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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而蓦地闭眼,猛地将自己所有杂乱心思尽数碾碎,重新睁开,反手一把将小黑哥的手抓住,没有转头,嘴里只轻沉地反问:“你?你要怎么,你又想去哪里?”
小黑哥听得心头一紧,提了起来,大手与他的手死死相握,转头眼眸森亮深沉地看他,嘴唇动了动,低声道:“我不明白。”
陆宇听出他的话中分明带着一丝小心,哪有刚才和四保镖对阵的阴森和魄力?心头的揪酸竟是越发重了些,莫名其妙,他沉默片刻,隐约自嘲一笑,答非所问地缓缓道:“当初若是遇到你就好了,我只是在受报应。”
——又是当初?什么报应?
小黑哥陡然皱起浓眉,想起之前他和郑毅的关于梦的对话,那种听不明白、插不上嘴的局外人的感觉涌上心中,脑中的迷雾更加浓重,想要再问,但看了看他冷硬而自嘲的神色,却莫名地心疼,便重又垂眸,再不出声了,只把手用力适度地更加握紧了些。
但哪怕他不问,有些话,也势必要说出来,而且必须说个清楚,来个了断,这样纠缠不清的糊弄又算个什么事儿?
陆宇自是明白其中道理。
上了车,再离开医院一段路程,他突然低声说:“上次在赌石场,我跟你说的话,是真的。”
小黑哥默然开车,皱眉回想:什么话?当时哪说了什么……
继而一个激灵,想起当时陆宇在他耳边轻笑,说“我是一只复仇的幽灵,附体重生到这个身体上,郑毅你知道不?他是我上辈子的爱人,他结了婚,背叛了我”……
他眼眸一缩,只觉荒谬无比,但除此之外,陆宇当时哪还说了什么?
他蓦地转头,惊疑不定地沉然问道:“你上次说了什么话?”
陆宇看向前方,隐约勾着嘴角,平和地道:“你不是想起来了么,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个附体重生的幽魂,明白了?注意开车,以前怎么样不说,现在我也是肉体凡胎,这次死了,可不一定还能活过来。”
说着转头,漠然低笑,“你不会害怕了吧?”
小黑哥身体肌肉绷紧,硬朗敦厚的面容再无往日沉静,心头一个劲儿地揪着,强自转回头,把车停在路边,然后继续眼如寒星地盯着他,似乎在分辨什么,暗暗握紧了拳头,再一次沉沉缓缓地问:“陆宇,你不是在说玩笑?你,不是人?”
他问得沉缓而认真,硬朗的面庞轮廓严肃到近乎肃穆。
陆宇听得“哈”的一笑,心头的压抑刹那间都有种被比下去的错觉,抬拳击了他一锤,道:“别骂我,你这家伙才不是人!”
小黑哥坐着不动被他打,精壮的身体稳稳当当的,晃都没晃一下,仍是眸光凝然地死死地盯着他看,见他笑怒如常,又想起之前两人相拥而眠的肌体亲密,不禁胸怀一松,用力眨了下森亮的双眼,明白自己刚才是盗墓习惯,钻了牛角尖了,便也扯了扯嘴角。
“对不住,我只是之前听你们说什么梦,就在猜测这方面,你一下子说得太玄乎,我没反应过来。”他微微笑一下,补救似的伸手,试探着抓住陆宇的手。
陆宇嘴角轻轻地勾着,任他握着手,只是低笑:“你笑起来,真的很帅,对我来说,很有诱惑力。”
小黑哥听了,眼眸越发炯亮地看他,硬朗有型的面庞有些温和,嘴角又扯了扯。
陆宇眼底隐现柔光,继而恢复平静,收回手,仰头看着车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中就这么放松了很多,不由微叹道:“你果然是我的良药。跟你说几句话就能轻松下来。这才过去几个小时,竟开始怀念之前那段平静的小日子了。”
小黑哥笑意收敛,神情重归一如既往的沉静,竟难得地顺着他的话头说了个抽象,声音依旧浑厚阳刚地低道:“生病吃药,病总会好,到时候药就没用了,这是你的意思?”
陆宇不禁再次笑起来,这人怎么这么逗呢,“那你就不能让我病入膏肓,当个药罐子?”
小黑哥嘴角一扯,胸中原本残留的憋闷一扫而空,浓眉黑眼在纯粹的微笑下显得敦厚,然后想起郑毅,眼底暗光一闪,暗暗握了握拳头,问:“你的意思,我们还是情侣?那你对郑毅说的话……是什么态度?”
提及“郑毅”,陆宇的笑便浅了些,伸手搭在他结实的大腿上,垂眸道:“我侥幸回到从前,冥冥中玄而又玄,因素很多,我自己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但也明白,如果再死一次,我肯定烟消云散,世间再无我‘陆宇’这么个人。我怎能再被他缠死?”
他略带自嘲地笑,“我和郑毅,我们都是在受报应。前世是我的偏执选择,我从暗恋他,到追求他,都是我自己造就的孽果,死了一次还没完,非得延续到今生才能尝尽;前世也是他的不知珍惜,他从利用我,到真爱我,所作所为都逃不开自私自利的本源,只为我在性事上退了一步,除此以外,都是我在让步。”
他将自己最大的秘密在车中说出来,当着小黑哥的面,坦然没有丝毫顾虑,“直到我连命都让出去了,让了个彻彻底底,渣都不剩。然后到我的重生,他也莫名其妙地从梦中继承了上辈子的感情,却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他纠缠我。”
他回忆着说着,微微怔了一下,接着又道,“所以我说我们都是在受报应,我还他的债,他还我的情,等什么时候两清了,我才能解脱。他想知道前世旧梦,我就让他知道:我死了,是和他的死别,侥幸没有彻底死成,也只能继续和他的那第二次分手。”
“我对他下不了杀手,心控制不住,但也不至于我仍旧想爱他。接下来,我会暂时和他相处,等他重新变成我所熟知的那个郑毅,我上辈子临死前的事情,才好与他继续彻底来个了断。”
他闭了闭眼睛,重睁眼眸,转头看小黑哥,平静地道,“你,何去何从,自己决定就好,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不用向我询问。”
小黑哥安静地听,屏气凝声,一言不发,心中仍旧是不敢置信地荒谬感和恍惚感,但听得认真仔细,听完才算真正明白了陆宇此时的态度,竟也有一种隐约重获新生的错觉。
既然陆宇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他也就不去理会什么重生不重生,只立即抓住陆宇的手,挺拔的身形端坐不动,黑亮的眼眸炯炯有神,沉声问:“我不会走。我只想知道,你暂时和他相处,是什么样的相处?”
陆宇眼眸净澈地看他,对他的心思洞悉了然,心头却不知是酸是喜,酸,历经前世直至今生,到现在已经提不起全力去爱的力气,喜,如此稳健真诚男人,显然也对他逐渐心存爱意,让人怎能不想珍惜?
他深深吸气,转回头不看他,掩住眼底的波动,淡淡地说:“你一日不离开我,我和他相处时,就会尽量避免亲密。不过,你也要看清我这个人,我和郑毅过了十年,别的没学会,自私自利的心却被他感染熏陶了十足十,我对你动心不假,但是,我还没有真的‘爱’上你。我以后,也大概不会再那么爱谁了,我只爱我自己。”
说着,神情更加清冷下来,看着车外遥远地前方,坦然直接道,“我跟你在一起,是利用你的稳重,霸占你的踏实,你瞧清楚,等以后我不需要你了,就像你说的‘病好了’,我和你之间,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结局。你看清我的为人,别被我的表相和那所谓的‘恩情’蒙蔽。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先顾好自己,然后再提其它。这是我的忠告。”
小黑哥听得心头一紧,但看着刚才欢笑这时冷漠的他,胸中不知怎的竟软得不像话,想要马上伸出臂膀紧紧抱住他,他忍着不明缘由的冲动,声音越发缓和了些,低声问:“那我要怎么做?”
然后想起自己之前的态度,也顾不得局促羞臊,马上道,“我跟你上床的事情,我也不想那么别扭反感,可我不知缘故,我分明没有恶心厌恶,但一时之间总接受不了,以后,你来就是……”
陆宇摇摇头,嘴角扯起一点笑意:“没必要说到那种程度,我虽然有欲望想满足,但也不是色情狂。我之前不也有几个月没有和人接触么,咱们说到这一步,我更不可能再强迫你什么。”
顿了顿,道,“该说的,都说完了。走吧,回家。”
心想:的确是跟郑毅学会了,明码标价摆在这里,谁想让我爱上他,谁想让我像上辈子那样偏执地豁出性命去深爱,就看他能为我付出多少,总不会再轻易为谁了……
转眼看着小黑哥,又想:为了我的青铜酒樽,你甘心拼命,其中报恩占几分,爱意又有几成?但就为你这份儿心,只要不背叛我,我总不会先负了你。
小黑哥开着车,突然问:“你上辈子,是那个刀疤脸杀的?”
陆宇没有否认。
小黑哥眼眸森然嗜血,眼底闪过杀机,不再吱声。
陆宇转头看他,认真道:“你不要动他,他只不过是个刽子手,真正的幕后主使,我总要悄然弄明白才能一解心头怨气。我已经找到可以值得信赖的帮手了,这次等那人帮我查清网络流言的事情,我再将这件事情一条条地交给他去为我查办。”
小黑哥皱了皱眉,“嗯”了声:“我听你的。”转头看他一眼,回头凝视前方,沉声道,“以后,只要我没死,谁都不能再害到你。你放心。”
中午,陆宇洗澡换衣,做饭吃饭,回学校时再次迟到。
小黑哥则在送他上学后,回到家中留守,在健身室刻苦锻炼,磨练自己的力量和韧性,比以前更为刻苦,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练习飞刀的同时,也在思量枪械问题。
他以前在北方帮赵家卖命,枪械可接触不少,甚至就算现在,他的帆布包里,也有一把手枪和两包子弹,但这还不够。
——存折上还有些钱,买点枪械和简单的侦察器械的话也足够了。
他思量许多,各方面分析透彻之后,已经锻炼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洗澡擦身,紧接着也没穿衣服,直接围着浴巾走回主卧室,翻出便携保险箱,按下密码。
保险箱门刚刚打开一丝,里面忽然有细白流沙沿着小巧的门缝淌出。
他眉头一皱,向后躲了躲,伸直手臂继续把保险箱的门打开,然后便是一怔,原本的吕祖醉酒雕像在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后,果然如陆宇所说的那样腐蚀风化了,化成一堆细细的白色末子。
暗红色的存折原本被塑料口袋包着,压在雕像的下方,这时也被这堆白色末子淹没在下方。
他起身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想拿纸袋来将那些白色末子包起,忽然发现一叠纸袋和稿纸下压着的扁木盒,他认出来那是陆宇盛放那只尚未雕刻完的墨翠玉坠的东西。
之前陆宇每每雕刻时都躲进小书房,不让他看到,这时,他想了想,唇角便微不可查地扯起,拿出木盒,小心打开,里面蒙着一层软布,掀开软布才是墨翠吊坠半成品。
“一世平安”四个古篆字体端端正正地镶嵌墨翠正中,周围的花纹已经描绘出来精美的印痕,还没来得及雕镂。
小黑哥眼神不自觉地柔和,想到陆宇每次躲在小书房中专注地为他雕镂“平安”祝福,心中便不自禁地温暖,唇间的微笑加重,谨慎地把软布盖回,拿起一只折叠整齐的棕黄色纸袋,回身用稿纸轻轻把白色末子往里面扫。
然后稿纸忽然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
他心头一跳:真被陆宇料中了,还有宝中宝?
他动作越发小心和放满,等中间那物的周围白色末子逐渐清空,显出它的形象来时,小黑哥呆了——青铜酒樽?
显露出来的青铜酒樽上裂痕遍布,却没有碎掉的迹象,与陆宇描述得完全吻合。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对陆宇说“我自料恐怕必死,本想摔了它,却侥幸遇到你,被你救了条命,这东西也就一直留着了”,又想起陆宇曾说“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只是现在正想找回”,再想今天陆宇说“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个附体重生的幽魂”……
他怔在当场:这只,会是陆宇要的那只么?如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