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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相贞迈步向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没见过你这样的东西。你是算个爷们儿还是算个娘们儿?说你算个娘们儿,你没兔子样儿;说你算个爷们儿,你他妈的又天天对着我使劲!”
顾承喜慌忙拿了自己的外衣,,一边穿一边跟上了他:“大帅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我不挑剔。”
“你有什么脸挑剔?想想你干的那事儿,你是看我看出馋痨了?”
“大帅明鉴,好像还真是。”
“放屁!还有心思跟我扯淡,不知道臊得慌?”
“回大帅的话,我有着坚强的精神,不怕害臊。”
霍相贞回身对着他就是一脚:“明天你就给我滚回保定去!”
顾承喜向后躲了一下,然后抬头对着霍相贞笑。一个冬天把他养白了,脸一白,衬得眉毛眼睛都乌黑,有股子唇红齿白的干净劲儿。
霍相贞无可奈何的也笑了,但是笑容一露即收,因为顾承喜是个蹬鼻子上脸的,所以霍相贞不能多给他好颜色。
顾承喜心满意足的,被霍相贞撵走了。
夜色渐渐浓了,楼上卧室中的白摩尼朦朦胧胧的醒了过来。房内亮着一盏小小的壁灯,他扭过脸,看到了枕边的大纸盒子。
欠身揭开盒盖,他看到了一大盒子伸胳膊伸腿的草蚂蚱。抬手揉了揉眼睛,他按了床头电铃。
片刻过后,一名勤务兵上楼开了房门:“白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白摩尼问道:“我大哥呢?”
勤务兵答道:“大帅正在泡澡。”
白摩尼也想去洗个热水澡,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欠身说话已经是很勉强。力不能支的重新躺下了,他让勤务兵退了出去,然后一个一个的从盒子里拿出草蚂蚱,在床边排了一支蚂蚱军队,蚂蚱们大小不一,所以还是支杂牌军。
54、下马威
顾承喜深夜离了霍府,美滋滋的回了家。翌日清晨,他吃了小林给他煮的一大碗水饺,然后换了一身长袍马褂,晃晃荡荡的去了公署。虽然现在他不在军需处混日子了,但是当初交的朋友还都在。难得的有了闲工夫,联络联络总没坏处。
如他所料,虽然还在年里,但是公署里已经早早的有了人,不是为了来办公,而是把衙门当成了茶话会场。顾承喜当初在处里一直是勤谨伶俐,如今又有了升腾,所以甫一露面,立刻受了欢迎。嘻嘻哈哈的扯了几个小时的皮,忽然有人笑道:“侄少爷怎么还不来?”
顾承喜知道霍平川虽然有着霍相贞那样一个叔叔,又坐着军需处处长的位置,但是已经重蹈保定覆辙,在同僚与下属中再一次沦为了受气包。
一名西装青年一跃而起,很兴奋的找帽子戴手套:“谁跟我一路走?上他家里揪人去!昨天就让他逃了一顿,今天不信我堵不着他!”
立刻有人起身应和了,正是公署中的宣传主任。主任捧着一顶水獭皮大帽子,虽然已经人过中年,但是比少年的玩心还重:“走走走,我跟你去。”
主任与青年像一对恶霸似的,一路坏笑着出门上了洋车,直奔了霍平川的宅子。而这两人刚走不久,马从戎满面春风的到了。背着手溜达进了屋子里,他穿了一件很素净的灰鼠皮袍,看着苗苗条条,一身的清爽利落相。众人见了秘书长,立刻一拥而上的发出欢声笑语。马从戎抬手一拍顾承喜的肩膀,然后笑问:“刚才我在门口看到了老张和小李,这二位贼眉鼠眼的冲着我笑,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顾承喜笑道:“上家找侄少爷去了,让侄少爷过来请客。”
马从戎当即笑出了声:“好,那我来巧了。侄少爷财大气粗,一会儿咱们吃他的大户。”
房内欢声笑语的闹了片刻,老张和小李真把霍平川押了过来,而且顺路还搭了霍家的汽车。霍平川是西装打扮,本来正在家里搂着姨太太抽大烟,几乎是被老张小李硬从炕上拽下来的。一双疲倦的眼睛睁大了,他神情茫然的发牢骚:“前天不是请过了吗?今天怎么又找上我了?”
军法处的处长扯着大嗓门笑嚷:“前天是前天的,前天一顿饭,还能管到今天哪?今天这客你得请,我们都喊你一声侄少爷呢,你不能让我们白喊啊!”
霍平川垂死挣扎的想要反抗:“没门儿,你们这不是吃冤家吗?我走了,不陪你们扯了。”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往外走。马从戎见状,立刻伸手向他一指:“逮他!”
秘书长一声令下,屋内众人开始去追霍平川,霍平川也撒了腿开始往走廊里小跑。追的人笑,被追的人也笑,整座公署顿时乱了营。霍平川虽然从上到下都是软骨头,但是占了腿长的便宜,可以很灵活的在各间办公室里穿梭。顾承喜领了先,几次三番的向前扑着要抓他,然而总是差了分毫。最后大部队轰轰隆隆的跑出了公署,顾承喜一眼瞧见公署院门外停了一辆汽车,霍平川正撅了屁股要往里钻,便呐喊一声打了前锋,冲上去一把抱住了霍平川的腰:“哈哈哈侄少爷——”
话到这里,他一抬眼,忽然在汽车旁看到了目瞪口呆的元满。从元满身上慢慢收回了目光,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手。而他的俘虏直起腰转向了他,正是霍相贞。
公署内外立刻陷入了死寂,后方的追兵也一起愣在了原地。几秒钟的安静过后,顾承喜第一个立正敬礼,朗声说道:“大帅好!”
恍然大悟似的,追兵们立刻也有了动静。在此起彼伏的敬礼问安声中,马从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低声笑问:“大爷来了?”
霍相贞对他一眼不看,直接问了眼前众人:“怎么,几天不见,你们返老还童,全变成童子军了?”
众人垂了头,不敢吭声。而霍相贞知道他们无话可答,便又单问了顾承喜:“平川也在?”
此言一出,霍平川从公署之中伸出了个脑袋,怯生生的答道:“叔,我在这儿呢。”
霍相贞对于这个侄子倒是没什么大意见,只是懒得看他:“你有事吗?没事就回家去吧!”
霍平川答应一声,然后驼着背低着头,小贼似的靠边溜出公署大门,又往前走了几步,在路口上了自家汽车。
霍相贞撵走了侄子,又瞪了顾承喜一眼:“闹,闹,就知道闹!赶紧给我滚回保定去!”
顾承喜敛眉垂首,一身的恭顺:“是,大帅。”
霍相贞最后转向了马从戎。神色不善的将马从戎扫视了一番,他重新撅了屁股探了身,从汽车座位上找出了个金灿灿的小东西。顾承喜看得清楚,见那东西是个坏了弹簧的领带夹子。而霍相贞把领带夹子往马从戎脸上一扔,随即弯腰上了汽车:“跟我走!”
马从戎摇着脑袋无声一叹,然后笑模笑样的也上了汽车。院内众人目送着汽车渐行渐远,只有顾承喜俯身捡起了领带夹子。领带夹子上面镶了星星点点的碎钻,换个弹簧还能用。他把领带夹子揣进了口袋,旁人见了,只以为他贪小便宜,而他是贫苦出身,正所谓人穷志短,贪小便宜也属正常,所以无人在意。
白摩尼中午喝了一小碗米粥,此刻正是昏昏欲睡。楼下冷不防的响起一声怒吼,吓得他立时睁了眼睛,心脏都随之一缩。欠起身竖了耳朵,他本来胆子就不大,如今更小了,惊弓之鸟似的瑟缩着听。
与此同时,楼下客厅中的霍相贞握着白摩尼的手杖,劈头盖脸的抽向了马从戎。马从戎抱了脑袋往后退,方才下了汽车往楼内走时,他故意落后几步,已经从元满口中得知了霍相贞盛怒的原因——这位大爷早上想找件皮袍子穿,然而从元满开始,往下的人没有一个知道皮货存在哪里。后来终于有人找到了储藏皮货的大柜子,可因皮货珍贵,所以柜门带了暗锁。家里的钥匙全在秘书长手里,秘书长不露面,想开柜子,只能撬锁。
霍相贞由此憋了一肚子气,亲自出门要去马宅找人,结果半路领带夹子还坏了。霍相贞自己拿着夹子摆弄了一路,险些被弹簧崩了眼睛。气上加气的到了马宅,他扑了个空。
事情都不大,然而全凑在了一起,于是霍相贞便彻底的暴跳如雷了。
马从戎知道他对自己是特别的能发疯,所以讲了策略,不和他硬碰硬。护住头脸躲避了手杖,他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将要退到门口了,他脚下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门帘子前。与此同时,霍相贞没轻没重的将手杖往他头上一甩,手杖脱了手,结结实实的敲上了他的手背关节。他疼得低低哼出了一声,随即胸口受了沉闷的一击,是霍相贞对他动了脚。一脚踹过来,他顺着力道滚出了厚重的棉门帘子。紧闭双眼蜷缩了身体,这一下子几乎截断了他的呼吸。他咬紧牙关忍了半天,才忍过这一阵痛,缓过这一口气。
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扶着墙壁,他慢慢的起了身。周遭很安静,大帅发脾气,一般的副官全吓得退避三舍了,只有元满还一脸惊惶的敢留下来。留下来归留下来,他孤零零的站在楼梯旁,也带了几分要逃的意思。
正在他迟疑之时,马从戎喘息着扭过脸,很温和的向他微微一笑,然后用气流送出了轻声:“别怕,是冲我来的,没你们的事。”
元满睁着大眼睛看他,感觉他这一笑有点瘆人。
霍相贞没有出客厅,除了在动武之前骂了马从戎一句之外,也再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对于马从戎,他是上去就打,打完就算。
客厅里安静,客厅外也安静。马从戎扶了墙壁缓缓而行,又对元满说道:“我得回屋歇歇……”他佝偻着腰,自嘲的低笑:“这一套全武行啊,真能闹出人命。”
元满向门帘子又看了看,见是真没动静,便伸手扶了马从戎,把他搀去了走廊尽头的屋子里。
马从戎歇了小半天,傍晚时分,他又露了面。
他换了一身单薄的便装,而且洗了脸梳了头。在开晚饭之前,他先进了餐厅。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他想喝了它提提神。咖啡滚烫的,他背对门口站立了,低头晃着脑袋去吹热汽。估摸着咖啡可以入口了,他正预备要喝,不料一条雪白餐巾从天而降,正勒住了他刚张的嘴。紧接着餐巾收紧了,霍相贞将餐巾两角在他后脑勺上打了个死结。
然后,霍相贞便转身走了。
放下咖啡抬了手,马从戎一边去解那个死结,一边回头去望霍相贞的背影。结子解开了,马从戎揉着嘴角自己发笑,想大爷像个贼一样蹑手蹑脚潜入餐厅,就为了给自己勒个嚼子。
刚才那一顿毒打,不是霍相贞给了他下马威,是他给了霍相贞下马威。他自己算了日子——三天,整三天没来,霍相贞的日子和情绪果然就一起乱套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有这个本事,但是不很确定,所以趁着过年的时候,做了个试验。大过年的,各家都有各家的事,他少来几趟,也不算大罪过;再说这些天白摩尼在楼上戒大烟,隔三差五就要鬼哭狼嚎一场。大年里的,马从戎不爱听,嫌晦气。
端起咖啡小口小口的啜饮着,马从戎心口还在隐隐的疼,然而心里很平静,并且夜里想和大爷睡一觉。有日子没睡了,他感觉自己有些皮痒,需要一场蹂躏。
夜里,他果然是如愿以偿。
提前把自己洗刷干净了,他披着睡袍进了霍相贞的屋子。霍相贞不在,于是他等了良久。
霍相贞一直在和白摩尼用草蚂蚱排兵布阵。深夜时分他回了房,迎面就见马从戎像个鬼似的,一动不动的站在一盏小壁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