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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提坦的旌旗一如既往地飘扬在拉普拉斯的城头上,王弟塞巴斯蒂安殿下已于昨日入城,在短暂的兴奋之后,整个守军的士气重新又跌到了谷底。
因为,他竟是只身潜入的。除了混乱中随着他一起冲入城内的战马若干匹,他根本没有一兵一卒可供支配。城门外的侍卫们,在与奈奎斯特骑兵的交手中略有损伤,然而他们竟没有入城,而是掉转马头,负伤向北逃窜。
哀吟声不绝于耳。难道色雷斯王已放弃了拉普拉斯城,任由他们,这些来自提坦国的精锐士兵在此异国他乡,沦为刀下之鬼吗?甚至连王弟也一并放弃,任由他这位皇亲陪着拉普拉斯城一起殉葬吗?
还是,色雷斯王充分信任王弟的能力,坚信凭他一己之力,便可以翻云覆雨呢?
在拉普拉斯城的首席执政官,费尔巴哈的心中,当然是第二种想法占了上风。不,或者说,就算他有所怀疑,他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信赖,也已压倒性地将他的理智打翻在地。王弟殿下一定行的!就算没有援军,没有粮草,王弟殿下也一定会带领他们,击退敌军!
“费尔巴哈啊,”站在城楼上的王弟,轻轻呼唤了近臣的名字,若无其事地向城下奈奎斯特军的营地望去“所谓战争的王道,便是以众凌寡呢。”
城内配备守军原有三万,在经历一系列零敲碎打之后,削减为二万不到。说起来真是讽刺,能够在十万大军的重压下保持如此低的阵亡人数,竟是拜希尔伯特大公谨慎细腻的性格所赐。希尔伯特大公虽自命为“王都的解放者”倾其数十年的财力,招募万名以上的雇佣兵,但是其人望并没有达到奈奎斯特国民的支持水准。年纪稍大一点的人都会知道,希尔伯特的父亲狄更斯大公,是被谶夺了大公尊位,如同辱没了王室之名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世界上,而希尔伯特本人,则是相当于发配边疆的王室残枝末节——在他起兵,诏告天下之前,很多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号。更有甚者,由于大公对于海尔嘉公主的迫害行动,逼婚,囚禁,导致孤苦美貌的公主投奔异乡,对于他这种僭越的行为,国中暗暗嗟呀者有之,摇头不齿者更是大大地多,因此,他的每一个兵士,每一匹战马,都来自于狄更斯大公宝库中,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抱着每一分钱都不能浪费的想法,希尔伯特大公自然而然,采取了保守的攻城法。他想到,反正城中之人会因粮草匮乏而崩溃,更何况,若是拉普拉斯城的旧日居民,奈奎斯特人可以同他里应外合,一起将城中守军拿下就好了。而当沉不住气的将领前来询问,何时发动大规模进攻的时候,希尔伯特大公是这样回答的。
“我的战略构想是这样,围城而不发,等到提坦援军远道而来,趁其与城中守军尚未汇合之前,首先野外击溃援军——!如此一来,既可消灭提坦军有生力量,又可打击城中守军士气,我们便可趁此良机,一举攻下拉普拉斯城!”
“在下驽钝,对于大公殿下的深谋远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将领们带着崇敬的表情,退出了大公的营帐。希尔伯特远望着高耸的拉普拉斯城,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需要的是一次完全的胜利,但是,越是紧要关头,反而越是不能草率行事。希尔伯特他想要的,并不是一次普通的攻城战,而是——
彻彻底底吃掉对方!
然而他竟失算了。奈奎斯特军已在拉普拉斯城下盘桓已久,中派出的信使都刻意地放跑了好几个,论理,提坦的援军早就应该北下了呀!可万万没有想到,等了许久的所谓“援军”竟不过是一支三十人的小分队,连百人的资格都不及。而更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这支小小规模的“援军”竟只有一个人和一些马匹冲入了城里,剩余二十九人则飞速离开了城下。并非迫于奈奎斯特军的压力,希尔伯特和将领们都清楚地看到,那二十九人分明是自行选择离去的。
“真是稀奇古怪啊,”希尔伯特不由自言自语“一个人能派什么用场?除非他是信使?”
传达增援即至的消息,以激励士气,这倒也不是不可能。费尔巴哈也曾向王弟进言,让他矫诏,公开宣称色雷斯王的大军便在后头。士兵们固然免不了日后生疑,但眼下,这确实也是个短暂激发斗志的办法,一个不得已的办法。但是王弟全不理会。他甚至这样对垂头丧气的士兵说:
“在我临行之前,王兄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不会给我任何一只军队。”他那充满生气的黑眼珠傲慢地扫过众人的视线“他对我说,爱国心、勇气与智慧,便是我最有力的武器。你们也是一样的!除了爱国的热忱,勇气与智慧之外,我们的王不会赋予我们任何东西!”
“但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光凭这些,我们便能胜利吗?!”
“看看城下黑压压的兵马吧,他们的数量五倍于我们,却像缩头乌龟似的,根本连攻城的勇气都没有!”王弟手中的皮鞭猛地向天一挥“但是,他们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日复一日困于城中,粮草、军备、士气都在日复一日地消耗中,而我们的王,却只在北方袖手旁观!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那些无胆鼠辈会跃上这座城池的城头,”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却又猛地拔高了上去“不是由于我们的怯懦,或者作战失败,而是因为王庭的漠视,而生生断送!”
“决一死战!”二万人不到的将士中,异口同声迸发出这样的怒吼“誓死效忠殿下!”
就在这时候,一道轻盈的白色身影,在晴空中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弧线的尽头则是王弟殿下轻轻抬起的手腕。那是一只雪白的信鸽,众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静静看着王弟从信鸽的腿上,拆下了一张小纸条。
接着,他们惊呆了。在那些被困于方寸之间的士兵眼里,永远忘不了这样一幕:王弟那张冰雪雕琢般俊美苍白的脸上,异常地露出了冷艳之极的笑容,接着,他那黑漆漆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众人,以异常冷静沉着的语气宣布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放弃拉普拉斯城!”
曾经,在并不遥远的一年之前,因求婚受辱滇坦王弟,挥师南下欲给奈奎斯特王“一点颜色”的时候,面对拉普拉斯城的高大城墙,并没有如想象一般立即发动攻势。众所周知,提坦骑兵的优势在于野战,攻城恰恰是他们最不擅长的。而在研究了几昼夜的地图之后,王弟采取的计策,几乎令那些刚直的将领为之怒目。
“那不叫计策,殿下,诡计,完全的诡计!”一个以累次战功晋升为千夫长的武人,气得胡子直翘“简直有辱我提坦得堂军威!”
王弟很早就注意到这样一个问题,拉普拉斯城的东部沙漠化程度相当严重,而城附近也没有明显的河流。经过盘查水工得知,城中的饮水全部来自于地底渠道,俗称“水道”是也。因此,王弟所提出的攻城计划,无非就是“潜入水道”短短四个字这么简单。
而如今,他要反其道而行之了。
自水道撤离拉普拉斯城的行动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尽管王弟并没有透露那信鸽里捎带的,究竟是怎样的消息,但是一众将士,都安心执行了他的命令。费尔巴哈也曾悄悄地发出了疑问,完全将国王陛下“守城”的命令抛诸脑后,而将这座城池拱手让人,王弟如此大胆的做法,真的没有问题吗?“在陛下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撤退’这两个字。”他悄轻醒王弟。
而那黑眸的男人大无畏地笑了笑“我告诉你那叫什么,费尔巴哈,”他那薄唇里吐出的话语,简直比他的笑脸还要大胆。
“那是蠢材。”
还有一个问题,没有二万匹之多的战马。这个也很好解决,王弟亲自挑选了五千精锐骑兵,其余的步兵则跟在后面。城中储备的军粮本已发放下去了,可奉王弟殿下的命令,又收回了一部分。不仅如此,辎重物资也全都扔在了仓库里,骑兵们甚至没有配备铠甲。“这一次是逃命,”王弟如是回答他们“轻装简从最重要。”而多余的粮草,按照费尔巴哈的说法是烧了,以免落在希尔伯特大公的手里。王弟略一沉吟“发给拉普拉斯城的百姓。”他吩咐。希尔伯特大公既然自命为解放者,论理,他就不应该劫掠即将成为他臣民的百姓,相反的,为了以德服人,他反而会百般安抚他们才是,换言之,这些粮食应当不会落在奈奎斯特军的手里。反过来考虑,若是他真的只顾眼前私利,抢夺百姓的粮食,自然会面临被人民孤立的境地,其恶劣行径与临行前派送军粮滇坦人相比,孰优孰劣,更是一目了然。
在黑夜的掩护下,由提坦王弟塞巴斯蒂安和费尔巴哈率领的,拉普拉斯二万守军循着地下水道,悄悄向北方的故乡进发了。王弟也曾想起海尔嘉对他倾诉过的经历,她曾一个人从地道出发,踏上了她凶险莫测的宫外冒险。不知道经那位公主玉足踏过的砖石,现在是否仍在王弟的脚下叮咚作响呢?
一名警觉的士兵忽然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响。他凝神静气听了许久,最后觉得不得不上报殿下了。
那似乎是一些,金属器件与石块之间沉重的撞击声。
有人也藏在水道里吗?拉普拉斯城的水道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又四通八达,若是敌人也想到利用这条水道,可就危险了!紧张的粒子顿时漂浮于大气中,士兵们如同警觉而敏捷的黑豹,悄无声息地拔出了蓝莹莹的马刀,一道道银光将幽暗的水道瞬时照得雪亮。
王弟也将耳朵贴在了冰冷的石壁上。在不清楚对方来人多少的情况下,任何对遭遇战结果的猜测都是无效的。他的心不免加快了续,然而他的脸仍是那样冷冰冰的没有表情。千万要镇定!他勉强自己定下心来,倾听石壁一侧的动静。接着,他笑了,大手果断地一挥。
“继续前进!”
那些撞击声一直是同样的大小,始终没有变化过,这就意味着,敌人也一定呆在一个地方,没有动弹。或者是他们在挖掘新的地道,或者就是他们在庞若迷宫的水道里迷了路——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继续赶路,那就是了。
王弟所料不差。希尔伯特大公确实派出了一些工兵挖掘地道。他所想的和王弟差不多,都是利用地道秘密潜入城中,里应外合将其攻破,只不过,他没有王弟那么幸运,根本不知道水道的事。他们已经挖掘了三条地道,连续两天两夜的战果,使地道即将通到拉普拉斯城下,工兵报告,再有一天便可完工。今晚,正是他们在奋力鏖战。挥汗如雨的工兵们牢记着大公殿下鼓鼓囊囊的腰包,正忘情地挥着锄头。对于拉普拉斯城二万守军曾静悄悄经过他们身边的事,他们一点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希尔伯特大公望着城墙上依然飘扬滇坦旌旗,望着来回巡视的岗哨所挥舞出的旌旗,唇角发出一声冷笑。工兵队长刚刚来报,地道正式挖通。“很好,”大公猛地自座椅上站起,夸张地挥动了身上所披的大氅“咱们走!”
等到奈奎斯特士兵,带着十二万分的得意洋洋和十二万分的冲天喜悦,冲入拉普拉斯,这座从前的故都时,眼前的一切令他们如中了定身法的木偶一般,丝毫动弹不得。整座城池死了一般毫无生气,营房、仓库,所有驻军所该在的地方都干净得像刚被洗劫过似的,城头、碉堡、岗哨,所有飘扬着旌旗的地方都空无一人。只有几匹战马,身上高高插上了旌旗,被绳索捆住了行迹,只得在城墙上来来回回地走动,留下了尚有人“站岗”的假象。
而此时的王弟一行,早已在返回丢番图的归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