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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杭坐在垂花门的门槛上看阿姨刷地。
“老板,您没有事情做呀。”
“有呀。”
“放心,我肯定刷得干干净净。”
“也行,那我不陪你了。”
郁杭进屋洗了个热水澡。一边用浴巾擦头发,一边拉开摆满白色衬衣的衣柜,随手抽出一件。头发有点长了,郁杭看着玻璃柜子上倒影的自己,歪歪头。拉开抽屉,拿出电推子,决定一劳永逸。从左边耳侧往后脑推,推了大概七八厘米之后,头皮感觉到了来自深秋的寒意。
好冷!
后悔了!
街景渐远。
王陵珊低着头,通红的眼睛里恐惧渐渐褪去。
“师傅,回市区!”
四合院儿里有一个大水缸,是郁杭淘宝买回来的,加上运费三百二十块。
二十多年前,灰先生曾从潘家园倒腾回来一口老缸,有好几个春夏郁杭与灰先生的关系并没有后来那么恶劣,那时候灰先生常在海棠树下唱戏,而郁杭的乐趣就是趴在水缸边儿上看蚊子。
郁杭试着站到树下头,清了清嗓子,唱出一句:“生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
阿姨正提着一桶水也许打算做点什么随着那一声好字,她仿佛踩到一块牛油,脚底打滑嗖一下就栽到了地上,水哗啦一下泼出来,桶咕噜噜的在水里打起转来。
王陵珊丢下钱连滚带爬地窜下车。
她决定答应他!
踩着高跟鞋,逆着熙熙攘攘的游人奔跑。
她从未有过真正的恨意。和平如此的年代,正常人都不可能有真正的恨意。
大多时候恨只是一个意识,就像是草原上的一泓泉眼,很小,在被同业挤兑的时候,在被男方家长讽刺的时候……但很快,恨就被隐蔽在太平盛世道德和法律的辽阔里,成为一种很细微的一闪而过可以轻易被抚平的情绪。但王陵珊每想到那个房间一次,那泉眼就大一些;目光所及每看到什么红色的东西,就能回忆起满屋的猩红,那泉眼就更大一些!复仇屠戮的欲望像是被未挖掘的遗迹突然见了天日。灵魂内核中的兽性,一浪一浪的涌出!顷刻之间,恨淹没了其他全部的情绪。
她跑得很快,撞到了好几个行人,她喊了对不起,但并没有停下脚步。
没有什么足以让她停下!
万物沉没。就连恐惧的大船也沉没了。不带一点漩涡,行驶已久的恐惧就那样寂静的消失了。只剩下了恨这一种情绪!
她穿过南锣鼓巷的人潮,拐入寿比胡同僻静的小路,胡同口的房子爬满了爬藤植物,两边院墙将通路越比越窄。她有一个目标,她只有一个目标!终于看见了那扇熟悉的朱红大门,掠过两头精神奕奕的石狮子。
扯住垂花门的门环使尽吃奶的力气拉开。
陪一个人!她不知道所谓的“陪”是什么意思,但不论这个“陪”多恶劣,她答应!
不论郁杭让她做什么,她答应!
血债血还!
如果她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与妖魔交易,那就交易!
海棠叶子懒懒的垂着,五十多岁的阿姨披着男款羽绒靠在正堂的门框上手里的杯子冒着腾腾热气。当脚跨过门槛,踏在地面上的一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变得慢下来了。王陵珊突然产生了非常强烈的不现实的感觉。仿佛她的恨,她的恐惧,她所有的情绪,都被这个院子里柔软的平和包裹了起来。紧接着高跟鞋的细跟咯嘣一下,脚腕也跟着咯嘣一声。
十分疼!
郁杭对着她友好地笑起来:“同意啦?”
王陵珊有点紧张,她走到郁杭边儿上,小声说:“成交!”
“那签个合同吧。”
王陵珊咬着齿关,说服自己看起来天真些:“昨天晚上死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和动机是什么。但她的确在试探。
说不清为什么,王陵珊始终对郁杭心有期待。
这种感觉就像是这半年来对于鬼的预感一样,昨晚之后她对郁杭有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信赖感。即使他说他救她只是做个交易,即使他说他吃过人,即使他是妖怪。可莫名其妙,她就是觉得他并不会真的伤害他。王陵珊已经不想探究她这种感觉究竟是来源于自己敏锐的第六感,还是来源于郁杭那对好看的眼睛。
如果非要说个理由,其实也是有的。
毕竟,大半年来他对她还是不错的。
也毕竟,那个姑娘的死,也许他不知道呢?也许他不知道那个东西在她家呢?就算他知道那个东西在,他不一定知道有个姑娘也在呀。相处这么久以来,王陵珊可不止一次跟他提过自己的独居日常。
他一定不至于铁石心肠。
他一定不是故意让那个姑娘替她去死的!
“昨晚上不留你谈生意,死的就是你了。”
幻想破灭,享年五秒钟。
看着王陵珊垮下来的笑容。郁杭用脚轻轻踢了踢王陵珊肿成馒头的脚腕:“给你拿块冰?”
“不用,不疼。”
王陵珊倒着抽气,一只脚点地,只用另一只脚轻轻往后挪动。心说果然,自己就是被他好看的脸给欺骗了。
认识小半年,她有他的身份证、行驶证、房产证复印件,还有他很多银行卡的流水,可以模仿他的签名,她甚至知道他喜欢穿哪几个牌子的衣服,用什么味道的沐浴露,喝什么口味的咖啡,追什么漫画,现在持仓了几支股票。他们谈笑风生相处愉快,甚至有点熟。
仅仅两天,这个人变得那么陌生。
他是个妖怪。
昨晚那东西在她家,他知道!
昨晚那个姑娘进了她家,他也知道!
知道,却没有告诉她。知道,却任由无辜的人死去。
郁杭从后屁股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和一支笔:“签这儿,一式两份。”
王陵珊握着笔,学着他的语气:“杭老板啊,昨晚您知道那东西在我家,您怎么没告诉我呢?”
“你没问呀。”
合同居然是手写的草书!王陵珊趴在树上看也没看就签上了名。
她努力调整声线,希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再柔和一些。就像开玩笑一样:“那您没问我就让她替我死了?”
郁杭听出了她的做作:“你不乐意?”
王陵珊手上的汗毛噌一下全都立了起来。
挑起眼睛去看,郁杭还是温吞吞的笑,海棠剪碎的日光像一层金箔洒进他的眼睛里,让他看起来温润亲人。王陵珊吞了一口口水,倾斜着身体用一只腿维持好自己岌岌可危的平衡。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也不是,就像日本人的民族性格里共存着极端矛盾的“菊与刀”一样。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久,她深知有一种人,他的温善随和是真的,他的铁石心肠也是真的。
他救了她,这是事实。
他让一个女孩替她死了。这也是事实。
她该感谢他。
但他的所作所为是恶。
“法,可以盗天地之机,可以穷鬼神之理,可以助国安民,可以济生度死。”郁杭笑盈盈从王陵珊手里抽出她签好字的合同:“但这些与我这妖邪有什么相关呢?”
“是,您说的对,这事儿是跟您没有相关。”
郁杭挑挑眉:“我刚刚有一种即将被道德绑架的错觉。”
“那肯定是错觉啊!”
王陵珊陪着笑将自己那份合同收进包里。郁杭这事做得不对。可在这件事上,最没有资格指责郁杭见死不救的就是她自己了。
“也是。珊妹很现实的。”
王陵珊咧开嘴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将姿态放得尽量低:“我一定尽心尽力帮你去陪合同上的那个人。等这些事儿都成了。”
王陵珊小心翼翼:“能求您用我的命把她换回来吗?”
这个请求是真心的。
她拼尽全力,想在蓟城站下脚。这几年,她说过无数的谎,她践踏过同业的信任,也礼尚往来坑过不识好歹的客户。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见义勇为的事没干过,公交让座的事也老早不干了,她既贪生也怕死,但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在那个时刻死去才能平衡这世界的规则,她想自己承担自己的命运。
钱要自己赚,命要自己抗!偷来的命,她不想要。
“下一届冥府帝君选举,我实名投票推荐马云。”
“啊?”
“这样就能把冥府的匾额换成淘宝商城酆都店,死了七天无理由退货。”
王陵珊眼里噙了泪:“让别人替我死我良心不安。”
郁杭打量了她一下,没说话。
王陵珊有点尴尬,有种被看透了的慌张。
她很理智,起码她接受交易这个决定是经过理智衡量的。她看清了郁杭不过是生意对象的事实,所以此时此刻即使难过也不至于再像昨晚一样在郁杭面前流泪。尴尬就尴尬在她这眼泪就挤出来两滴,干打雷不下雨实在是不太好看。
她只是想试试,试试郁杭的底线。试试将来有没有可能通过示弱哀求到自己的奢望。
“杭老板。”
“放心吧,每天横死的人多了,冥府有专门处理的机制。你要是实在良心不安,就继续好好赚钱。回头给人家烧点纸。有钱能使鬼推磨,多多的烧纸,供她在地府等投胎的村里当个首富。皆大欢喜。”
王陵珊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冥府是有进无出的地方?”
她仍然不死心。也绝对不愿放弃。
“规则是用来打破的。”郁杭将合同叠好,体贴的伸过一只手想帮她把快干的眼泪擦掉:“不过我没有为珊妹去承担打破规则结果的必要。”
这个体贴真讽刺!
王陵珊自己抢先抹掉眼泪:“那公事公办按合同来。麻烦您让它死的痛苦点,死后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郁杭扬手指向王陵珊身后:“是他吗?”
王陵珊回头,门口空空荡荡:“在哪?”
再将头转回来,郁杭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棒球棍。只见他抡起棍子,飞快地朝着王陵珊的脑袋砸过去,最后的画面里,王陵珊看见棒球棍的残像和阿姨见鬼一般的表情。
醒来的时候,郁杭正在边儿上玩马里奥。
“醒了?”
王陵珊躺在床上感受了一下,浑身上下完好如初,没缺胳膊没少腿,两个腰子旁边也都没有丢失的迹象。说实在的,别说腰子了,郁杭连鞋都没给她脱,被子也是随便一扯还是个半成品的折叠形状。她不知道白天他为什么打她,她没心思问。
捅破了身份的窗户之后,这个笑容可掬痴迷游戏机的妖仿佛连伪装成一个思维正常的人类都觉得麻烦了。他目光呆滞的盯着屏幕,玩得认认真真。
王陵珊还没有从几乎崩溃的状态中缓过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一天之间,她知道了这世间有鬼,经历了家里被血洗的恐怖,还跟一个妖怪签了买命的合同。她现在实在是没有余力揣测妖这种跟人类物种隔绝的东西。
只要郁杭遵守合同,弄死那个东西就可以了。
“我饿了,我出去卖份爆肚儿!您别紧张我不是逃跑!”
王陵珊跳下床,脑袋疼脚也疼,瘸着往外蹦跶。
她不饿,她就是想去人多的地方待一会儿。当郁杭答应将凶手挫骨扬灰之后,情绪退潮,只留下空虚荒凉的彷徨感。她迫切的需要一个熟悉的环境来修复内心的边际。
推开门,猝不及防眼前一亮。星空扑面而来。
来不及想清楚为什么蓟城的霓虹如此耀眼还可以看见宛若极地的星群。浑浑噩噩跳过垂花门,三百来米的胡同儿漫长得仿佛千里万里,用尽力气蹦入正街,一头扎到游客中间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还跟这世界有联系。
连着深呼吸了几口。
恍然发现蓟城繁华已与平时不同。
王陵珊像个傻子,张着嘴,原地转了好几圈。霓虹广厦车水马龙间凤凰展翅巨龙腾跃,许多不知名的神奇生物混迹人海,光华繁复,万物昌盛。
“这人间千娇百媚。对吧?”
回头。
郁杭靠在胡同口,手里拿着游戏机手柄。他身后是爬藤苍翠的胡同,半天上是月光无暇。他朝着她笑,像是胡同里常见的青年,不论是手里的游戏机还是身上的运动裤都太真太实太触手可及。可恍惚间他又像是凌驾于万邦之上的神明,月光散在他光洁的脸上,荡尽了尘世的烟火气。
他扬扬下巴:“有关部门在那车里等你。去吧。眼睛是附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