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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楼细腻的表演和唱腔更是为这出戏增色不少,程派游丝唱法的幽咽婉转将色空小尼姑的期待、幽怨、春色表现的淋漓尽致。
就连杨威都忍不住一边看戏一边吐槽程小楼扮演的戏中小尼姑一角,由此可见他的表演确实直抓人心。
“想我在此出家,原非本意。”
简简单单的一句念白之后,程小楼又接着唱道:
“只因俺父好看经,俺娘亲爱念佛。暮礼朝参,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供佛。生下我来疾病多,因此上把奴家舍入在空门为尼寄活。与人家追荐亡灵,不住口的念着弥陀。只听得钟声法号,不住手的击磬摇铃,击磬摇铃,擂鼓吹螺,平白地与那地府阴司做功课。多心经都念过,孔雀经参不破。惟有莲经七卷是最难学,咱师父在眠里梦里都教过。念几声南无佛,哆哆,萨嘛诃的般若波罗。念几声弥陀,!恨一声媒婆。念几声娑婆诃,嗳!叫,叫一声没奈何!念几声哆哆,咳!怎知我感叹还多。”
如果说上一段山坡羊“小尼姑年方二八”一段是在抒情,那么这一段采茶歌就是直白的叙事。
叙说她上山出家的原因,以及平日里的空门日子只能烧香拜佛。
所谓山坡羊,是京剧的曲牌名之一。北曲中吕宫、南曲商调,都有同名曲牌。南曲较常用,字数定格据《九宫大成谱》所载,南曲大抵是七、七、七、八、三、五、七、八、二、五、二、五(十二句)。北曲较简单。常用作小令,或用在套曲中。
而采茶歌则是程小楼前世中国湖北省、江西省赣南山区盛行的汉族民曲。其演唱形式比较简单,先是一人干唱,无伴奏,后来发展成为以竹击节,一唱众和的“十二月采茶歌”的联唱形式。
这出《思凡》中的采茶歌调式,则是相对古老的以操琴和锣鼓点伴奏,一人独唱。
如果杨威对采茶歌和山羊破的曲牌名几调式有所了解,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能够知道这出《思凡》将会一角到底。
“越思越想,反添愁闷,不免到回廊下散步一回,多少是好。”
这是快忍不住了啊,个小浪蹄子!
杨威听到程小楼愁苦烦闷的念白,撮了撮牙花子点了根雪茄,不知不觉间已经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他很想知道思凡思到这种程度,戏中的色空小尼姑到底会怎么做。
“难道要偷偷跑下山去偷汉子,嘿嘿。”
就连杨威自己都没注意,他已经随着程小楼的表演全部心思都沉浸在了戏中。
用念白抒发了一下愁闷的情绪后,程小楼有用采茶歌拖着声调嘟嘴轻叹了两声道:“绕回廊散闷则个,绕回廊散闷则个!”
或许是无聊至极,也或许是庵里里的小尼姑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什么都想吐槽两句,哪怕是看到寺中的泥塑罗汉,她也忍不住说道:“看两旁罗汉,塑得来好威严也。”
“又只见那两旁罗汉,塑得来有些傻角。一个儿抱膝舒怀,口儿里念着我。一个儿手托香腮,心儿里想着我。一个儿眼倦开,朦胧的觑着我。惟有布袋罗汉笑呵呵,他笑我时光挫,光阴过,有谁人,有谁人肯娶我这年老婆婆。降龙的恼着我,咦!伏虎的恨着我。那长眉大仙愁着我愁我老来时有什么结果。”
威严的罗汉菩萨他们在这寺中无聊么,孤独么,思凡么?
说不定他们这会儿也正在想着我,念着我,偷窥我吧。
不对,那个布袋罗汉正在笑话我,降龙伏虎也在恼恨我,或许长眉大仙在为我发愁也不定呀。
程小楼这一段哭皇天将十六岁小尼姑的内心独白表现的可谓是淋漓尽致,他那一颦一笑,或嘟嘴愁闷,或满心欢喜的眉宇间,让杨威似乎都看到了那几尊造型各异的罗汉和菩萨了。
“这出戏也真他娘的是没谁了,真不知道程小楼那小子是怎么想出来的这种戏,小尼姑思凡思的连罗汉菩萨都能想象成小情郎!”
杨威用力吸了一口雪茄,恨恨的低声骂道。
饶是站在程小楼的对立面,他也是不得不佩服,不得不承认程小楼的唱工和创作才华。
然而想象终归只是想象,戏中的小尼姑色空清醒过来后又继续唱道:
“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芙蓉软褥。我本是女娇娥,嗳!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缀?见人家夫妻们洒乐,一对对着锦穿罗。阿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缀?!
唱到这里的程小楼已经眼眶泛红,垂涎欲滴。
似乎到这里,思凡的情绪已经激发到了临界点,羡慕那些每天都能郎情妾意耳鬓厮磨的小夫妻,羡慕到了极点。
可没有任何人知道,在录制这出戏时,程小楼唱到这里,脑子里想到的却是那个死不悔改,非要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念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的程蝶衣。
“今日师父师兄都不在庵。不免逃下山去,倘有机缘,亦未可知。有理吓,有理。”
听到程小楼这一句念白,杨威叼着雪茄一排大腿兴奋自语道:“我就说嘛,那小尼姑思凡思到这种程度,不偷偷跑下山去找汉子才怪!”
果然,他话音刚落就听戏中的小尼姑色空继续唱道:“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从今去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好了,且喜被我逃下山来了!”
“但愿生下一个小孩儿,却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其实这最后一段的唱词程小楼内心深处是稍稍有些不喜的,要不是时间太紧,或许他真会改一改。
比如那句一心不愿成佛,只想去山下找一个小哥哥,任他打骂说笑,都甘之如饴。
在程小楼看来,这一段的唱词显得小尼姑色空有些没了底线,也是从侧面对某些所批判思想的纵容。
而且听起来非常露骨,就好像问现代社会找男朋友有什么要求,回答说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是个男的,第二是活的就行。
当然,如果非要给这出戏强加上某些批判精神,或者说小尼姑为了自由为了爱情,为了打破套在身上的枷锁,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其实也并无不可。
不过,对于程小楼而言这就是一出戏,一出表达尼姑庵里懵懵懂懂,对外面的生活和凡俗爱情充满幻想和渴望的戏。
戏中说的唱的,何尝不是那些从小在尼姑庵中长大的小尼姑所思所想。
至于批判这样批判那样,小尼姑思个凡,她自己能批判哪样?!
古有花和尚鲁智深吃肉喝酒杀人如杀鸡,现代社会就没有么。
头发一剃秒变师太和和尚,但那颗属于凡尘的心何处安放?
这该死的凡尘啊,让小尼姑不得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