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审视

中二病研究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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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步流星。

    郁杭回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倒插在裤袋里,然后从仓库搬出巨大的木梯子,小心翼翼地往屋顶爬。每条生命的河都有几道盘桓险峻的弯,只不过身处当时的我们很少能意识到那个弯有多重要。

    指腹轻轻摩擦那份合同。

    他为了自己的执念犯了错,将无辜的人牵扯进了漩涡。对于王陵珊而言,能过于清晰的看见人间真实并不是好事。尼采不也说了嘛: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有些愧疚:“你对道法有兴趣吗?明天开始,我可以教你一些。”

    王陵珊瞄了一眼短信,没回。

    她没有兴趣。

    过去的二十多年,王陵珊不信人间有神佛;如今,她知道了人间有神佛也不打算信仰。于她而言,家里死了人,是警察给她披上的保温毯;身边有邪祟,是妖魅与她交换驱除。

    既然如此,信仰神佛做什么?学习道法又做什么?为了长生不老还是为了人生哲学?

    王陵珊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努力迈步朝着警车闪烁的红蓝灯光走。

    盯着灯太久,街上的霓虹人影都显得炫目模糊起来。

    等到眼睛渐渐可以聚焦,周围的一切竟都变了样。

    王陵珊迷惑地眯起眼。她飞快地回头,然后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办公室,以她多年跟房子打交道的经验而言,这里的装修风格有点像政府部门的集中采购。

    很快,王陵珊目光锁定在自己以外唯一的活物身上——有个男人站在门口。

    男人穿着一件皮夹克,身材颀长精壮挺拔,五官周正线条刚毅。视线撞在一起,皮夹克两道眉毛便很不友善地皱在一起。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移走视线。

    她的脑子还是反应不过来。

    刚刚不是还在走路吗?

    “这里是保安大队。我叫张斌。”皮夹克阔步走过来,掏出证件,非常敷衍的晃了一下,然后另一只手往桌上甩出一叠照片。用脚拨动椅子,欠着二郎腿坐定在王陵珊对面。

    “保安?”王陵珊揉了揉鼻子:“这位领导,东方人的审美从来都是清新淡雅。香水是起源于西方的艺术。他们跟我们的喜好不一样,也从来没有真正弄懂我们。所以,香水里的东方调大多不能为东方人所接受。相比之下,木质西普调还要容易接受一些。您这款香水出过四个版本,第一个版本绿意深邃跟同时代的妖艳货色完全不同,有一点黑暗的沙哑感。您的香水瓶底下有Warner的字样。真正的保安,估计要好几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回来呢。当然,前提是他有渠道。这种绝版的东西比人民币不好找多了。”

    皮夹克目光冷峻:“保安大队是科学院下特殊的分支机构。因为不能让你知道确切的地理位置,所以你不要去探究自己怎么来的。本机构负责探索、分类、标记一些未知且危险的事物,最终归档。”

    王陵珊差点笑出声来。这位大哥是觉得直接说妖魔鬼怪会显得不官方吗?瞄了一眼桌面上的照片。都是背面,看不见内容。

    张斌头疼得厉害。

    他是在寿比胡同撞见的汪王。

    汪王说,他是来这儿找一个案子的受害人。回来路上,汪王跟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

    接连两天,王陵珊所在的小区发生了两起命案。第一起被害人住在王陵珊对面楼,是个独居的女人。案发现场只有女人一个人的活动痕迹,死因是窒息。第二起的被害人,是调查第一起案件的办案人员。案发现场是王陵珊家,办案人员的衣物整整齐齐被叠放在餐桌正中央。整个饭厅从天花到地板遍布血肉和粘液。根据王陵珊的供述,当晚她接到客户邀约去了寿比胡同13号,被害的办案人员是临时有事先一步到达她家门口等她的。不难推断,凶手的实际目标很有可能是王陵珊。

    “寿比胡同13号是住了个叫郁杭的人吗?“

    “是的。“

    “杀人的是什么东西?“

    “还在查。“

    “郁杭有嫌疑吗?“

    “以目前的证据看没有。而且……如果不是他请王陵珊吃饭,那个屋子可能就得死两个人了。“

    汪王跟的案子张斌没打算插手。以他目前这个水平,他也插不进手。可这事跟郁杭有了干系,他想着还是见一面比较好。回来路上,他从汪王那儿拿了王陵珊的基本资料。

    总体而言她就是个普通生意人,背景干净得一目了然。

    普通人怎么会跟郁杭扯上关系呢?

    张斌按着那叠照片,仓促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王陵珊目光轻轻移动。皮夹克大佬修长的手指正压着那一叠照片。目光所及虎口、食指、中指肚、食指、中指间指缝以及手掌上缘都有茧子。

    做中介这许多年,王陵珊陪客户应酬,也玩过不少东西,她不单知道只有常年握枪才会磨出这样古怪的茧子。她甚至知道这是常年在军队用枪才会磨出来的茧子。军用枪和警用枪因为使用目的不同,枪支型号、威力、后坐力也大不一样。简言之,军人和警察习惯性的持枪动作是不一样的。动作不同,经年累月磨出来的茧子自然不一样。

    王陵珊礼貌的笑着点头。

    眼下这个年代,服一般的兵役没那么多抓枪的机会,很难磨出这样的老茧,这位大哥应该进过特种部队,是个年轻的军官。重点是他这个脾气看起来很不好。年纪轻轻脾气不好,却还能有个独立的办公室。这位大佬,要么杀伐果决有军功,要么老子牛逼有后台,说不定两者都有。

    张斌看得出来王陵珊正在心里琢磨自己。他懒得解释自己皱眉头是因为脑袋真的疼得厉害,而不是因为对这个小老板有什么看法。汪王的手脚很快,从知道王陵珊这个人,到把她的旁系关系都彻底翻出来,前后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用汪王的话说,这个小老板应该是受过刺激。

    她母亲是个烂赌的女人,跟她父亲离婚后独自去了南方,给几个有钱人做过二奶,从来不管她死活,这几年也不知从哪里听说王陵珊混得不错,便常常到蓟城来问她要钱。王陵珊的父亲离婚后重新组建家庭,再没有联系过她们母女。王陵珊是被外公外婆养大的,曾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她热爱星空,梦想是当天文学家。她后来的确学了天文学,是那一届有名的活跃分子、暗夜协会曾经的重量级会员。从她的行动上看,截止到她大学三年级都还没放弃那个成为天文工作者的梦想。她是个非常有规划的女人,从入学就是开始准备保研,成绩单很漂亮、该参与的活动也很积极,整体而言算得上品学兼优。

    大三那年春节她带着外婆去了桂海,回来之后就转了性子。先是做了个人流,紧接频道翘课,有一门专业课的教授一气之下甚至给她的平时分打了0分,保研自此泡汤。大四她退出了一切社团,毕业后,她更是切断了跟所有人的联系,独自来到蓟城。在蓟城,她找了好几份地产公司的工作,最终如愿以偿当了个卖房子的销售员。从这里开始,她不惜使用一切可以往上爬的手段,抢单、抢渠道、跳槽、自立门户,短短五年,这个女人靠自己在蓟城买房买车还经营起了一间不大不小的中介公司。

    生活不易,只要不违法犯罪,张斌很少去评价他人的为人。他只是觉得,既然都铁了心做个唯利是图的狠人了。那继续专心赚钱开公司不挺好的吗?

    干嘛突然跟郁杭那个杀人的妖混到一起去呢?

    王陵珊大方的左右看。

    这间办公室不大,但规格齐全,办公电脑型号很新而且……她轻轻欠了一下身子,余光再次确认了电脑屏幕。电脑的操作系统是银河麒麟。

    这居然是个保密等级非常之高的地方!

    这地方不太可能是科学院。

    王陵珊拿起面前的一次性航空杯,抿一口水,笑得十分友善:“明白。普通的名字可以将秘密藏匿于光天化日下。就像几十年来战略导弹部队只叫做第二炮兵部队一样。”

    迎合人心喜好有时候不需要谄媚。

    果然,皮夹克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不过,您跟我一小老百姓解释这干嘛呀?”

    “你应该知道自己跟大部分人不一样。”

    “所以?”

    皮夹克大佬认真的提议:“想不想换一双正常的眼睛?我们可以免费帮你做手术。”

    王陵珊苦笑,如果在长假之前,她对这个建议一定求之不得。变成一个正常的人,融入正常的人群里去,多好啊。但现在没有必要了。不该死的人已经死了,不该做的交易也已经完成了。再说郁杭刚刚给她调整了眼睛,现在她抬头可以看见一些龙啊凤凰啊,风景也挺美的,她挺满意。

    皮夹克大佬没有强迫的意思,见王陵珊面露拒绝的神色,就点点头。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我这边没事了。”

    王陵珊将剩下的半杯水倒进嘴里。忽然,手机震了两下,王陵珊放下水杯,自然的从口袋里掏出来,若无其事看了一眼。

    “神定天纲君定国法,人间有人间的规则。三十三天和地府不能随便人间争端,你家的血案不归天庭地府管,在人间这是他们保安大队的失职。”

    王陵珊嘴角抽动,心说和着在人间遇见诡异危险,求神拜佛不如请皮夹克大哥吃顿饭?

    “对了珊妹,你要陪的人住在他家。问他要下家里地址。”

    噗!

    谁是你珊妹!这怎么要?

    王陵珊一边抽纸擦桌子一边故作镇定的把手机塞回口袋:“那个……领导。要不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眼睛的事我回去好好想想。谢谢您啊。”

    张斌并没有偷窥他人隐私的习惯。他只是还不太会控制他的眼睛。非常不小心,他看了短信内容。

    王陵珊觉得皮夹克大哥的脸色不太好。他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口袋。什么都没问,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飞快地写好连带那叠照片一起推过来:“离你那个叫郁杭的客户远点。”

    王陵珊虚心点头。

    在她看来,皮夹克大哥这种一看就刚正不阿的人,不劝她远离妖邪才不正常。她现在有点好奇别的东西。皮夹克大佬带着块非常便宜的手表,手上那支钢笔却是百乐双层音乐尖黄金头的定制款。虽然说,各人有个人的爱好,就算这位大佬带块儿童手表也不能说明什么。可这表配着这钢笔,有股子说不出的怪异。这种笔,是专门用来写谱子的。要知道,即使是音乐从业者也不见得这么精致,要专门买支笔来画蝌蚪文。皮夹克大佬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会有闲心搞业余创作的。

    张斌抬起头。看见王陵珊正神色古怪的看他。

    “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不好意思。地址,能联系到您的地址也写一下吧。不瞒您说,我最近遇见生命危险了。万一有个什么,您电话接不着,我这还能有个逃命的方向。谢谢您啊。”

    “不用谢。”

    王陵珊心虚地把纸条收好,顺便翻开了扣在桌上的照片:“长刀研,我也有一支。挺好写。他……”

    很快她的视线落在照片上。

    照片上都是她自己。偷拍的。

    王陵珊失神地拿起照片跟着皮夹克的助理离开了办公室。

    张斌解锁电脑,输入了一串三十二位的密码。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两个人的档案。

    一个叫做林哲禹。

    林哲禹的资料非常简单。他爷爷是湘军老兵,动荡时期去了台蛙省。后来两岸开放权限,全家人回湘探亲,结果林哲禹在路上被人贩子拐跑了。几经辗转,这个台蛙省的小孩流落到了雪区,机缘巧合之下又被灰队收养带到了蓟城。空白的部分非常多。但他那张脸张斌认识。

    张斌曾有一个夜晚跟林哲禹一起埋伏在山巅上。

    他们有过一次关于“凶黑”的闲谈,以及一夜的生死相交。

    一个人叫唐尧臣。

    唐尧臣是个英国籍的华人。在林哲禹流浪高原的那一年,唐尧臣从紫荆特区入境一路向北,最终定居在了齐染的家乡泉城。

    唐尧臣的档案非常详细。一言蔽之,他是个学术性天才,第一次考上大学是未满15周岁的时候,也就是1998年。照片里的他,不同于科学家传记里那些一看就知道有性格缺陷的古怪小孩。照片里的少年衣着鲜贵样貌英俊,他正拎着一把小提琴奔跑,隔着时间张斌几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汗,他扭头看向镜头的样子很愉快,跟那个年纪皮实开朗的男孩子们一样,笑得灿烂辉煌。

    滑动着鼠标,很快就能看见上天对唐尧臣的眷顾在1998年戛然而止。

    记录显示,他在机场托运完行李之后,人并没有登机。而是就此失踪了。两个月后,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时候他已经疯了。档案记载,精神失常之后,据不完全统计,他自杀了三十七次。最后一次自杀未遂,被朱志忠说的灰队带走,养在了寿比胡同13号的四合院里。

    跳过完全空白的两年。2000年,他重新考了大学。这一次他成功的飞跃了太平洋,从本科一直到博士,仿佛一切伤痕都被时间抚平了。唯一的变化可能是他变得平庸了,九年求学,除了学位证书外没能收获任何出挑的成绩。

    张斌轻点鼠标,显示器旁边的摄像头闪烁了一下。他把手放在椅子把手上。手指被刺破之后,屏幕上弹出了个新的密码框。输入密码之后,一份总参谋部二部和国安联动的档案被自动打开。

    国安的档案显示,唐尧臣小时候有个叫“小慢儿“的外号,用泉城方言讲就是小姑娘的意思。2000年开始,他在南美有了一个渐渐广为认知的绰号叫chairmen。据说,这个绰号是从南美人怎么都叫不对的泉城方言音译的。如今,这个绰号已经成了犯罪咨询专家的代名词。

    有了这份档案,不难发现所谓的“伤仲永“只是因为他不务正业。纵观过去这些年,读书只是他的副业。他在南美的那段时间,以该地区为核心辐射开来的众多毒品滥交杀人越货的大案要案统统跟他有关,甚至某些权钱勾结令人发指最肮脏的重大事件也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虽然不论从国籍还是违法行为的发生地点看,他做什么都跟本国没关系,但从国家安全的角度来说,这个人仍然是国安和总参二部常年监视的对象。

    张斌端详着手上的钢笔,用掌心撑着眉头。

    这几天他身体正在发生奇怪的变化。除了眼睛他的脑子也越来越疼,疼得几乎思考不了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