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外

中二病研究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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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粉没吃成,急诊室里走一遭。

    齐乐菲像是个死人,面如死灰靠在椅子上。王陵珊忙前跑后又是挂号又是缴费又是拿药又是找医生。等折腾完了,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再回到急诊室,远远看见齐乐菲正死死攥着她的手机,瞪着两只爆了毛细血管充血的眼睛盯着屏幕,手指飞快的按着键子,短信声不停。

    王陵珊没说话。这种时候安慰是最苍白无用的行为。

    她掏出手机,把跟郁杭的短信记录翻出来,把手机塞进齐乐菲手里。

    齐乐菲盯着那两条短信反反复复的看。四袋子吊瓶,一滴一滴往血管里滴。一直滴到了晚上十一点多。

    “明早早晨鉴定结果能出来吗?”吐了口血,齐乐菲倒像是恢复了神志,她把王陵珊没了电的手机攥在手里:“明天我去买台新手机,我把所有的资料全给姐姐导进去。”

    “别想。”王陵珊把手机拿回来:“爱听杭老板说娶你呢,就当面听去。从我这偷个二手的短信,不至于啊。”

    齐乐菲没说话。王陵珊知道她想的是什么。

    “我饿了。胃疼。”

    “那我去买点吃的。你在这儿等我,别乱跑啊。”

    “一起去吧。”齐乐菲自己举着吊瓶,跟着王陵珊一起往外走。

    “你这待会儿再弄回血了。快回去坐着去。我很快就回来。医院门口我都看着卖粥的地方了。”

    “我没那么娇气。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种生离死别病怏怏的地方!”

    正说着身后的大门突然被人撞开。几个护士推着病床,飞快的从身边跑过。

    王陵珊扭头去看那些努力奔跑的护士,心情有些复杂。这一天折腾下来,说不上大悲,也说不上忐忑,就是觉得压抑。归根结底,她与郁杭,与张斌,与齐乐菲都算不上关系亲密。都是刚认识不久的人,都是没有深交的人。

    但距离总会拉进共情。

    起码王陵珊是这样跟自己解释的。

    就像新闻里听说美国飓风和听说我国东南沿海台风是两种心情。至于轮到自己站在窗前,亲眼看摇摇将坠的万物和大风里被吹的打滚的人,那就又是完全不同的心情了。

    她不知道昨晚张斌和郁杭都经历过什么。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但她不希望他们出事。她就是单纯的不愿意相信他们会出事。

    王陵珊盯着那被血染红的病床,轻轻按着自己的手。

    生离死别的地方!起码,这还是个可以给人生离死别的地方。有些人没来得及来这儿就没了。

    要是没出事就好了。

    一枚硬币从颠簸的病床上滚落。

    齐乐菲伸出脚想把它踢开,突然就那么金鸡独立的呆住,仿佛按了暂停键。

    王陵珊忙蹲下来,把硬币截住。硬币被氧化得看起来有点发黑,并不是一枚常见的硬币。小小的硬币上是特殊的银质雕花,一面刻着个丑陋的外国士兵,士兵左侧刻有1920和几个法文单词,王陵珊回忆了一下,隐约记得这几个词是自由、平等和博爱的意思。翻转过来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图案,全身赤裸的女人被绑在巨大的男**官上,讽刺的是器官顶端还盖着个士兵头盔。这好像是个纪念币,看主题大概一战前后的作品。

    王陵珊捡起来,四处寻找。这玩意说不上价值不菲,但也值个千把块钱,她希望能找到病床上那人的亲人,将东西交还给人家。

    身边的齐乐菲却突然丢下手里的吊瓶,一把揪掉手上的针头,扭头就追着护士狂奔起来。

    “诶!”王陵珊忙也追着跑起来。

    并不长的长廊,齐乐菲努力奔跑的样子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叮!”

    电梯门关上。

    齐乐菲扭头撞开安全通道,毫不犹豫的从楼梯追了上去。

    “齐!”

    安全通道的门已经晃晃悠悠关上。王陵珊停下来,她的脖子上挂着自己和齐乐菲的背包,还抱着两个人的外套,行动起来实在别扭。她转而四处张望去找指引,那个人的样子必然是要送去手术室的。

    手术室在四楼!

    “嗨!”

    王陵珊回头,看见张斌一身泥污站在身后。

    有没有那么一刻,你见到一个人,就会无比开心?

    没有原因,也并不亲密,仅仅是他活着。

    他的腿有点瘸,拄着一根树枝,露出来的皮肤上血迹斑仿佛被什么东西要过,还有几个薄薄的水泡。即使这样,他仍然背脊挺直的站着,那脊梁骨仿佛永永远远都压不弯。

    王陵珊笑起:“嗨!”

    难得张斌也笑了。

    王陵珊回身轻轻指了指电梯。

    张斌点点头。

    “没事?”

    “树枝插到肚子里,内脏出血有点吓人。死不了。”

    “我问你呢。”

    “皮外伤。”

    王陵珊没有追上去。挂号、交钱、排队、拿药……再一次做完这一切,她去住院楼里顺手拿了一套病号服。然后拽着一脸扭捏的张斌,随便推开一件病房,好声好气问里面的人借了浴室。把他塞进去,让他给自己清理完毕后才一起去了四楼。

    王陵珊拿的裤子有点短,穿在这么大的个子身上看起来有些滑稽。三个人并排坐在椅子上,都没有什么话说。

    时隔六年,又回到了桂海。

    时隔六年,又坐在手术室门口。

    手术室的大门与电影里不一样。医院的手术室门口有好多排椅子,坐了许多人。每次手术室的门打开,所有人就都紧张起来,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渐渐洞开的门。医生在门口喊一声病人的名字,被点名的病人家属就都起身,近两快地往那门边靠,一阵低语言后,那些人的模样或欣喜或悲痛或冷漠或沉重。然后这屋子就变得清冷些,很快就会有人被推出来,那几个身影追着那从门里推出的病床往外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电梯里,离开这生死争夺的战场。

    上一次她没能从这扇门里等来好的结果。

    终于,空荡荡的几排椅子上只剩下三个人。

    张斌闭着眼仰头靠在椅背上。

    齐乐菲插着耳机一个晚上都没抬头。

    夜太安静,好几个小时王陵珊盯着那紧闭的门。她能听见张斌呼吸轻缓并没有睡着,她也能听见齐乐菲单曲循环了一整夜。她脱下外套轻轻盖在张斌单薄的病号服上,又扯掉了齐乐菲的耳机。

    “你想好了吗?”

    “成交!”齐乐菲虽然面色仍然惨白,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有精神,她就像是一棵即将枯死的绿萝突然吸饱了水:“张秘书你想问什么就问!对你我知无不言!”

    张斌从他那套脏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谁的笔?”

    齐乐菲的目光突然变得很沉,她翻开自己的提包,从里面掏出个hobo的手帐。有点粗鲁的扯掉手帐外套,从里面拔出一张照片递过去:“他的。”

    张斌接过照片。

    这是一张相当久远的照片了,照片发黄画面已经有些模糊。翻过去看了一眼背面,上头有两个非常好看的小楷:勿念。

    王陵珊凑过去也看了一眼:“这字好看啊。温润秀劲少有火气,这是晋唐的风格。我以前有个客户爱好收藏字画,我研究过,这有点像……那个叫……”

    “文征明。”齐乐菲盯着手术室大门:“他当年临的太上清静经已经可以以假乱真。”

    张斌又翻过去看正面。

    这是一张陈旧的合影,里面的齐乐菲还是个包子脸的小胖子。泛黄照片里,就连天空也有了岁月的痕迹,温黄的光柔柔的落在在钢琴上。小小的齐乐菲悬空着双脚,背对着钢琴,正一脸委屈撸袖子。那感觉像是想要让拍照片的人拍她胳膊。齐乐菲旁边是个抱着小提琴的唐尧臣,他正对着镜头笑。

    王陵珊挑眼睛,照片里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但重点并不在于好看。他笑得太有感染力了。那是一种很少从孩子脸上看见的笑容,被岁月模糊的眼睛里仍然能令人感受到那个年纪独特的纯真。他的笑容里有十来岁男孩子特有的恶劣开朗,同时还有另外一种矛盾的东西,以至于你还会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教养的孩子。隔着照片,隔着时间,你仿佛能感觉到曾经的某一个瞬间,你会觉那个时刻他是多么的开心,你能感受到他很喜欢拍照片的人,他那种纯粹的灿烂是有对象的。

    王陵珊相信大多数人看到这张照片,都会跟照片里的男孩子隔着时间会心一笑吧。

    “这张照片是1995年我哥拍的。后来他在部队,突然一天说想我们了。我就给他寄过去了。我写错了地址,又被退回来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斌很想知道齐乐菲对唐尧臣的评价。

    “他?”齐乐菲的语调说不清是什么意味,总觉得有点讽刺:“他是个有鉴定证书的精神病人。他杀人作恶吸毒还滥交,是个即冷酷又残忍罪犯。跟很多犯罪团体都相熟。人虽然疯了,脑子却没有坏掉,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擅长钻法律空子。如果说作恶需要导师,他当之无愧。不过你放心,人家是英国国籍,常年活动在南美,犯罪地点犯罪事件犯罪主体都跟咱们没关系。”

    王陵珊把眼镜取下来在衣角擦了擦。

    齐乐菲站起来,轻轻把照片塞进本子里:“小时候我叫他二哥。他对我特别好。如果张秘书去我的家乡,你会发现这个如今无恶不作的精神病人在90年代与他有过交集的人眼里,都是太阳一样灿烂辉煌的存在。他们一定会说他是最好的。他们会告诉你,他身上拥有一切人性中最优秀美好的品质。”

    “是齐队毁了他?”

    “在这事上我哥死不足惜。我并不认为郁杭坐错了什么。今晚我想要配合你,是因为……我哥跟他在小时话也不是人们以为的那种亲密无间。他们总吵架,三句话不和就会打起来。可是那么多年了,即使闹得再凶,他们也是一致对外的。”

    手术室的大门开了:“郁杭的家属在吗?”

    齐乐菲的眼睛里有泪光:“我觉得……我哥、唐尧臣还有郁杭可能在用这个理所当然的“你死我活”做一个局。这件事,郁杭的嘴谁都撬不开,但他的弱点是唐尧臣。唐尧臣的嘴巴你也别想了,他不疯的时候都撬不开,现在他是个疯子。但他也有个弱点,这是我哥留下的钥匙。我可以帮你创造一个机会,把所有人都凑齐。但是你得答应我,在找到真相之前不许抓人!”

    “抓人本来就不是我的职责。”

    “你们好,请问你们是郁杭的家属吗?”

    “我是。”齐乐菲抹了抹眼睛,转身跑到门口,跟医生说了两句就匆匆帮忙推着床走了。

    王陵珊想过去帮忙,却被张斌一把握住了手腕。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王陵珊愣了一下,随后缓缓把手抽出来:“放手放手,你这还没答应我搞对象呢。别拉拉扯扯的。”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没发生什么啊。就接个电话跟我说我车里死了个人。”

    “我问的是齐乐菲。发生了什么,让她觉得有一个“外”?”

    “这个事儿我不参与,您问齐小姐去。”

    “你账户昨天进了1000万还说不参与?郁杭都让你干什么了?齐乐菲的判断是你误导的?”

    “冤枉啊。我收钱是答应他当红娘。您放心,违法犯罪杀人放火的事儿我绝对不参与。小本买卖,正义和邪恶两边我都惹不起,谁我都不沾。”

    “你这是不沾吗?你明知郁杭是妖,知道他参与的事有多危险。你还把齐乐菲往他身边推。”

    “您这就不讲理了。她那么大人了,她喜欢谁她自己不清楚?再说,他亲哥哥都没拦着她跟杭老板谈恋爱。您是她什么人啊,凭什么拦着她啊?您是法海啊?凭!良!心!啊!”

    王陵珊故意的胡搅蛮缠逗笑了张斌,也逗笑了自己。其实他们两个都没有真的生气。

    “奸商!”

    “过誉。说起来,我听说齐染的案子不该您管呢。您拿着我们纳税人的钱,麻烦先把分内事做好呗。我家里的血案也算是您这边的失职吧。我那房子妥妥的成凶宅了,这可以投诉吗?房子不好转手,损失你们能赔吗?”

    “你的案子小汪跟。不满意可以投诉。”

    “呵!”

    每个人都有自己根深蒂固不愿退让的执念。在张斌看来,齐乐菲爱郁杭无异于飞蛾扑火,不管齐染的死真相如何,嫁给个妖怪终归得不到什么好结果。世界那么大,为什么非他不可呢?在王陵珊看来,张斌跟她一样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既然齐染的事划归地府管辖,那就有人不该插手的原因,郁杭是妖,唐尧臣是个精神病人,这两位爱干嘛干嘛,谁也管不了,可张斌不一样,他是个好人。有些秘密硬查出来,结果不见得是我们期待的,到时候两手空空命都可能搭进去。何必呢?

    可人就是这样,不论是外人还是最亲密的人,我们都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纵使知道前路坎坷,也只能看着我们一步步一桩桩让心里放不下的执念引入到最终的结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