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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放亮的时候,项北又醒了过来。他咬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到一旁的苏苏还趴在桌子上打盹。
他知道苏苏这一路吃了不少苦,担心把她吵醒,索性靠着床头静静的看着苏苏发起呆来。
阳光刚好从窗缝里钻了进来,斜斜的铺在苏苏的后背上,从项北的角度看去,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肩头,被这阳光镶嵌上了一圈闪亮的金边。
这个傻丫头。
项北原本想让这天下最厉害的箭手脱下戎装,穿上女红,从此隐匿江湖,远离纷争。却不料这个执拗的苏苏竟然违背了命令,为了救下自己,再次在霸都面前现身,还得罪了那些来自西番国的什么圣使。
同样固执的,还有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头鬼爪贪狼……
想起这一路上自己被苏苏安排的明明白白,项北不禁心中苦笑。
突然,身体深处的疼痛再次猛烈的袭来,项北感觉到大概是仙虫又在啃噬自己的身体了。不知道自己这一身的血肉还能坚持多久,他甚至有时偷偷的用匕首切开自己的手腕,看看会不会钻出虫子来。但是眼见着伤口很快就愈合如初,甚至连一丝血迹都看不出来。
伴随着疼痛来袭的,还有整个身体的僵硬。项北在苏苏面前尽量显得轻松些,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痛苦,苏苏也在项北面前,装作一身轻松的满不在乎。却会独自跑到一边偷偷抹下眼泪。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活着,是痛苦。但小宝妈妈的那份坚持让项北和苏苏明白,那种痛苦的坚守也是一种责任。
“你醒了?”苏苏醒来第一眼就是看向床上的项北,发现项北已经坐了起来,人也似乎精神了一些,顿时轻松了不少。
她走到床边,摸了摸项北的额头,烧已经退了,长出了一口气,可是瞬间又想起昨晚的一幕,两腮立刻腾起了红云。
对自己昏迷时的胡言乱语,项北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也不知苏苏脸上的红晕从何而来,他只是纠结了一番,用商量的语气问苏苏,
“苏苏,我们可以在邺城里逛一逛再出发么?”
苏苏愣了一下,她早已习惯了项北下达指令时的斩钉截铁,突然听到这种商量的语气还有点难以适应,她本来想要拒绝说赶路要紧,可是看到七杀眼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杀气,苍白的脸上只剩一副诚恳的表情,就像是向姐姐讨糖吃的邻家小弟,不禁心中酸楚,点了点头。
一路之上相依为伴,项北把自己的身世已经告诉了苏苏。
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箭手,现在成了最称职的马夫。苏苏在院子里套好马车,又在马车里加了层棉布垫子,这才把双腿已经变得更加僵硬的项北半扶半抱的送上马车。
拉车的马儿似乎也休息的不错,车轮在平坦的道路上显得轻快了许多。项北身下又加了厚厚的垫子,感觉到折磨自己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马车慢慢走到了邺城中心的位置,道路两旁竟然出现了零零星星的货摊儿,苏苏忍不住逛了逛,项北隔着车窗,看到她买了几条新的束发丝带,又在一个糖果铺子前停了下来。
“项北,你看,这还有糖葫芦啊!”苏苏惊喜的表情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不过算起来她只比项北年长一岁,也的确是女孩子豆蔻韶华的好年景。
苏苏的笑容让项北心头莫名一颤,谁能想到这么甜美的笑容竟然来自一个手刃了三臂阎罗那种绝世高手的杀手。他不喜欢甜食,但是对苏苏递过来的糖葫芦竟然毫无抵抗力,顺手接了过来,还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谢谢。”
项北的客套让苏苏有点不爽,甩他一个白眼,“要谢,你该谢我的地方可多了。”
这个白眼让项北心头又是一颤,暗自寻思,“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马车慢慢悠悠的走着,穿过了最有人气的中央大街,终于在城西的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当年三百多个人头滚落,一把大火连屋带尸烧了个干净,如今的外墙似乎依旧还能看出焦黑的痕迹,连宅院四周的胡同都是一片死寂。
十五年了?这个凶宅竟然都没有变化?
项北盯着黢黑的院墙,想努力回忆起些什么,但是却毫无感觉。站在当年凶案的现场,就像离开大夏国后,踏在南郡和北梁的土地上一样,项北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异地他乡的陌生感。
苏苏原本担心项北触景生情,难以自持,可是偷偷看去,项北盯着院墙面无表情,似乎只是在发呆,两人就这么一直默默了很久。
“苏苏,谢谢你。”项北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你现在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苏苏也觉得项北今天有点不正常了。
项北没有反驳,而是两眼直直的盯着苏苏。直到把她看得羞红了脸低下头去。“苏苏,我以为看到这里我会想去把项家的仇人斩杀干净。”
“那现在呢?”
“我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因为这里,和一路上经过的那些埋骨之地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
邺城之内,与武威将军府的残垣断壁遥相呼应的,是城东的一处老宅。此时此刻,远嫁的千金刚刚回门,门口的下人看到小姐的轿子,慌忙把门打开,然后撒腿就往院子里跑去。
“老爷,老爷,是二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身上穿着土黄色的大氅,宽大的袖口背在身后,一边呵斥着下人的慌张,一边却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自己的碎步,迎出门来。
门楣上的匾额早就按照老人的嘱咐摘了下来,但邺城的百姓都知道,这无名府里住着的就是北梁曾经的肱股之臣,长孙无疆。
今天回来的是长孙家的二小姐,远嫁西羌的长孙离。
“父亲。”
刚刚落轿的二小姐看到了迎出来的长孙大人,一声呼唤话音未落,两行热泪已经止不住的淌了出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长孙大人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强忍住了内心的激动,把二丫头让进了府门。
正在老人也要反身回府的时候,二小姐的花轿后面却突然绕出来一个点着竹杖的老叫花子。老家伙的双目已失,只留下两个恐怖的黑洞,还有脸上深深的刀疤。沾着草叶和泥土的花白头发,胡乱的卷在脑后完成一个小缵。
老叫花子一边敲着自己手上的一个破碗,一边高声唱着,
“但使武威将军在,何亡北梁一片天……”
“你这不长眼的老花子,胡说些什么?”长孙的家丁听到老人念叨的小曲顿时怒不可遏,挽起袖子就要上来动手轰人。
长孙无疆却疑惑的看了看花轿的后面,发现只有老花子一个人,问长孙离,“二丫头,这花子是什么时候跟在你的后面的?”
“我不知道。”随即公孙离又瞅向两个轿夫,轿夫却也摇了摇头。
“算了。”长孙无疆喝止住两个家丁,“给他些铜板,让他离开就是了。”说完,跟着二小姐进入府内。
想想曾经同殿称臣的武威将军早已经化作尘土,曾经的北梁也被环伺的列强肆意蹂躏,曾经的帝王死无全尸,唯独自己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却依然能够苟活在世上。长孙无疆自有他的道理。
“母亲大人,不肖女儿回来了。”长孙离径直冲到长孙夫人的厢房,看到母亲已经白发苍苍,因为双腿不能下地,只能坐在床铺上等着自己。母亲焦急的样子,让二人抱在一团,又是一阵痛哭悲戚。
老妇人一边哭一边还数落起跟进来的老爷无疆,“都怪你这个死老头子,非要把离儿嫁给那个短命的东西。害我离儿吃了多少苦。”
转而又用手轻轻拍着长孙离的后背,“好了,好了,离儿回来就好,看谁以后还敢把你赶出家里,娘定会和他拼了。”
长孙无疆在外人面前总是板着个脸,唯独在夫人和女儿面前却显得很无奈。他只得跟在娘儿俩后面长吁短叹,实则心中清楚,这两个女人才是唯一值得信赖也信赖他的人。
长孙离刚满十六时候,说媒的人就已经踏破了长孙家的门槛。
虽然北梁已破,长孙无疆也早已告老还乡,但乱世中他却能全身而退,而且依旧是树大根深,想要攀附结交的人自然不少。
视若掌上明珠的二女儿长孙离,最后却被他许给了西羌侯爷耶布措。耶布措掌管西羌最强大的铁鹞子重骑,虽然年过不惑却龙精虎猛。只是西羌在北梁的西北,长孙离远嫁西羌,长孙夫人多有担心。
熟料人算不如天算,西羌无敌的铁鹞子重骑不久前却意外被南侵的游骑国轻骑击溃,乱军之中耶布措下落不明。西羌看重成功却不能包容失败。纵是耶布措这样的名将在奋战中陨落,还是被西羌削去了侯爵,家人贬为庶民,变成了普通百姓。
西羌原本就土地贫瘠,出产单薄,没有了俸禄的耶布措家连一日三餐都是问题,大小夫人一合计,索性把最后一个进门的长孙离赶回娘家,还能省下不少口粮。
“老爷,快过年了,你去和孔战商量商量,让他们两口子也回来团聚一下吧。”
老夫人说的孔战是南郡的小王爷,是长孙家大小姐长孙惜的夫君。
想着老夫人的身体日渐迟暮,长孙无疆不忍拒绝,但心中却满是无奈,他看似解甲归田,但外面的局势却了如指掌。
西羌被游骑国击破后,接下来就轮到无主的北梁和空虚的南郡,多年的征战已经让这两个国家铁甲尽失,雄风不再。游骑国的威胁越来越盛,南郡小王爷肯定不愿意来这随时都可能被游骑国的铁蹄踏破的邺城。
长孙府外,下人小山拿着管家支给的几文铜钱,按照老爷的吩咐想要支开那个盲眼的老叫花子。
“快滚开,老不死的。”说着就抬脚想要踢到老叫花子的身上。
哪知叫花子却忽然弯腰,继而转脸面向小山,不仅躲过了袭来的飞脚,还仿佛在用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瞪着小山,瞪得小山直发毛。
“给给,拿着钱快走吧。”小山心虚,有点不舍的从兜里掏出那几个铜钱,扔到叫花子的碗里,希望能打发他走。
果然,老叫花子摸索着把碗里的铜钱踹到破衣兜里,虽不再唱歌,但嘴里却在碎碎念的说道,“可怜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可怜人,死到临头却还不自知。”
“你说什么?”小山听不太真切,想要抓住老叫花子问个明白,哪知老叫花子像个傻子似的哈哈大笑,继续自顾的唱起歌来,
“莫道乱世人命贱,天眼不开魂不散,不渡阎罗不渡魔,地狱不空不成佛……”
老叫花子步履轻盈完全不像是一个瞎子,小山子不由得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发起呆来,直到那个背影消失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偷偷的骂了一句,
“这老不死的瞎子,也不知道胡说些什么。”转身回府的时候,突然又高兴起来,二小姐回来这么大的喜事,今晚主人一定会吩咐厨房准备些精美的食物庆祝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