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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有的时候明日就是个虚词,它可能不是真的明日,有可能是后日,也有可能是大后日。
所以第二日,我食言了……好在小狐妖的身子也没调养过来,我秉着要让她亲眼目睹哥哥姐姐们前往地府投胎的态度,决定将营救亡魂计划的实施时间延迟到明日。
当晚我在灯下盯着石钵,将它里里外外仔细察看了好几遍。
从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呢?捏着下巴思索,耳边忽地听见几声异响。
“我说过,没有以后。你出去!”
“为何?若不是因为她,你这几日怎会对我态度大变。好,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气什么?”
“我何时气了?不要太高看自己。出去吧,我不想同你废话。”
碰!
门被重重合上,连带着我的房门也震了震,发出吱嘎一声。双缘这……脾气有些大呀。
我轻轻拉开门,抬头正好撞上夜冉的眼睛,他低低道了声:“姑姑。”
“哎。”除了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场面有些尴尬哪。
“要不……我去劝劝她?”
“如此便有劳姑姑了。”他振袖,向我鞠了一礼。
难得一见,夜十八也会对我这么客气。我挑起眉毛,“好说好说。”
几步走到她门前,我调匀了呼吸,轻叩门,一边道:“双缘,是我。”
房里沉默了片刻,她的声音透过门扉传出来,“进来吧。”
进得房内,我转身带上门,将其关紧,回身见她坐在窗栏上,一脚踩着窗柩,半侧脸望着楼下的庭院。
见我进来,她笑了笑,“找我做什么?”
“双缘,你最近有心事,是么?我时常见你闷闷不乐的,你愿意同我说说么?”
她头倚木框,眼神短暂地在我身上停留,随后又望向窗外。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忽而道:“他让你来做说客的?”
“有一部分,但不全然是。”我拉过一把木椅,挪放到她跟前,两脚跨过坐上木椅,两手搭放倚着木椅的靠背,“从青石镇那晚,你就看着一副有心事的模样。我本来想找你谈,但是后来出了那些事,一时就耽搁了。”
“对不起,双缘。”我牵过她的左手,“忽略了你,是我的不对。”
“傻丫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她的右手紧了紧,“能够认识你,我很欢喜。”
“我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有些伤感罢了。”她微笑,我看得出她的笑容中有一丝阴郁。
我小心地措辞,“是因为那个姑娘么?叫魏紫的花妖……”
她的眸暗淡下去,“是啊。故人重逢,如此不堪。”她自嘲般笑,“我与她,也曾经以姐妹相称。”
双缘开始和我讲那段曾经,于我而言不算太久的曾经,故事始于她化人形以后。
那时的双缘被吹雨抹去了记忆,忘却了何云天他们,也失去了耳濡目染的人类感情。
没人教她如何修炼,她就自己摸索,直到那日她落入树精的陷阱中。
那时的她不知世事,懵懵懂懂一时失察,误信了同类。谁知那老树精不仅要她的内丹妖力,更是要将她彻底炼化。
往往在这种时候,都会有英雄从天而降,所以后来魏紫便出现,打败了树妖,取走了树精内丹,还分了一点妖力给双缘。如此,双缘便死心塌地地跟定她,唤她姐姐……其实魏紫并不叫魏紫,这只是她的品种罢了。那时她给自己的起的名字叫,盼晴。双缘那时也不叫双缘——姚寄柔。
“可你我初遇时,你说你没有姓名,还让我替你想一个。你都忘了么?”我质疑她,不知怎的有些失落。原来她有自己的姓名。这和我原先听到的版本不一样啊。
“你别急。”她的指尖拂过我的脸,柔声细语,“我慢慢同你讲。以前的东西,我抛却很久了。遇见你之前,我的确无名无姓,已经独自生活了许久。”
心尖被她的话引得微微抽痛,我没有再问话,静静地听她讲后来的故事。
虽然凡间遇到我们都一同认为是妖怪,具体从他们逃跑时口里喊的话便可知晓。但实际上妖、精、怪是有分别的。
妖有家养妖和野生妖之分。如我这种便是家养妖,有家族产业——祝清山,有先生指导修炼,活的年岁也长,日子过得较为安稳,只要不像我这样四处折腾,一生平平顺顺并不难。双缘这种就属于野生妖,在哪个山头某日忽而受了点化,开了灵识借助日月灵气修炼,比较艰难缓慢,容易走歪路。显而易见,妖是有灵力且能化作人形的。虽然双缘是受了何云天他们血液的浇灌,从而化形,但她仍算得上妖。
精,凡人都道草木成精,以为精只有草木能成,殊不知精只是有妖力却不能化形的一种类妖者。举个例子,想炼化双缘的那只树精,它不能化作人形,但它同样可以祸害凡人或同类,它也有妖力。
再说怪,其实怪很好分辨——长得丑。→_→他们同样有妖力,有的甚至法力高超,但他们有一点,无法改变自己的外在,即使变作人也只是施用了障眼法。
双缘虽然被抹去记忆,但她修炼时还是很老实,踏踏实实地吸收日月灵气,一步步地夯实自己的基础。但自从她遇上魏盼晴之后,修炼方法就发生了改变。
她们勾引凡人,吸取他们的阳气,借助凡人精气快速提升自己的修炼。
“你知道么?我呀,曾经也是杀过人的。视人命为草芥,为了修炼不择手段。”今晚是缺月,银月宛若利剑,闪烁着锋利的光泽,那些光芒映照着双缘的半边脸,在她脸上打下阴影,令她的五官都凌厉不少。她勾起唇角,红唇妖冶,“那时的我们无法无天,不懂世事。”
直到某一日,魏盼晴爱上了一个凡人,只那一眼,她便爱上了。我猜那个凡人必定是个美少年,他或许不会说世上最好听的情话,但他懂魏盼晴的寂寞,或许会在泠泠雨下时为她撑伞,或许是在每日晨起时为她画眉,总而言之应该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
“不是的,绍言他并不好看。他的家族犯了事,那时的皇帝着令,他的族人每人都要削去鼻子,以火灼半面。他也不温柔,只是他身上有种特质……忧郁和仇恨铸成了他。”
“我那时一直不懂,她为何会看上绍言?明明面目可怖,举止粗鲁……我真的不明白。”
“所以我要证明那个男人配不上她,我不断地刺那男人,为的就是要激怒他……我要让她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双缘的脸上渐渐爬上笑容,“他一点也不在意,只把我的那些行为当做孩子闹脾气……哪儿有这么大的孩子。”
“后来我才弄懂为何他一点都不在意,他满心只有复仇,其他的事压根入不了他的眼。”
“她,那时也入不了他的眼。但她做了一件事,她入宫刺杀那个皇帝。她那样骄傲的,竟愿意为了绍言向别人献出自己的身体。她向一个大妖怪求毒,人间的皇帝有真龙之气护体,那个大妖怪的毒液可以暂时化开真龙之气。”她蹙眉,“那个大妖怪很恶心,我不知她是怎么忍下去,她拿到了毒液。可是我们都没想到,那个皇帝身边竟有镜隐宗的人,她不敌被擒。”
“那后来怎么了?”
“后来?”她忽地垂头笑了,笑声在寂寂的夜晚回响,那样的……令人心碎,“她在镜隐宗的追问下出卖了我,他们取我的心头血用以滋养宝物。那时我还不知出卖我的是她,仍傻傻地每日想着逃跑去救她。”
“她竟那般对你!”我愤愤不平,双缘与她重逢只是让夜十八去戏耍她,这样已经很轻了!
她拍拍我的脑袋,“我不知镜隐宗的人为何单单要取我的血,还好他们不随意杀妖,将奄奄一息的我随意地扔在深山任凭我自生自灭。绍言救了我,他不计较我们妖的身份,将我们带在身边,照顾我们。”
“那时她已经在他身边了,荆钗布裙,为绍言洗手作羹汤。原先她还乐意带着我,时间一长,她虽不说我也知道她不太乐意。反正凡人不过百年,待绍言百年之后我再与她一起也是可以的。所以我便离开了。可惜,后来我又遇上了当初镜隐宗的那些人,我跑得快及时逃脱,可就在那时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悉了她的背弃。”
“那时我决心丢掉过去的一切,没有姚寄柔,那样的名字留着太讽刺了。”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沉默良久,我站起身移开木椅,紧紧抱住她,希望我的体温能给她带去温暖。
我不知她曾经历过这些,脑中仍能清晰地忆起当初她云淡风轻地提及魏紫,玩笑般地说她无趣。
我用力拥住她,入怀尽是牡丹香气。
“傻丫头,都过去了呀。我没事的……”她哽咽,“真的,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