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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内心疑惑,明明进来前还好好的,在东宫也没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出来便成了这副云游天外的模样。
韩素的魂魄直到入夜才找回来,只因一件事,她的贴身侍女初荷总算从太医院被放出来了。
刑部审人没个轻重,初荷的伤比想象的重得多,在太医院待了好久才被准许回归。
屋内,韩素望着初荷还有些不灵活的腿,道:“伤势如何了?”
初荷一边整理衣物一边回道:“已经大好了,再过几日便能痊愈。”
她还和之前一样,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完全没有因为这回韩素的任性而心生怨怼。
韩素挥了挥手,提早让人回去休息了,顺便让她将外头打扫的人都遣散。
季白檀隐在暗处,凝神注意着这边的动静,韩素唤他回去,他走的时候还不情不愿的。
韩素的闺房名为梅林院,来此处的每一个人,都会夸赞说这个名字取得真不错。窗子一开,梅花的幽香便会顺风而入,春夏秋冬,白天黑夜,这里的白梅似乎永远都不会凋谢。
也曾有人问韩素,为何这院中大片大片都是白梅,没有红梅也没有黄梅,未免单调。
但韩素不过是淡淡回了一句不喜欢。
风忽然大了,吹得窗棂哐哐作响,韩素点了盏豆灯,借着光在纸上画着什么东西。
她画得很认真,也很专注,动作却很快,仿佛已经画过无数遍,不消一会儿,她搁下笔,拿起纸张吹干,昏黄的灯光下,能隐隐看得出一枝白梅的轮廓。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叩门的轻响。
韩素望着手中线条完美的白梅图,似乎不怎么满意,随口道:“来得倒是巧。”
寂静中,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来人带着萧索的寒气与沾染的梅香,朗声笑道:“为师的占卜还能出错?”
韩素将图纸搁在桌上,而后抬眸。
来人一身雪白道袍,黑发整整齐齐地盘在头顶,执一柄雪白拂尘于臂弯,正眯着眼睛对她笑。
韩素望着他透亮的双眼:“别来无恙,师父。”
许言初跨门而入,毫不见外地坐在韩素对面,一甩拂尘:“你花大力气送信给我,又让我自导自演给太子下咒,还让我胡诌出这么个生辰八字的谎,就是为了延缓婚期?”
“小徒儿,你既如此厌恶季白檀,为何不干脆拒了这桩婚呢,充其量,也不过是为师一句话的事。”
韩素道:“不能拒。”
她双瞳深不见底,在暗色中却又闪着极微极弱的光,像是被薄云雾霭遮蔽的星子。
当今帝王是个名副其实的笑面虎,看着好说话,实际上心机深沉,不和人正面交锋,偏爱在背后捅人刀子。韩光身居高位,本就遭帝王忌惮,她身为丞相之女,更是如履薄冰,众目睽睽之下,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倘若她今日退婚,说大了便是藐视皇威,昭康帝虽目前不会说什么,但这必然会成为他心口的一根刺,长此以往,等皮肉腐烂,等伤口结痂,哪怕最后拔掉,疤痕也再难愈合。
她需要未来太子妃这层身份来做保护膜,她一日不嫁,昭康帝就得忍她一日。
许言初也想到了这层关系,蹙着眉道:“那三年过后呢?时日一到,你又当如何?举目之下皆是王土,你跑得掉吗?”
“谁说我要跑。”韩素轻笑一声,“我嫁。”
这短短两个字如同惊天霹雳,将许言初雷得外焦里嫩,他愣了好一会儿,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湿湿哒哒又黏黏糊糊。
当事人却轻描淡写地将话题揭过:“师父见多识广,可曾听闻燕国秘宝百疗衣。”
许言初一顿,面色缓缓沉下来。
他不笑的时候其实威压很强,眼尾微微向上挑起,像是将出未出的利刃:“什么意思,你要百疗衣?”
韩素不置可否:“看来师父听过。”
沉默一点一点蔓延在屋内,气氛紧张得像是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刀子,许言初目光如炬,一字一顿:“他已经死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韩素却没有丝毫诧异,她坐在桌前,垂眼望着那幅白梅图,指尖缓缓摩挲过粗糙的纸面。
将干未干的墨渍被抹开些许,图花了。
韩素面无表情,良久才轻声道:“师父在说什么。”
“徒儿不过随口问问。”
许言初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敏感,主要是先前这人的疯劲儿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哪怕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每每午夜梦回,他眼前还是会出现那个血淋淋的身影。
周遭是数盏昏黄的挂灯,烛火呼啦啦地跳跃着,十三岁的女孩浑身都是血,抱腿坐在血泊之′中,地面用鲜血画着巨大又古怪的字符。
她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腕上的伤口狰狞可怖,跳动的烛火将她的面目映照得若隐若现,那时许言初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觉得韩素的生命就好像那盏跳动的烛火,稍不留神就会被风吹灭了。
许言初拼命忍着怒气,袖下的拳紧攥到发抖,狠狠抬起了手。
韩素不躲不闪,不哭不闹,呆愣愣地望着前方,开口喊他师父。
打下去的巴掌最终还是化为了拥抱。
时间一晃而过,转瞬间,当年那个将自己折腾没了半条命的女孩逐渐学会了伪装,学会了隐藏情绪,也学会了将弱点隐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