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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怀疑过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我是说就像楚门一样,渐渐发现了一些端倪。这些端倪给了你……呃,它们会让你开始怀疑你曾经坚信不疑的……世界和世界观。”
“你发现了什么呢?”
王陵珊扭头望向窗外,外面那个嘈嘈盈耳的世界让她觉得压抑。一百年前,人们常说申城是造在地狱上的天堂。如今放眼去看,哪儿又不是呢?
“什么都没发现。”
轻飘飘的,她说了谎。拎起包,告别医生。铅灰色的黄昏里,高跟鞋踩在平整的地砖上,一步一步,发出漠然清脆的撞击声。
今天不同以往,以往蓟城总是拥挤的。
几千万人口的蓟城,是拜物的帝王之都。不论是常年找不到空位的停车场还是永远要排队半小时才能进站的地铁,一切都在告诫着人们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努力的人。高楼叠金,所谓的都市繁华,不过是数以千万计的社畜不知疲倦燃烧着生命之火的模样。唯独在长假的时候,高楼加班的灯火才会熄灭一些。七天假期就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指令,一过凌晨,钢筋混凝土之森里数以千万计不知疲倦的鸟儿忽然一下四散开来,奔赴八方。
王陵珊走着走着忽然有些不甘心。她停下来回头望向心理医生的办公楼。
红枫似火的季节,乌鸦成群穿过CBD静默的摩天大楼,玄色的镜面里鸦群朝向古老的宫墙展翅。
她始终说不出那句:“我大概快要撞鬼了。”
说到底,这座城市能有什么人可以让我们毫无保留的去交付自己的秘密呢?即使把心底的恐惧和柔软统统打开,谁又会奋不顾身的拯救你,长长久久的陪伴你呢?心理医生不过是拿钱干活的陌生人罢了。在这座城市里,除了地位和钱财,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靠得住了。
推开公司门,王陵珊看见文达一边聊电话一边见鬼一样盯着她。什么都没说,王陵珊直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文达瞧见自己家的小老板今天心情又不好,忙挂了手上的电话,一路小跑追着王陵珊也进了办公室。
“王总,您给我指派点活儿吧。”
王陵珊神色颓然的拿起桌上的一叠明信片:“大过节的跑回来干嘛。我又不给你加班费。”
“我这不是想好好表现逗老板开心嘛。”
“得了吧。几个新老板都谈过了还在我这儿装大尾巴狼?价钱没谈拢?”
文达下意识绷紧了嘴巴。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怼回去等同于捅马蜂窝。这种情况,除了在心里脑补一轮自己拍桌子骂人的82集连续剧,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
“在心里骂我呢!“
“没有!“
文达避开王陵珊的眼睛,一把抽走她手里那叠明信片,故作认真的一张一张翻看。
这是一套星空主题的明信片。有些看起来照得不错,跟杂志里中规中矩的摄影配图不相上下。有些显缺了点东西,即使是他这样的外行也能发现照片通体偏暗星野苍凉。还有两张干脆什么都看不清。仿佛拍摄者专注的并不是星空,而是另一些隐藏在画面黑暗纵深处的东西。
“干嘛呢?别用磨小朋友那套无赖样在我这磨。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回自己办公室去。”
文达神色终于正经起来:“当年陪着你租格子间当皮包公司的时候我都没走人,现在这个小公司怎么着也在蓟城的中介圈儿里算立住脚了。我至于为了一丁点的困难把你扔下?事在人为,办法总比困难多。你看看你那张脸,再不想开点,你在治好失眠之前就得猝死了。”
王陵珊从来没怀疑过文达,也不是不知好歹。是如今只有文达这儿能让她说几句任性刻薄得话了。这半年,她心里压着好多琐碎的事,没有一件是塌天大祸,心口却憋闷得要窒息:“公司有好多人要走了。”
“所以我才去看看他们用了什么手段。”
“不管用的是什么手段,那些人手里的渠道都悬了。接下来不好干。”
“夸张!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愿意陪着你这小没良心的东西一起辞职吗?”
王陵珊摇头,欠身将明信片扯了回来。
“为了走上人生巅峰啊。你师傅我这眼光多毒啊。当年,我一眼就看出来阿珊跟别人不一样,阿珊能把中介这个活儿做活。走的那几个小朋友道行跟你比差远了。你想开点,小渠道丢就丢,无关紧要!大的丢不了。你别看他们平时跟渠道称兄道弟。没用。那些大渠道的老板们,时间宝贵思路清晰,他们找合作不取决于谁陪他们喝酒喝的舒坦。重点是得有来有往,互相有利可图才是等价交换。这一点,只专注于卖房子是满足不了的。”
王陵珊甩手把明信片扔进垃圾桶:“个顶个儿都是人精,不见得差那么远。说起客户,师傅你得把东城区刚装修的那家分店的钥匙给我。进京证出了点问题。我那个奇葩客户要的鸡得半夜才能到,雇的厨师家里有事等不了那么晚。大过节的我也不想折腾了。那店还没开业嘛,我想着今晚就在那的小厨房把鸡杀了,简单收拾一下。回头假期结束,麻烦师傅帮我找位阿姨做个大扫除!”
“您自己杀?”
“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阳怪气?”
文达哈哈大笑:“五指不沾阳春水的阿珊准备亲自杀鸡。这一定要用尊称啊。不过师傅跟你说认真的,你这状态真太不好了。脸色惨白。要不今晚上我帮你杀鸡,你把客户地址给我,明天我亲自给他送过去。你趁着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
“我没事。这个客户挺重要的。”
文达瞄了一眼垃圾桶:“重要到值得阿珊为他熬夜杀鸡。”
王陵珊没解释。
并没有重要到值得为他熬夜杀鸡。只不过她有今晚绝对不能回家的理由。
如果非要在无眠的夜里找一件事做,那么为一个有利可图的客户去杀鸡就不失为一个有意义的选择了:“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这不是师傅您说的?”
“屁!我说的初恋是星辰大海!谁像你这么势利眼?买鸡的这位不算公司,私人账户资产怎么也得十位数吧。”
“师傅您老人家最近是跟哪位臭脚白鞋的安妮宝贝坠入爱河了?咱能不讲心灵鸡汤吗?我们是以盈利为目标的企业。在遵纪守法的前提下,嫌贫爱富属于优良品质。我作为公司的负责人,把有限的时间用在最能创造价值的客户身上,是对员工和社会负责。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工作时间献爱心,叫谋财害命。您老要想做好人好事,麻烦休假。如果准备精准扶贫呢,麻烦赶在三十五岁的尾巴上拼一把公务员,争取以后下乡建设新农村。师徒这么多年,我精神上支持您,经济上力所能及也会支持您。但您不能阻挡我工作。”
“哪个傻子喜欢上你才是倒了血霉。”文达哼唧一声,后悔刚刚没忍住怼了这伶牙俐齿的徒弟,到底是捅了马蜂窝。
“对不起让师傅失望了,明信片是我大学死对头送的。我没考上研究生,人家考上了。每年呢,人家都给我送一套这玩意儿提醒我,星汉灿烂唯有赢者才有资格追逐。我呢,现在只配在这蓟城的酒色财气里玩泥巴。”
“阿珊你要不换个心理医生吧,我觉得现在这位医生治不好你。“
“我都跟她那儿包年了,你给我出钱重新找一个?“
“行,我闭嘴。”
“出去出去,没事别在这儿晃悠。”
“那晚上有什么不舒服随时给我打电话啊。”
王陵珊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声,打开电脑开始耽迷报表。
她有一个秘密。
她生来就可以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在她眼见的世界里,天穹与霓虹广厦之间有一条悬于半空的冥河。冥河里弥散着烟海浩瀚。那灰色混沌的烟气,汹涌壮观又无比压抑——那是真正死去的万物遗骸。当生命逝去,流动于体内混沌浅灰的烟气就会丝丝缕缕的飞出身体,一些盘桓于街市人海中,一些飘升到那冥河里。
因为看得见死后终归虚无,才会活成她这样。
忠于物质,是对自己、对人生、对世界最大的尊重。
王陵珊把桌上没喝的咖啡倒进垃圾桶,她不想再看见那些明信片。
照片显而易见是在紫台上拍的。从月色和天气看,这九张照片应该是从2004年到2012年每次象限仪流星雨划过夜空的时刻。观星和天文计算不一样,它得看天时地利。并不是每一年的天气都适合拍摄流星,坚持不合时宜的拍摄计划最后也只能落得一片黑暗孤寂。
王陵珊把空了的咖啡杯也丢进垃圾桶里。
她觉得送礼物的人很可笑。固执的拍那一片星空又能怎么样呢?星河灿烂是小女孩们不切实际的梦幻,她早就不想要了!现在她想要的浪漫是公司上市!
是夜,王陵珊裹着大衣站在店门口。
昏夜寂静的长街上除了她再没有一个人。
在哪儿呢?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她时不时能感受到一双视线。不论是在白日人潮拥来簇去的忙碌中,还是在这样夜半无人的静谧里,令人胆寒的恶意总是突然出现。她一次又一次停下来四处寻找,却永远一无所获!某一次,她甚至能感觉到在一切如常的和平里,暖阳清风与来自幽冥荒野无声的呼啸重合。她站在人海中,像一只孤独待宰的羔羊。
很难说这种恐惧是来自她日渐焦虑的心理状况,还是真的……
会是鬼吗?
最近,她突然有了这样的怀疑。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不可能灭亡。科学只能证明存在,却不能证明不存在。诡异的是,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预感让她对原本认定的人生意义有了一丝说不清的模糊和动摇。六年了,她坚定的让自己活成一名黄金女郎,她每天都告诫自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些虚无的事情上。除了金钱这世上什么都靠不住。可……她本能的抗拒这种动摇,固执的不愿意去探究。却又抵抗不住恐惧一浪一浪侵蚀,恐惧让她颤抖,也给她带来了一丝诡异的期待。
对街,胡同口的老墙上映着一条尖锐的人影。
王陵珊已经盯着那个人影看了一会儿了。
天黑得没有一丝儿月光。路灯微弱的光亮只能拢住半棵快要落光叶子的桦树。路灯下飘着的灰色烟气,与树影墙影绰绰重叠。此刻,那个尖锐邪异的人影正攀着胡同口墙上的砖瓦缓缓向外爬行。
王陵珊握着刀,血顺着刀刃凝结。身后暗黄灯光下开水壶正咕噜噜地抖。
文达总说她状态不好,天天絮絮叨叨不是催她体检就是建议她买保险,仿佛她的脑门上刻着命不久矣一样。她去检查过,医生说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工作过于劳累又太久没有好好睡过踏实觉而已。最近,她开始遵从医嘱认真服用安眠药。不吃药还好,吃了药失眠更严重了。这几天,她开始感觉到身体的弦被绷到了极致。心悸、烦躁、食欲不振轮番的折磨她。这是快要猝死的前兆。但她心里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绝不是因为快要猝死的缘故。她能感觉得到自己正处在某个危险的边缘。这种预感与她的疲惫和失眠毫无关联,这是一种客观上的敏锐。她现在正处在一个重要的边缘,就像冰箱里零度的矿泉水,只需要一个撞击,整瓶水都会迅速凝结成冰。现在只差一个撞击。之后,一切都会发生变化。
快要见鬼了吗?
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如果真有看不见的恶鬼索命,那……这世上是不是也该有永垂不朽的英魂和庇佑苍生的神佛呢?
王陵珊盯着对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她那双并不擅长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微微颤抖着,关节部位已经紧绷得发白。
对街,影影绰绰中鸭舌帽的帽檐离开了墙壁。
“啪嗒”,一滴血滴落的在白色瓷砖上。
影子渐渐融入一个立体的身体里,成了个小心翼翼的人。有一些鬼祟。有一些病态。只见他偷偷摸摸将半个身子正从胡同口探出来,左右看了一圈才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扶住胡同口的桦树。影子如同一条黑色湿滑的恶魔,从墙上短暂消失后又游弋到地上。
王陵珊呼出一口气。
只是个流浪汉!
流浪汉另一只手拖拽着重物,步履蹒跚。他又高又瘦,佝偻着腰,像是重度骨质疏松的老人。风一吹,衣服发飘,两条腿就像是两根旗杆子撑在裤子里。仿佛整个人能被这阵小风吹倒。
他这么瘦,是多久没吃饭了呢?
王陵珊生出一些怜悯的情绪。
被盯视的感觉仍然还在。王陵珊四处望了望,除了流浪汉和她,目光所及这条街并没有第三个人。
流浪汉压在棒球帽下的脸完全沉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
王陵珊的视线又回到了流浪汉身上。只见他费力地拽着残旧的红白蓝编织袋,一小步一小步蹭到路边,蹒跚地迈下马路牙子。袋子拖拽过的地方留下了深色粘稠的痕迹。
“嘣!”那袋子掉在马路上。
王陵珊的眼皮跟着狠狠跳了一下。
相较于袋子摩擦马路发出的沙沙声,这个跌落的声音过于刺耳。
外面太冷了!王陵珊决定放弃寻找。她打算回到店里把白天买的金枪鱼三文治拿出来扔给那个流浪汉。
突然,一辆普拉多几乎以漂移的姿态转弯而来飞快掠过,两盏大灯在深秋的暗夜里带来了一瞬明亮。白色车头冲破灰暗的烟气,然后又消失在下一个转弯处黑暗中。
风,吹乱了王陵珊的头发。
一瞬分神。再看,流浪汉受了惊吓,拖着行李歪歪扭扭奋力地往胡同的方向跑起来。
被人盯视的感觉在普拉多风尘仆仆的引擎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陵珊面无表情按动了电动卷帘门的关门键。
突然,王陵珊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流浪汉消失的胡同。汗毛在寒风里逐一直立。门缓缓下落,阴影拉长,卷帘门掩上了与地面最后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