罚。后来,陈宜中为浙西提刑,魏克愚到郊外迎接他,陈宜中报礼不写官衔名称,也落款“部下民陈某”魏克愚惶恐不安,不敢接受,袖手以表示谢罪。陈宜中表面上以礼相待,而暗地里搜寻他的过错,一无所得。此后,魏克愚揭发贾德生冒借官府木材事,违忤了贾似道,被废罢家居。陈宜中入朝,仍特地指斥魏克愚居住乡里的不守法行为,贾似道令章鉴弹劾他,贬谪严州,魏克愚的死是陈宜中排挤他较多所致。
文天祥,字宋瑞,一字履善,吉州吉水人。他相貌堂堂,身材魁伟,皮肤白美如玉,眉清目秀,观物炯炯有神。在孩提时,看见学宫中所祭祀的乡先生欧阳修、杨邦义、胡铨的画像,谥号都为“忠”即为此高兴,羡慕不已。说:“如果不成为其中的一员,就不是真正的男子汉。”他二十岁即考取进士,在集英殿答对论策。当时理宗在位已很久,治理政事渐渐怠惰,文天祥以法天不息为题议论策对,其文章有一万多字,没有写草稿,一气写完。理宗皇帝亲自选拔他为第一名。考官王应麟上奏说“:这个试卷以古代的事情作为借鉴,忠心肝胆好似铁石,我以为能得到这样的人才可喜可贺。”不久,他父亲逝世,回家守丧。
开庆初年,元朝的军队侵伐宋朝,宦官董宋臣对皇上说要迁都,没有人敢议论说这是错的。文天祥当时入朝任命为宁海军节度判官,上书“请求斩杀董宋臣,以统一人心”因不被采纳,就自己请免职回乡。后来逐渐升官至刑部侍郎。董宋臣又升为都知,文天祥再次上书一一列举他的罪行,也没有回音。因此出外任瑞州知州,改迁江南西路提刑,升任尚书左司郎官,多次遭台官议论罢职。担任军器监并兼任代理直学士院。贾似道称说有病,请求退休,用以要挟皇上,诏令没应允。文天祥起草制诰,所写文字都是讽刺贾似道的。当时起草圣旨诰命的内制沿袭要呈文稿审查,文天祥没有写,贾似道不高兴,命令台臣张志立奏劾罢免他。天祥已经几次被斥责,援引钱若水的例子退休,当时他三十七岁。
咸淳九年(1273),起用为荆湖南路提刑。因此见到了原来的宰相江万里。江万里平素就对天祥的志向、气节感到惊奇,同他谈到国事,神色忧伤地说“:我老了,观察天时人事应当有变化,我看到的人很多,担任治理国家的责任,不就是在你吗?望你努力。”十年(1274),改任赣州知州。
德。。初年,长江上游告急,诏令天下勤王。文天祥捧着诏书流涕哭泣,派陈继周率领郡里的英雄好汉,同时联络溪峒蛮,派方兴召集吉州的士兵,各英雄豪杰群起响应,聚集兵众万人。此事报到朝廷,命令他以江南西路提刑安抚使的名义率军入卫京师。他的朋友制止他说“:现在元兵分三路南下进攻,攻破京城市郊,进迫内地,你以乌合之众万余人赴京入卫,这与驱赶群羊同猛虎相斗没有什么差别。”文天祥答道“:我也知道是这么回事。但是,国家抚养培育臣民百姓三百多年,一旦有危急,征集天下的兵丁,没有一人一骑入卫京师,我为此感到深深地遗憾。所以不自量力,而以身殉国,希望天下忠臣义士将会有听说此事后而奋起的。依靠仁义取胜就可以自立,依靠人多就可以促成事业成功,如果按此而行,那么国家就有保障了。”
文天祥性格豁达豪爽,平生衣食丰厚,声伎满堂。到这时,痛心地自己贬损责罚自己,把家里的资产全部作为军费。每当与宾客、僚属谈到国家时事,就痛哭流涕,抚案说道:“以别人的快乐为快乐的人,也忧虑别人忧虑的事情,以别人的衣食为衣食来源的人,应为别人的事而至死不辞。”八月,天祥率兵到临安,担任平江府知府。当时因为丞相陈宜中没有返回朝廷,没有派遣。十月,陈宜中至,于是派遣去任职。朝议中刚刚擢升吕师孟为兵部尚书,封吕文德为和义郡王,想以此寻求和好。师孟更加傲慢骄横、放肆。
文天祥辞别天子,上疏说:“朝廷姑息、牵制的意向很多,奋发、果断处事的例子很少,请求处斩师孟作为战事祭祀,用以鼓舞将士们的士气。”又说“:宋代接受五代分裂割据的教训,削除藩镇,建立郡县城邑,虽然一时完全革除了尾大不掉的弊端,但是国家因此渐趋削弱。所以到一州就攻破一州,到一县就攻破一县,中原沦陷,悔恨、痛心哪里还来得及。现在应当划分天下为四镇,设置都督来作为它的统帅。把广南西路合并于荆湖南路,在长沙建立治所;把广南东路合并于江南西路,在隆兴建立治所;把福建路合并于江南东路,在番阳建立治所;把淮南西路合并于淮南东路,在扬州建立治所。责令长沙攻取鄂州,隆兴攻取蕲州、黄州,番阳攻取江东,扬州攻取两淮,使他们所辖的地区范围广、力量强,足以抵抗敌兵。约定日期,一齐奋起,只前进,不后退,夜以继日,图谋复地,敌兵兵力众多,但力量分散,疲于奔命,而我宋朝民众中的英雄豪杰,于其中等待机会攻敌,这样的话,敌兵就容易被打退了。”当时朝议以天祥的议论是疏阔,难以实行,因此,他的上书没有结果。
十月,文天祥到平江,元兵已从金陵出发进入常州。文天祥派遣他的将帅朱华、尹玉、麻士龙与张全援助常州,行到虞桥,麻士龙战死,朱华率领广南军队,战于五牧,被打败,尹玉也打败了,争相渡水,扒张全军中的渡船,张全的士兵斩断他们的手指,都淹死了,尹玉率领残兵五百人夜间发起战斗,到第二天早晨都战死了。张全不发一箭,逃跑退却了。元兵攻入常州,占领了独松关。陈宜中、留梦炎召令文天祥,弃守平江,退守余杭。
第二年正月,担任临安知府。不多久,宋朝投降,宜中、张世杰都走了。继续任命天祥为枢密使。不久,担任右丞相兼枢密使,作为使臣到元军中讲和谈判,与元朝丞相伯颜在皋亭山针锋相对争论。丞相发怒拘捕了他,同左丞相吴坚、右丞相贾余庆、知枢密院事谢堂、签枢密院事家铉翁、同签枢密院事刘祒,向北至镇江。天祥与他的侍客杜浒等十二人,于夜间逃入真州。苗再成出来迎接他,高兴得流着眼泪说:“两淮的士兵足可以兴复宋朝,只是二制置使有些矛盾,不能同心协力。”文天祥问道“:这个计谋是从哪里来的呢?”苗再成回答说“:现在先约淮西兵赶赴建康,他们必然全力以防御我们淮西的士兵。指挥东面各将帅,以通州、泰州兵攻打湾头,以高邮、宝应、淮安兵攻打杨子桥,以扬州兵攻打瓜步,我率领水军直捣镇江,同一天大举出兵。湾头、杨子桥都是沿长江的脆弱之军,又日夜希望我们军队攻来,攻打他们,定会很快取胜。一齐从三个方向进攻瓜步,我自己率兵从长江水面中以较少的士兵佯攻,虽然有智慧的人也不能预料到这一点。瓜步攻下后,以东面的军队入攻京口,西面的士兵入攻金陵,威胁浙江的后退之路,那么元军的大帅就可以生擒了。”天祥对此大加赞扬,随即写信送两个制置使,派遣使者四面联络。
天祥没有到的时候,扬州有逃跑归来的士兵说“:秘密派遣一丞相进入真州劝说投降来了。”李庭芝信以为真,认为文天祥劝降来了。派苗再成迅速杀掉天祥。苗再成不忍心杀他,欺哄天祥到相城垒外,把制司的文书给他看,把他关在门外。好久以后,又派两批人分别去窥测证实天祥是否是来劝降的,如果是劝降的就杀了他。两批人分别与天祥谈话后,证实其忠义,都不忍心杀他,派士兵二十人沿路护送至扬州,四更鼓响时抵达城下,听等候开城门的人谈,制置司下令防备文丞相很严密,文丞相与随从听说后相互吐舌,于是向东入海道,遇元兵,躲入四围土墙中得以免祸。然而,因为饥饿而不能走路,于是向樵夫们讨得了一些剩饭残羹。走至板桥,元兵又来了,众人跑入竹林中隐伏,元兵进入竹林搜索,抓住杜浒、金应带走了。虞候张庆眼睛被射中了一箭,身上两度挨箭,文天祥两次都未被发现,得以脱身。杜浒、金应拿出身上的金银送给元军,才被放回,雇募二个樵夫抬着坐在箩筐里的文天祥到高邮,泛海坐船至温州。
听说益王未立,于是上表劝请即帝位,以观文殿学士、侍读的官职召至福州,拜右丞相。不久与陈宜中等人议论意见不统一。七月,于是以同都督职出任江南西路,准备上任,召集士兵进入汀州。十月,派遣参谋赵时赏,咨议赵孟氵荣率领一支军队攻取宁都,参赞吴浚率一支军队攻取雩都,刘洙、萧明哲、陈子敬都从江西起兵来与他会合。邹氵风以招谕副使在宁都召聚兵众,元兵攻打他们,邹氵风兵败,同起事率兵的人刘钦、鞠华叔、颜师立、颜起岩都死了。武冈教授罗开礼,起兵收复了永丰县,不久兵败被俘,死于狱中。天祥听说罗开礼死了,穿起丧服,痛哭不已。
至元十四年(1277)正月,元兵攻入汀州,天祥于是迁移漳州,请求入卫朝廷。赵时赏、赵孟氵荣也率兵归来,唯独吴浚的士兵没有到。不久,吴浚降元,来游说文天祥。文天祥派人缚起吴浚,把他吊死了。四月,进入梅州,都统王福、钱汉英专横跋扈,被处斩了。五月,迁出江南西路,进入会昌。六月,进入兴国县。七月,遣参谋张汴、监军赵时赏、赵孟氵荣等率大军进逼赣城,邹氵风率领赣州各县的军队攻取永丰,他的副官黎贵达率领吉州各县的士兵攻取泰和。吉州八县克复了一半,仅剩赣州没有攻下。临洪各郡,都送钱劳军。潭州赵。。、张虎、张唐、熊桂、刘斗元、吴希。。、陈子全、王梦应在邵州、永州等地起兵,克复数县,抚州何时等人起兵响应文天祥。分宁、武宁、建昌三县豪杰,都派人到军中接受调遣参战。
江南西路宣慰使李恒派遣士兵入援赣州,而自己率兵在兴国进攻文天祥的据点。文天祥没有预料到李恒的兵突然攻至兴国,于是率兵撤退,靠近永丰的邹氵风。邹氵风的军队已在他的前面溃败,李恒于是穷追文天祥至方石岭。巩信坚守拒战,身中数箭,死了。到达空坑,士兵都被打败溃散,天祥的妻妾子女都被抓住。赵时赏坐在轿子中,后面的元兵讯问是谁,时赏说“我姓文”众兵以为是文天祥,活捉了他返回军营,文天祥因此得以逃脱。
孙。。、彭震龙、张汴死于军中,缪朝宗自己上吊死了。吴文炳、林栋、刘洙都被抓住带回隆兴。赵时赏怒骂不屈服,有的多次被抓来的,往往很快放掉,说:“小小的签厅官,抓来有什么用呢?”因此得以逃脱的人很多。到行刑的时候,刘洙多次辩解,时赏呵斥他说:“死了算了,何必这样呢?”于是林栋、吴文炳、萧敬夫、萧焘夫都不能免难。
文天祥召集残兵奔赴循州,驻扎于南岭。黎贵达暗中阴谋投降,被抓住杀了。至元十五年(1278)三月,进驻丽江浦。六月,入船澳。益王死了,卫王继承王位。文天祥上表自责,请求入朝,没有获准。八月,加封文天祥少保、信国公。军中瘟疫又流行,士兵死了几百人。天祥唯一的一个儿子和他的母亲都死了。十一月,进驻潮阳县。潮州盗贼陈懿、刘兴多次叛附无常,为潮阳人一大祸害。文天祥赶走了陈懿,抓住刘兴,杀了他。十二月,赶赴南岭,邹氵风、刘子俊又从江西起兵而来,再次攻伐陈懿的党羽,陈懿于是暗中勾结张弘范元帅,帮助、引导元军逼攻潮阳。文天祥正在五坡岭吃饭,张弘范的军队突然出现,众士兵随从措手不及,都埋头躲在荒草中。文天祥匆忙逃走,被千户王惟义抓住。天祥吞食脑子,没有死。邹氵风自刎颈项,众士兵扶着他至南岭才死。僚属士卒得以从空坑逃脱的人,至此时刘子俊、陈龙复、萧明哲、萧资都死了,杜浒被抓住,忧愤而死。仅有赵孟氵荣逃脱,张唐、熊桂、吴希。。、陈子全兵败被活捉,都被处死。张唐,广汉张木式的后裔。
文天祥被押至潮阳,见张弘范时,左右官员都命他行跪拜之礼,没有拜,弘范于是以宾客的礼节接见他,同他一起入。。山,要他写信招降张世杰。文天祥说:“我不能保卫父母,还教别人叛离父母,可以吗?”因多次强迫索要书信,于是,写了过零丁洋诗给他们。这首诗的尾句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弘范笑着收藏它。山战败后,元军中置酒宴犒军,弘范说:“丞相的忠心孝义都尽到了,若能改变态度像侍奉宋朝那样侍奉大元皇上,将不会失去宰相的位置。”天祥眼泪扑簌簌地说“:国亡不能救,作为臣子,死有余罪,怎敢怀有二心苟且偷生呢?”弘范感其仁义,派人护送文天祥到京师。
文天祥在路上,八天没有吃饭,没有死,才又吃饭。到达燕京,馆舍侍员殷勤、陈设奢豪,文天祥没有入睡,坐待天亮。于是移送兵马司,令士卒监守他。当时元世祖皇帝多次搜求有才能的南宋官员,王积翁说:“南宋人中没有谁比得上文天祥的。”于是派遣王积翁去传达圣旨,文天祥说:“国家亡了,我只能一死报国。倘若因为宽赦,能以道士回归故乡,他日以世俗之外的身份作为顾问,还可以。假如立即给以高官,不仅亡国的大夫不可以此求生存,而且把自己平生的全部抱负抛弃,那么任用我有什么用呢?”王积翁想与宋官谢昌元等十人一起请释放文天祥为道士,留梦炎不同意,说“:文天祥放出后,又在江南号召抗元,置我十人于何地?”此事于是作罢。天祥在燕京共三年,皇上知道天祥始终不屈,同宰相议论放了他,遇上有人以文天祥起兵江南西路的事为借口,结果没有被释放。
至元十九年(1282),福建有一僧人说土星冒犯帝坐星,怀疑有变乱。不久,中山有一狂人自称“宋主”有兵千人,想救出文丞相。京城也有未署名的书信,说某日火烧蓑城苇,率领两侧翼的士兵作乱,丞相就没有忧虑了。当时大盗刚刚暗杀了左丞相阿合马,命令撤除城苇,迁徙瀛国公及宋宗室到开平,怀疑信上说的丞相就是文天祥。朝廷召见文天祥告谕说:“你有什么愿望?”文天祥回答说“:天祥深受宋朝的恩德,身为宰相,哪能侍奉二姓,愿赐我一死就满足了。”然而还不忍心,急忙挥手要他退去。有的说应该答应文天祥的要求,诏令可以。不一会儿又下诏加以阻止,天祥已死了。文天祥临上刑场时特别从容不迫,对狱中吏卒说“:我的事完了。”向南跪拜后被处死。几天以后,他的妻子欧阳氏收拾他的尸体,面部如活的一样,终年四十七岁。他的衣服中有赞文说:“孔子说成仁,孟子说取义,只有忠义至尽,仁也就做到了。读圣贤的书,所学习的是什么呢?自今以后,可算是问心无愧了。”
评论说:自古以来的仁人志士,希望信奉大义于天下的人,不因为成败、锋利钝挫而动摇自己的志向,君子认为这就是“仁”用它规合天理的正道,那么人心就安宁了。商朝衰落,西周拥德而代商,盟津的军队不约而同来会者有八百诸侯国家。伯夷、叔齐两个男子汉想拦住马头加以阻止,三尺长的小孩也知道是挡不住的。后来,孔子认为这是贤能的举动,就说:“只有追求仁义才能得到仁义。”宋到德。。年间灭亡了,文天祥来往于兵营之间,开始想以言论保卫宋朝,当事情没有达到目的,就侍奉两个幼主称王于岭南海边,企图兴复宋朝,兵败被俘。我世祖皇帝以天地那么大的度量气魄,既赞扬他的节义,又爱惜他的才能,挽留他数年,好像老虎、犀牛关在笼子里,千方百计驯服它,然而始终不能达到目的。看他从容大度的气质,视死如归的气概,是因为他所追求的东西比生命还重要,难道这不可以称之为“仁”吗?宋代三百多年,录取士官的科举考试,没有什么比进士科考的规模还大,录取的进士中则没有谁能超过第一名了。自从文天祥死后,社会上有些喜欢高谈阔论的人,认为科举考试不能够充分地选拔到伟大的人才,难道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