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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腊月二十六一日文景帝封笔、封玺后,季家素日里公务最是繁忙的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有了闲暇。而季府之上,季阮氏亦是着手差了下人置办起了年货一应,府内各处俱都装扮上了福字、红剪花等等。
大年三十,晌时的席面办得最是精细,炖鸡、酱鸭、鲜鱼、猪肘子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还有小姐们最是喜爱的各色点心吃食也没少了去。
季老夫人穿了身儿暗红提花镶边绣花缎面圆领对襟袄,簇新的柳锦面料,配着同色儿的抹额,端坐上首,显得老太太精气神儿极好。
底下子孙媳妇挨着给老夫人行礼请安,少有这般齐全的时候。
各自入了座儿,季老夫人两侧当然坐的是季家的大老爷和三老爷,顺着下来,各自是掌家的季阮氏和向来口甜心苦的季三夫人。之后则是二老爷和四老爷,后头伴着自己个儿的正房夫人。最后,小的一辈儿就坐了剩下的那块儿。
季阮氏是个实在人,往常管家,行事之间也是公允,并无短缺了谁的份例,除了季三夫人,其余两个妯娌对她也是无甚不满的。
季三夫人就不一样了,最是踩低迎高的性子,得老夫人喜爱与夫君爱重,可与妯娌间关系却不好。
季二夫人素日里瞧着是丁点错处没有,可二房如今可就二少爷季恒一个嫡子,这里边若是没有古怪,谁能信了?是以,心眼清明的都小看不了她。
最后的四夫人季谢氏,并非世家谢氏女,只是四老爷当年跟着大老爷去西南恩阳州办差,大老爷这个长兄做的主,于谢家迎回来的小户女,平平淡淡的性子,只胜齐整二字。
几个妯娌甭管素日里谁和谁不对付,年节里都不闹腾了,且又因着是年三十,席面上也不拘得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几个小的是放了心的闹腾起来,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宫内,也约莫是这个时候,文景帝合着众妃嫔、皇子、公主,还有各宗室之人一道儿于乾真殿内吃着家宴,到了晚间才会宣了大臣及其家眷,在太清宫二仪殿行外朝宴。
太清宫乃庆国历代帝王朝会的宫殿,其后二仪殿属禁内,也只有每岁年夜宴的时候才允了朝臣并其家眷入得其中。
宫内举宴,需得官位五品之上,且所携亲眷皆有定数,不可逾矩。
申末酉初,太清宫二仪殿,丹陛之上、卤薄之前张挂黄幔,陈金器于下,卤薄后则张青幔,而下设诸席。由鸿胪寺官按了规制引各权臣高官、皇亲国戚携其府内三两家眷入得其内,众皆逢人拱手作揖,入座端,并不敢高声言谈喧哗。
待百官就位,文景帝这才同陈皇后入殿内,同居于丹陛之上的御宴宝座。帝后坐定,乐起,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宗妇诰命俱一叩,帝称起,而后赐茶,方可开宴。
季妘随着父母双亲行了跪拜大礼,受茶,以袖掩而饮之,甄莺儿和何月莹二人偷眼瞧了,有样学样。
甄氏兄妹是季妘伯祖父唯一的子息,万不能薄待,以免落人口舌,是以宫宴二人俱往之。而同为季家亲族的何月莹,季阮氏面儿上并不露厚此薄彼之心,也让其随了一起。
如今领吏部尚书一职的老大人年迈,从职实在力不从心,权且因了圣眷才一直未曾告老还乡,平日里并不如何管事儿,等同于担了个文散官了。季家势大,亦是因着季妘父亲明为吏部侍郎,却暗掌吏部尚书之权。但即便如此,礼制不可变改,吏部侍郎官居正四品上,席中设座离着当今仪仗还是有些距离的。
“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啊?”甄莺儿小声嘟囔,先还觉着皇宫里边气派得紧,吃用之物竟比季府之内还要精细讲究,可久了,只觉得处处都是规矩,比在季府里还要拘束些,这就有些受不住了。
季妘闻言,起筷的动作顿了一顿,之后才夹了一筷子冬笋入口细细咀嚼,宫里边可不是谁都能由个宫女伺候了用膳。她此时听了甄莺儿的话有些无言,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周边各府女眷,俱是一派端庄。
无一人回应甄莺儿的话,她脸色有些不好,却也不敢造次,只得忍耐。
何月莹刻意与甄莺儿交好,也知晓她向来跟着她父亲天南地北的给人诊病,是自在惯了的,当然受不住。果真是寒门里边出来的,即便是回了季家又怎么样,遮不住那一身的市井味儿,何月莹心下有些鄙夷。
年三十的宫宴自然不仅仅吃吃喝喝一项,各位大人们除了逢迎当今圣上之外,互相亦是推杯换盏,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待到酒酣耳热之时,殿内又有丝竹之声响起,众歌姬鱼贯而入,蹁跹起舞。
此间热闹的气氛又足了一些,有武将击掌叫好,女眷们亦是言笑晏晏,不复方才寡淡、沉闷的样子。
戌时,沈惠妃果然不愧为当今心头最是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解语花,见此间气氛良好,招了身后的宫女吩咐几句,出得席间行礼,道,“皇上,今儿个年夜宴,臣妾的妹妹沁儿习得一舞,祈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愿献予皇上,还望皇上成全。”
文景帝使了身边伺候的高德去扶起了沈惠妃,脸上含着笑意,侧身与一旁坐着的皇后低语了几句,这才道,“惠妃有心了,朕怎可拒了惠妃心意。不过,独一家闺秀岂非单调,皇后的侄女也是愿献得一曲。如此,众爱卿,不拘各府少爷小姐,俱可上得前来献了才艺,若是好的,朕自然重重有赏。”
百官群臣自然应是,惠妃在下首又是对帝后一礼。
回了座儿,沈惠妃看着前后无甚区别,脸色分明沉了几分。皇后和淑妃两人对她逼得愈发紧了,独木难支,本想借此机会让沁儿得了皇上青睐,由此入了宫。可陈皇后玩的这一手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失了方寸。沈沁若和一众闺秀入殿助兴,再怎么看着也成了一众小辈里的一个,还怎么提让她入宫?
上头明明暗暗、起起伏伏的言语机锋众人自然不知,何月莹心头只道机会来了,她又看了眼甄莺儿。
此时,季妘面前的羹汤略显凉了些,有宫女捧了新的过来,却不小心洒在了她的裙角之上,这宫女立时跪伏于地,一迭声的求饶。
“行了。”季阮氏闻声发现此间变故,皱眉轻斥,又对季妘道,“可有伤着哪里?”
季妘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那跪伏一侧的宫女,眸色有些暗沉,“女儿下去换一身儿衣裳便是了。”
女子出外宴饮自是要备上一套与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裙以防意外,说罢,季妘又看了眼何月莹和甄莺儿。
何月莹垂了头避开季妘的视线,心头发紧,就怕季妘要了她同去,万一错过殿内献艺,她何时能有出头的机会?此次若是得了皇上嘉奖,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好在,季妘只是看了她与甄莺儿一眼,便由宫女领着独自出了殿门。
那洒了汤水在季妘身上的宫女领着季妘从旁侧出了太清宫二仪殿,一路七拐八绕,季妘蓦地停了脚步,“不知道,这一路是要去哪儿呢?”
那宫女停下,躬身言道,“奴婢带小姐去偏殿稍作歇息,再叫人去府上马车取了小姐的衣裙过来。”
季妘进宫,多是随了母亲季阮氏去凤翔宫,哪里会清楚现下所去宫殿乃何处。可若说真的不熟悉,却是假的,夜夜不息的噩梦里,这所世间最奢华尊贵的皇宫大内,她已然知其十之五六。
“你这话说的不错。”季妘脸色平静无波,“可我突然不想去了,怎么办?”
那宫女惊愕非常,忍不住抬眼瞥了一眼这位世家女,“小姐不愿亦可,只是您这……”
女儿家当是十分在意自己形貌的,视线所及之处,那宫女似乎在盯着她裙角的脏迹,季妘洒然一笑,“无妨,恰好我身子不适,这便回了也并无不可。”
九月十五秋狩经梁王一吓,季妘有心悸痛的毛病早已不胫而走。
可如今明明瞧着好好儿的,季妘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那宫女饶是再伶俐的性子亦是没了法子。
季妘这般试探一二,心头倒是愈发疑惑。这是宫内,能使了宫女这般行事的,最大的可能当是身处皇宫大内之人,而最想算计季家和她的不正是向淑妃母子么?但又一瞧这宫女应对之间于她并无胁迫之意,处处引导,只一心想引了她去一处偏殿。
可真就是去的偏殿么?无论是也不是,有人想要见她却是不假。季妘遥遥望向前方,可究竟是谁?她见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