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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完会回到了座位,邻桌的Claire伸过头对赵睿说:“你电话一直震动,是不是家里有急事!”
赵睿拿起手机看了看,十二个未接来电,一个接一个,列满手机的屏幕,来电人全部是“幼宁”。
最迟的一个电话,时间是50分钟前。
心里有点着急,他赶紧拿着手机躲进小会议室,电话响了几次,终于被接了起来。手机里传出幼宁有些急躁的声音,赵睿忙问他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幼宁声音有些不稳,语气中带着难得一见的慌乱与哽咽:“我爸出事了,医院……已经下病危了,我在机场,4点的飞机,先不和你说了,要起飞了……”
“幼宁,等……”
话还没有说完,手机里便传出了嘟嘟的声音,赵睿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出了小会议室,扭头便进了大老板的办公室,想要请假。老板拉下了脸,质问他原因,赵睿斩钉截铁的说,女友的父亲生病了,一定要赶回去看。老板略一思索,让他把手里的肥差转给了其他几个同事,赵睿没有任何质疑与争辩,点点头便出去了。
匆匆赶往机场,在车上打电话定了票,6点的飞机,与幼宁一前一后,飞往武汉。
前几年,张爸张妈就已经退下来了,但两老都是闲不住的人,张妈每天和院子里的老姐妹们跳舞练操,张爸爸到老年大学去教英语了,日子过的很充实。
今天一早,张爸爸如往常一般,先去遛了鸟,又在阳台上浇了花,回屋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被地上的水渍滑了一跤。张妈妈听见声音,赶紧从厨房出来了,那时候,张爸爸已经扶着角柜站起来了,正在拍灰揉腿。
张妈见他没事,接着回去做早饭了。谁知过了不到十几分钟,张爸爸就在屋里喊着头痛,张妈妈帮他揉揉太阳穴,他却还是叫痛。
张妈妈觉得有点不妥,赶紧到隔壁敲邻居家的门,让他们帮着一起送人去医院看看,几分钟后,等她从邻居家回来,张爸爸已经不能动弹了。
几个人一起把张爸爸抬上车,赶紧往医院送。在车上老人还清醒了几分钟,醒着的时候,只和张妈妈说了句“把孩子叫回来吧,我不怪他了”。
之后,就迷糊上了。
飞机从北京起飞直到在武汉天河机场降落,一共2小时的时间。
两小时的时间内,没有办法与外界联系,幼宁心里一片忐忑。他贴着飞机上的小窗,看着西边的太阳,云层之上,没有云彩的遮挡,那阳光异常的刺眼。
下飞机,招手拦出租,赶往医院,路上他打开手机,短信声响起。
“已上飞机,很快到,别着急,有我在。”是赵睿发来的信息。
他来了。
幼宁慢慢的将眼睛闭起,深深的呼吸,平复慌乱的心情。然后睁眼,镇定的将医院的地址发到赵睿的手机上。
医院会让人想起什么?
消毒水味道、雪白的墙壁,安静的走廊、手术室的门灯……
还有呢?
伤痛与死亡……
走廊的长椅上,坐着张家的几个亲戚。
张爸爸,安静的躺在病床上。他这病,是老年人常见的,由跌掉引起的脑内出血,也就是脑淤血,即使万幸他能挺过来,也许剩下的日子,也只能瘫痪着在床上度过余生。
张爸爸年纪大了,血小板也比较少,医生摇头说,没有什么更好的的医疗方法,只能用输氧,用仪器先维持着生命。
一切,都只能看天意。
幼宁赶到医院,透过小窗看见妈妈正坐在病床前,默默的看着床上的爸爸。
他轻轻推门进去,喊了一声妈。
张妈妈只是略偏过头,低声说了句:“回来了,来看看你爸爸。”
幼宁抖动嘴唇,又喊了句妈。
他知道,妈妈无法原谅他,无法原谅这个同性恋的儿子。
……
去年夏天的时候,厂里组织退休职工旅游,张家爸妈与一群老朋友一块,去东北的五大连池度假,回来时正好路过北京。老两口也没给孩子打电话,怕耽误孩子工作,本想着看孩子一眼马上就走,但那天所见的一幕,却狠狠的给二老心上,捅了一刀子。
那天晚上八点多,老两口照着地址找到了小区,刚走到单元楼下,就见一辆银色的小车开过去,张妈妈眼尖的看见自家儿子坐在副驾的位置上,高兴的正想喊呢!
车就在单元搂前停下了,幼宁回头,探身在后排位上拿过一袋东西,回身的时候,被驾驶位的赵睿搂着脖子照着脸蛋亲了一口,幼宁伸手往他脑袋上拍了下去,这才按上车窗,拉开车门下了车。
面面相对,张家爸妈呆住了,幼宁也呆住了。
张家人的脑子里都有着瞬间的空白。
赵睿觉得不对劲,顺着幼宁的眼光往后看,这才看见张家爸妈。
他的脑子也跟着乱了一下,但马上的,又镇定了下来,他连忙下车,将幼宁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说:“赶快带爸妈上去坐,别站在外面了。”
幼宁点点头,怯懦的上前喊了爸妈,接过二老手里拎着的东北土核桃,带着二老上搂进屋。
赵睿赶紧的入库停车,等他上楼进屋的时候,只看见幼宁低着头,跪在他爸爸面前。
张爸爸没有咆哮,只是安静的,沉声质问儿子:“张幼宁,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而张妈妈,只是不停的叹气。
赵睿赶紧上前,与幼宁并做一排,跪在张家父母面前。他什么都没有说,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都只能叫做火上浇油。
张爸张妈不肯多留片刻,转身就要走,幼宁上前挽留,张爸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拉着张妈,决然的走了。
二老不肯坐他们的车,不肯住他们的房。赵睿只能开着车,载着神色慌乱的幼宁,远远的跟在出租车的后面。他们跟着二老进了火车站,看着他们买了当晚的火车票,看着他们上了火车,然后,目送着火车远走。
从头到尾,二老没有咆哮,也没有用难听的词汇唾骂他们。他们只是没有回头,没有多看儿子一眼。
张家爸妈,用了最锋利的一种方式,狠狠的,伤害了幼宁。
理解与不理解。
这是一把双刃剑,伤害了儿子的同时,二老的心,也深深的受伤了,碎了。
张幼宁,这个他们宝贝了三十年,喊了三十年宁宁的乖孩子,这一次,是真的伤碎了他们的心。
火车开动了,赵睿又一次,看见了张妈妈的眼泪。老人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低着头,用手,轻轻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而张爸爸,始终坐的笔直,他的脸,一直朝着另一边的方向,片刻都不曾扭转过来。
从那之后,幼宁汇回去的钱,全部被退回来了。过年的时候,他也没能踏进那个掉了漆的绿色铁门。而电话,永远,都只是一声喂之后,便被挂断。
……
谁曾想到,再见面,是在白色的医院里,这一次,是真的有些晚了。
张妈妈已经老了,对于一个老母亲,儿子是她的依靠,是她的支柱。张妈妈再也按捺不住悲伤,转身与儿子抱在一起,低声的哭了起来。
幼宁低头,看着怀里低声哭泣的母亲。
妈妈,真的已经老了,她的头发早已白覆过黑,满是尘霜了。她还是那个齐耳的发型,还是那身朴素的穿着。但人,早已经不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人。
小时候,每到天气晴朗的季节里,爸爸便会把小幼宁放在自行车的前梁上搂着,后面驮着妈妈,全家一起到田边去摘野菜。那时候,武汉还没有这么多的高楼,骑车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看见绿水的稻田,整齐的菜畦。年青的妈妈穿着“的确凉”的小花衬衫,拉着小小的他,一起在田间寻找包饺子用的荠菜。
这么多年过去了,幼宁已经长大,他再也不是那个走路跌撞的孩童,他看着怀中矮而瘦小的母亲,眼眶很热。
他仰起头,使劲的眨了眼,片刻之后,低头轻拍着母亲的背,安慰着她。
这个时候,他必须要坚强。
母亲渐渐平静下来,擦干了眼泪,回到病床前,看着昏迷中的父亲。幼宁挨着她坐下,把她的双手握住,放在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