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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从戎没想到安如山狗胆包天,敢越过自己直接来问霍相贞。很应景的也做了个惊讶表情,他随即严肃了:“是不是军需处那边出了差错?大帅您等着,我这就去找陈处长问个清楚。”
霍相贞一拍大腿:“不用你!安如山你去,你把陈德兴给我叫过来!我亲自问他!”
安如山答应一声,转身便走。客厅里没了旁人,霍相贞瞪了马从戎:“混账东西,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马从戎后退了一步:“大帅,不是——真跟我没有关系,不信您当面去问陈德兴。”
霍相贞立起了眉毛:“我问什么陈德兴!他当然不敢供出你。你以为有了陈德兴当替死鬼,我就抓不到你了?今天这是安如山找上门了,他要是不找上门,野战炮是不是就糊里糊涂的归连毅了?连毅说翻脸就能跟我翻脸,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嫌上次那一炮没轰死我吗?”
马从戎“咕咚”一声双膝跪地,垂头说道:“大爷,我……我……”
支支吾吾的“我”了片刻,他一时编不出理由充当下文,于是直接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大爷,是我迷了心窍。”
霍相贞看着他:“继续!”
马从戎一声不吭,开始左右开弓的自抽嘴巴。客厅里起了一串单调的噼里啪啦,马从戎的白脸很快成了红果子。而霍相贞面无表情,显然是并无恻隐之心。
如此直过了二十多分钟,霍相贞开了口:“够了,抬头!”
马从戎抬头望向了霍相贞,同时听他说道:“我说‘够了’,不是因为心疼你,是因为安如山还会再来,你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丢我的脸!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也对得起你秘书长的身份?起来吧,给你一天的时间,把野战炮给我追回来!”
马从戎像是含了泪忍了哭。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他鞠了一躬,随即转身便走。
军需处的陈处长见了霍相贞,果然是不敢供出马从戎,于是被霍相贞一撸到底,撵回家去了。军需处本来明天要去天津接收一批意大利来的新军火,现在处长没了,群龙无首。霍相贞虽然从后脑勺一直疼到尾巴骨,但是在一股怒气的支撑下,他告诉安如山:“明天我亲自去!我给军需处做代处长!”
霍相贞发出了话。到了翌日下午,他果然率领着军需处全员登了专列。他的后背疼成了一块铁板,僵硬着不敢动。新上任的赵副官长想以按摩之术祛除大帅的伤痛,然而他的按摩之术兴许是太残酷了,大帅在包厢里吼成了老虎狮子。最后赵副官长如同一只小燕一样翩然飞出,是大帅忍无可忍的给了他一脚,把他生生的踹出了包厢。赵副官长刚落地,霍相贞手扶门框探出了身,军装上衣早被赵副官长扒了,贴身的衬衫也是大敞四开,衣领子向下一直退到了肩胛骨。横眉怒目的扫视着面前众人,霍相贞疼了一夜一天,又没有马从戎伺候他安抚他,他心烦意乱苦不堪言,真有吃人的心了。
整座车厢全安静了,副官处与军需处一起死寂,同时一起怀念起了秘书长。如果秘书长在,绝对能压住大帅的脾气。空气沉重的凝结成了一块,霍相贞动一动,空气才流一流。
正当此时,顾承喜从车厢一端走了过来,小声说道:“大帅,让我试试吧。”
霍相贞气色不善,但是强忍着没有继续狮子吼:“会吗?”
顾承喜一点头:“会。”
霍相贞披着挂着衬衫,一转身走回了包厢里。
23、车厢中
顾承喜不消吩咐,自动的跟着霍相贞往包厢里走,不是因为他有眼色够机灵,是因为他真的想进。即便是不该进,他也要进。
背过手关了包厢的房门,他的动作很轻,无声无息,眼睛盯着前方霍相贞的背影。赵副官长的按摩之术不怎么样,衣服却是扒得利落。随着步伐起落,衬衫领子向下一直滑落到了腰间,全凭两只袖子缠住了霍相贞的手臂。霍相贞像是被衬衫松松垮垮的五花大绑了,光洁的肩膀和脊背曝露在了春日阳光之中,肩膀端正,脊背宽阔,他无论穿脱,或者半穿半脱,全威武,全体面。
走到小床前立了正,霍相贞试探着背了双手,想要彻底脱了衬衫,然而因为疼痛,他的动作迟迟疑疑的带着怯。顾承喜怔了怔,随即大步上前,口中轻声说道:“别动。”
轻轻抬起了霍相贞的一只手腕,他很识相的站在了斜后方,用手指捻开了衬衫的袖扣。霍相贞现在乖得出奇,不回顾,也不抵抗。隔着一层雪白浆硬的衬衫袖子,顾承喜握过了他的手。一切都像是似有似无,似有似无的冒犯,似有似无的亲昵。霍相贞站成了一尊顶天立地的像,迷茫又迷惑的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缭乱风景。他知道怎样对待灵机,怎样对待摩尼,怎样对待马从戎,怎样对待安如山,唯独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待顾承喜——下等下流,恩重如山!
俯身慢慢的趴到了小床上,霍相贞侧脸枕了自己的小臂。小床的长度实在是有限,让他顾头顾不得尾,穿着马靴的双脚自然而然的伸到了床外。顾承喜站在床前低头看了看,紧接着走到床尾弯下腰,先是脱了他的马靴,又搬来一张小圆凳,安置了他穿着洋纱袜子的双脚。
霍相贞舒服了,舒服得心不甘情不愿。及至身边一沉,顾承喜也坐到一旁了,他低声开了口:“赵广胜手重,你轻一点儿。”
顾承喜已经见识过了赵副官长的下场,心中当然有数。双手合十用力搓热了,他伸出手掌,缓缓的落上了霍相贞的背。手有些抖,声音却还平静:“大帅……怎么受的伤?”
霍相贞言简意赅的答道:“摔了一下。”
顾承喜不言语了,因为感觉霍相贞好像是不大愿意搭理自己。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大,十指修长,在北京城里过了许久的好日子,手心手背也随之褪了一层不干不净的糙皮。小林像个小媳妇似的,把他从头到脚收拾得清洁利落,连指甲都是剪了又剪修了又修。这样一双手落在霍相贞的后背上,前者看着也不是那么的寒碜肮脏,后者看着也不是那么的高攀不起。力量一直运到了十指指尖,他很有分寸的揉按着穴位。久病成医,久挨揍的,也能自学成跌打师傅。和赵副官长相比,他的技术绝不更高明,然而他的一举一动全都轻巧细致,让霍相贞总不至于忍无可忍的光火。
对于顾承喜来讲,霍相贞是香的。
霍相贞的身上并没有香气的源泉,他自命为武人,摩登子弟所需的雪花膏古龙水,他是一概不碰。然而顾承喜不动声色的深深垂下了头,固执的认为他很香。微凹的脊梁向下延伸,肌肉在腰身处渐渐的收紧。火热的手掌滑过了停匀的背,最后顾承喜掐住了霍相贞的腰。平安长得真好,平安什么都好。脑袋低到了极致,他的鼻尖蹭过了对方束在腰间的皮带。肌肤的气息混合了皮革的味道,让他不动声色的做了个深呼吸。
皮带下的后腰是微微凹陷的,凹陷到了极致,线条又开始向上走,勾勒出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向上走到了顶端,再次向下,分出了两条笔直的长腿。顾承喜的目光扫过了霍相贞的屁股和腿,一扫即过,然后在心里慢慢的给他宽衣解带。
又不是没脱过,又不是没干过。顾承喜想起自家那铺肮脏凌乱的小火炕,嘴角忽然现出了一丝快意的笑。自己也真算个人物,竟然赤手空拳的睡了个督理。督理大人这人高马大的一身骨头一身肉,他哪里没看过?不但看,而且是掰开了细致的看,看过了又细致的干。手指失控似的加了力道,他的爱意和狠劲骤然混在了一起。
力道一发即收,并没有让霍相贞觉出异常。满后背的酸痛似乎正在慢慢的被顾承喜擀散揉开,他从痛苦中稍稍得了些许解脱。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他开口说了话:“还行,你比赵广胜强。”
顾承喜答道:“谢大帅夸奖。”
这句中规中矩的回应,让霍相贞感觉有些不大自然。他想让顾承喜少拘一点礼节,但是转念一思索,又怕这家伙蹬鼻子上脸。别人蹬鼻子上脸了,他可以教训;救命恩人蹬鼻子上脸了,他不好办。
正当此时,顾承喜忽然出了声:“大帅现在……还闹不闹头疼了?”
霍相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不疼了。”
活动在他后背上的滚热巴掌忽然暂停了,霍相贞静等片刻,没有等出音信,便想开口询问。不料未等他开口,顾承喜又说了话:“我、我亲你一下!”
不等霍相贞做反应,他已经俯身把嘴唇贴上了对方的脊梁,吮出“叭”的一声轻响。霍相贞当即侧身望向了顾承喜——也不说话,也不质问,就单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迎着霍相贞的目光,顾承喜仿佛是无地自容了。低头望着自己撂在大腿上的双手,他毫无预兆的笑了一下:“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亲一下。我——我太想你了。”
然后他看了霍相贞一眼,脸上的笑容带了苦意:“我知道我想也是白想……你是大帅,你心地好,肯让我在你手底下安安闲闲的吃干饭,我已经是很感激。我不糊涂,我心里明白道理。刚才就是……就是……”
他搓了手,依旧是笑,笑得不但苦,而且几乎带了泪:“就是……实在忍不住了。”
霍相贞对他一挑眉毛:“你还有什么是忍不住的?一并说出来吧!”
顾承喜摇了头:“没了。我没吃熊心豹子胆,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也一样听你的话。所以……亲一下……就够了。”
话到这里,他涨红了脸,气息也粗重了。霍相贞知道他本是个乡野间的混混一流,也许脸皮厚过地皮。他能面红耳赤,大概也是桩罕有的事情。
坐起身盘了腿,霍相贞没有想出什么眉目,对待大红脸的顾承喜也是无计可施。背对顾承喜坐稳当了,他决定把这糊里糊涂的一页先翻过去。抬手一拍自己的肩膀,他拍出了“啪”的一声:“继续!”
顾承喜脸上羞怯困窘,其实眼角余光一直在瞄着霍相贞。霍相贞一发话,他立刻上了手。单腿跪在床边,他反复揉捏了霍相贞的肩膀。歪着脑袋凑近了对方的后脖颈,他舔了舔嘴唇,又是轻轻的一吻。
霍相贞对他的吻毫无好感,然而嘴唇所触之处的肌肤,却又过电似的麻了一下。不甚自在的扭了扭脖子,他把双手搭上膝盖,向前问道:“怎么回事?得寸进尺了?”
他看不见顾承喜的脸,但是感觉顾承喜似乎是笑了,因为有气流柔弱的拂过了他的耳垂。紧接着,是顾承喜闷声闷气的回答:“我……”
这样的顾承喜,让霍相贞联想起了一只傻头傻脑的癞皮狗——白摩尼小时候养过这么一条,总是自以为诡秘的四处偷吃,一旦被人捉了现行,便伸了舌头做傻眼状。如果它会说人话,在面对质问之时,回答大概也只有一声“我……”。
霍相贞抄起了一把折扇。折扇不贵重,扇骨子的材料是竹子,合拢起来像件武器。单手向后扬起折扇,他一扇子抽中了顾承喜的脑袋:“再有一次……”
话未说完,甩手又是一抽:“军棍伺候!”
他手挺狠,顾承喜疼得“哎哟”出声,随即却又问道:“大帅,亲一下,得挨多少军棍?”
霍相贞侧过了脸:“什么意思?”
顾承喜真笑了:“要是少,我就再亲一下。”
霍相贞转向了前方:“打死为度!”
顾承喜低声笑道:“那我不敢了。”
霍相贞缓缓的说道:“你这句话答得很好。在我手底下做事,应该牢记‘不敢’二字。不敢了,才能不逾矩。不逾矩,各安其位、各得其所,才能天下太平。”
顾承喜当即答道:“记住了。”
答得规矩利索,可惜口不对心。顾承喜心想自己若是个“不敢”的人,当初就不会从死人堆里背出个平安!那么黑的夜,那么大的雪,他敢背着个素不相识的半死人,趟着漫山遍野的尸首往外走。他当初若是“不敢”,现在人间早没霍相贞这个人了!
顾承喜不再吭声,运足了力气给霍相贞按摩肩膀。霍相贞长久的面壁,也是一言不发。顾承喜捏得他骨节泛酸,酸得舒服,抵消了痛。很享受的半闭了眼睛,他想起了马从戎。马从戎也有这样的好手艺,总能够轻而易举的打发掉他身上一切的不如意。马从戎跟了他多少年了?记不清了,马从戎从小就长在霍府,马管家的儿子,和半个少爷也差不多。他念书,马从戎跟着念书;他习武,马从戎跟着习武。在文武两方面,马从戎毫无成绩可言,但是总跟着他,跟着跟着,终于跟成了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