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盘真情掬心示冤

柳残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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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深夜,邓长终于苏醒过来。

    若不是跟着受累,也吸入不少那种闷香,他原该早就醒过来的;他精神很差,人也显得十分孱弱,但意识的恢复却相当迅速。

    在晕黄的灯光里,邓长认清了燕铁衣,也辨出了熊道元,于是,任他这样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潸潸泪落,兴起恁般激动的,酸楚的,恍同隔世的感觉。

    熊道元在一边安慰着他,间中,并将如何凑巧救下他来的经过简单说了,邓长更不由百感交集,悲愤与庆幸,喜悦同酸涩,感恩和悔恨,太多的滋味拥塞在他的心头。

    燕铁衣冷静地道:“不要难过了,邓长,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哽咽着,邓长因为嘴鼻部位的伤口影响,话说得异常吃力:“魁首我邓长何才何德竟蒙魁首亲自搭救挽命回天魁首的恩义我这一生一世也报答不尽。”

    燕铁衣和悦地道:“用不着说这些,邓长,你是我的手下,也是‘青龙社’的一份子,在你遭难历劫的时候,我们能不救你?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你更该感谢上天对你的优渥保佑──给你这样的好运气,令我们如此凑巧的在你正处危急中遇上了你?”

    熊道元插嘴道:“老邓,情况可真叫险呢,早一步,晚一刻,便都错开了,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不过,也是你小子福厚命大,注定不该死。”

    青瘀乌紫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邓长的声音,闷窒而嘶哑:“我以为这次我就是完了我就是被他们生生打死,也死不瞑目。”

    拖了一把竹椅坐到床前,燕铁衣道:“很好,我就是要问问你这档子事,邓长,老老实实的回答我,那个叫小玉的少女,可是被你奸杀的?”

    肿涨的双眼愤怒的睁大,邓长呼吸急促,神态中充满了委屈与悲恨:“魁首我怎么会干这种天打雷劈的事?我我又怎么敢,怎么能?直到现在,我连那小玉姑娘的模样都不甚清楚我前后才见过她一面。”

    燕铁衣缓缓地道:“你说的是真话?”

    痛泪又再潸潸涌出,邓长沙哑地道:“魁首如果属下有一句虚言,甘愿承受五马分尸,凌迟碎剐之罚”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相信你──但邓长,我却不得不继续求证,你一定会了解,我也是为了替你洗脱罪嫌,找出真凶,还你清白!”

    邓长感谢得泣不成声:“多谢我明白”

    连忙用巾帕轻轻为老兄弟拭泪,熊道元边道:“行了行了,怎么三句话说不完就掉下一把泪?老邓,亏你还是刑堂的司事首领,却这么么定力也没有,你这些年的差事全白干啦?”

    凝噎着,邓长心酸地道:

    “道元哥就因为兄弟我是组合里执律掌刑的身分,才益发觉得窝囊,益发感到丢人啊一向是维纪司宪,惩奸除恶的清正工作,几曾何时,自己反倒被外人栽诬,变成囚犯了还是这等不光彩的罪名。”

    熊道元慰藉着道:“你宽心吧,好好把事情从头到尾禀报与魁首知晓,一切自有魁首为你作主,那些害你的,坑你的灰孙子们,一个也别想漏网。”

    邓长吸着气道:“我会仔细禀告魁首的,道元哥”

    燕铁衣低沉的问:“邓长,你和那什么‘铁中玉’孟季平,是什么关系?”

    一提到孟季平,邓长就伤心大了:“我们曾是交情不恶的朋友相识也有七八年了,是在一个堂会上的场合由人引介结交的当时彼此很谈得来,脾胃相投,便成了朋友,后来,也经常有来往”

    燕铁衣道:“这人没有到‘楚角岭’咱们总坛里去过吧?”

    微微摇头,邓长道:“没有,他从来没去过,我们见面,或在外头,或是我来看他。”

    燕铁衣道:“难怪他不认识我──对了,邓长,这次你向阴负咎大执法告假四十天,不是说要到‘枣关’去参加一位挚友的婚礼,却怎的跑来了这里?”

    邓长沙哑地道:“我下山之后,沿途顺道探访几位朋友,打算趁便与他们叙叙契阔‘枣关’那边的应酬日子还早,一路盘桓着去时间已足够有余两天前,我便经过‘拗子口’,也造访了孟季平,却做梦也想不到会引出这么一桩祸事来。”

    燕铁衣道:“邓长,事情既不是你干的,你怎会不明不白睡到人家一个大闺女的床下?而且还赤身露体,短裤上染有血污?”

    痛苦的抽搐了几下,邓长道:“这一点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记得出事前的当天晚上,我和孟季平对酌互饮,由于大家兴致都好,便喝了不少酒,从太阳下山一直喝到快近二更天,我我好像是喝醉了,因为我当时似乎连站都站不稳。”

    燕铁衣皱着眉道:“你再回忆一下,你最后记得住的事情是什么?”

    邓长喃喃地道:“我记得我说不能再喝了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身子摇晃,还碰翻了坐椅然后,像是孟季平过来扶我,似是一边尚在取笑我的量浅后来我像被搀着走进一片黑暗,一片混沌,什么也不知道了!”

    沉默半晌,燕铁衣道:“当晚你们喝的是什么酒?”

    邓长道:“是‘烧刀子’孟季平好喝烈酒,我也喜欢强一点的。”

    燕铁衣用两指轻捏着鼻梁,道:“在平常,你喝酒的习惯也是这样?时时烂醉如泥?”

    邓长忙道:“不,魁首,平时喝酒,就算喝得再多再醉,某些事或者会记忆模糊,甚至忘了其中片断,但绝不可能被人剥光了衣衫,搬来背去似不知道。”

    目光注视着摇曳的灯角,燕铁衣慢慢地道:“孟季平是怎么个说法?”

    邓长艰辛的咽了口唾液,道:“他告诉他们,说我当时喝多了,他搀扶着我回房歇息,然后他也去睡了他表示根本不知道我是‘装醉’说我在他就寝以后始摸到隔院他表妹房中,干下了奸杀的勾当他说我因为费力耗神太剧,才酒性发作,于心智迷糊下竟忘了逃跑,也晕头转向的就地躺下酣睡过去。”

    燕铁衣道:“你外面穿着的衣衫呢?”

    邓长叹了口气:“除了罩袍之外,其余的便四散抛置在那少女的房里。”

    燕铁衣沉吟着道:“喝酒时不必穿罩袍,后来你大约是和衣躺下的了?”

    邓长颔首道:“想是和衣躺下的,但几时被人剥脱净尽,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待我醒过来的辰光,便就是那种样子,而且还是被他们执住以后弄醒我的。”

    熊道元忍不住问:“那一刻里,老邓,你怕是吓呆了吧?”

    邓长沉沉地道:“我先是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被他们用凉水一泼,才搞清楚自己置身何地我不禁傻了可是我相信他们会听我解释,至少,孟季平会听但事情的发展全不对他们打我、踢我、唾吐我,硬指是我干的连孟季平也一口咬定,他们不理我呼冤,不睬我喊屈,他们众口一词,都说凶手是我我开始觉得这是一个蓄意布置的陷阱,一条存心裁诬的奸计我意识到其中有人在移祸于我但我说不出是谁我知道,必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燕铁衣冷清地道:“不错,必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邓长哀切地道:“魁首,我再是糊涂,再是愚蠢,也不至于对我做过的事一无所知,一无所觉我既不痴,也不疯,怎会在造了这种孽之后竟半点记忆不存?”

    熊道元大声道:“很简单,因为事情不是你干的,叫你怎么记得起?定是有那个天杀的淫胚嫁祸于你,他占便宜,却叫你背黑锅!”

    邓长唏嘘着,悲凉的摇头。

    恨恨的,熊道元又道:“魁首,你认为那些人当中,那一个嫌疑最大?”

    燕铁衣静静地道:“要说嫌疑,‘拗子口’的男人都有嫌疑,但我觉得他们这一帮土豪集团的蹊跷较大,可能的隐凶,或者就是孟季平!”

    一拍手,熊道元道:“对,我也猜到是这小子!”

    邓长呐呐地道:“会是他?”

    燕铁衣严肃地道:“我只是说‘或者’,现在就肯定什么,还为时太早;当然我怀疑孟季平,有我的理由,但我不能肯定,也有我的理由!”

    邓长道:“魁首的意思是?”

    燕铁衣思虑着道:“先说我们怀疑他的原因──孟季平和你是朋友,还是交情不错的朋友,你和他没有利害冲突,没有不可告人的矛盾,自来相处和谐,这次你来访他,又是顺道而至,他亦没有预先坑陷你的动机,在此种形势下,他却翻脸无情,丝毫不念往昔的旧谊,冷酷狠毒得必欲置你死地而后已;这就未免不是朋友的态度了,从任何一方面说,他或许不便帮你,不宜助你,但至少公道话讲几句,可是事实上全然不同,他竟与那些人沆瀣一气,尤甚者,他比那些人更急迫的要你认罪受罚,这些违反常理的情形,会是一种什么目的呢?”

    熊道元气愤地道:“他表妹一朝横死,这小子是疯了心啦,巴不能抓个人来顶罪泄恨,老邓不就正好是个倒霉的。”

    摇摇头,燕铁衣道:“不然,孟季平看来是个头脑明白,颇有城府的角色,就算他再是悲愤激动,也不可能随便找个人开刀,何况这个人还是远道来访的朋友?此外,凭据不足,事实未明,他也不该一口咬定就是邓长?”

    熊道元迷惑地道:“那──这小子到底是搞的什么鬼?”

    燕铁衣道:“在这种情形下,他只有一个可能──为了掩护某一个人,这个人和他的关系,必较邓长亲密得多。”

    邓长寻思着道:“我还想不起他们这伙人当中,有那一个值得孟季平如此卖力甚至以牺牲我的性命为代价。”

    燕铁衣道:“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个人,那么,孟季平就极可能是在掩护他自己了。”

    猛挫牙,熊道元道:“我要活剥了这阴毒畜生。”

    摆摆手,燕铁衣道:“你先别急,方才所说,是我怀疑他的理由,但另有一桩,却使我不能断然肯定,也就是说,他似乎不该做出这样的傻事。”

    熊道元忙问:“魁首又看到了什么?”

    燕铁衣道:“他那表妹一家只得孤寡二人,另一个是孟季平的姑母;孟季平混得不错,手上颇有积攒,而他的姑母表妹却相当贫苦,孟季平有财有势,外貌也一表堂堂,听说平日对他的姑母亦十分照应,连她们居住的房子都是孟季平提供的,在这种情形之下,他若有心要娶他表妹,决不是件难事,又何须用这种奸杀手段?所以这件事看起来又似乎不是他所为。”

    熊道元呆呆地道:“那么是谁干的呢?”

    燕铁衣没好气地道:“如果我现在知道,还用得着反覆推敲么?”

    咧着嘴,熊道元道:“真是扑朔迷离,把我都弄迷糊了。”

    没有理他,燕铁衣问邓长道:“据你的观察,孟季平对他的表妹是种什么样的心思?”

    邓长回忆着道:“他的表妹好像并不常来,我住在孟季平家里两天,也不过只见到一次孟季平对他表妹似乎不错,他表妹态度上羞羞答答的,却看不出对孟季平是否有表兄妹以外的感情魁首,我只是见到那姑娘一次,而且说不上三两句话,所以知道的也极有限,魁首不问,我连想也没朝这上面想。”

    熊道元却记起了什么似地道:“魁首,赵发魁那混帐不是说老邓与那姑娘见过好几次面吗?又说那姑娘时常到孟家来,如今听老邓一讲,姓赵的岂不是一派胡言?”

    燕铁衣淡淡地道:“他一心要加罪邓长身上,自然就得编排一些足以加罪的口实,这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谎言终必会在真相之前现形!”

    熊道元急切地道:“魁首,我们如何才能把那个真凶找出来,以还老邓的清白?”

    燕铁衣颇具信心地道:“总会有法子的,而且,不用太久”

    顿了顿,他又道:“邓长,那位小玉姑娘的姿容如何?”

    邓长道:“长得很秀气,白白净净的,身材也很窈窕娇小,是个不错的少女。”

    燕铁衣喟了一声:“真是可惜了”

    忽然,邓长似是鼓足了勇气道:“魁首,还有一件事”

    望着他,燕铁衣道:“说吧。”

    竟又态度腼腆起来,邓长那张浮肿青瘀的面孔上也现出了极其尴尬的神情,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是想禀告魁首禀告魁首一件私事。”

    燕铁衣有点奇怪地道:“你说呀,有什么不能出口的?”

    偷觑了一旁的熊道元一眼,邓长更是表情窘迫地道:“这件事是我是我向来没告诉任何人的一桩隐衷。”

    熊道元恼火地道:“什么他娘的心法口诀,还犯得着如此慎将其事?我又不是外人,老兄老弟了,你莫非还怕我听了去?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乾脆!”

    邓长犹豫了好一阵,方才异常难为情的开了口:“我魁首我有不振的毛病这个毛病,业已许多年了。”

    燕铁衣眼睛闪亮,用力颔首:“好,这是你表明无辜的最佳反证,邓长,你原该早点说出来才对!”

    邓长耳根子都发热地道:“男人有这种隐疾,总不是桩光彩的事所以所以我一直羞于提起。”

    哈哈大笑,熊道元道:“好小子,难怪你不近女色,原来却是‘阳萎’呀,他奶奶的,我还当你真是吃素的哩,嘿嘿,有心无力,怪不得,怪不得。”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铁衣沉着脸道:“人家害有这种隐疾,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幸灾乐祸,最要不得!”

    连忙收住笑声,熊道元讪讪地道:“魁首,我只是开开玩笑”

    燕铁衣冷冷地道:“这样的玩笑听在对方耳中会是什么滋味?而色欲上功能的长短并非是一种荣耀,杂交野合,上得了什么堂堂正正的场面?”

    熊道元灰头土脸地道:“是,魁首”

    这时,邓长反倒过意不去了,他有心打岔:“魁首,我这毛病也曾经求医治过,但不见什么功效。”

    燕铁衣稍见缓和地道:“这么说,郎中可以检查得出来?”

    点点头,邓长道:“应该可以。”

    燕铁衣道:“如此一来,我们已立于不败之地,那个真凶必须找出来之外,凡是曾经加害于你的人,也将受到惩罚与教训!”

    邓长有些顾虑地道:“但,魁首,他们也不是容易打发的,据我所知,其中颇有些难缠之处。”

    笑了笑,燕铁衣道:“只怕你是不明真相,才言过其实了,邓长,他们除了人多,功夫尚佳的角色寥寥可数,大部分是些花拳绣腿,这干乌合之众,张张声势还勉强,若待硬拚狠干,明枪上阵,却是不堪一击!”

    熊道元又来了劲,他接着道:“老邓,我们业已与对方那干毛人干过好几场啦,没有一次不是打得他们鸡飞狗跳,丢盔曳甲,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燕铁衣道:“若说真正有点底子,具有实功夫的,那孟季平还差强人意,章宝亭与耿清、胡长顺几个也尚可凑合,其余的就不能提了。”

    邓长低声道:“魁首,你老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怔了怔,燕铁衣道:“你是说,他们还另有名堂?”

    邓长点头道:“魁首所遭遇的,只是他们在‘拗子口’的这点声势,当然算不了什么,可是他们另外尚有奥援,背后还有靠山及党羽。”

    “哦”了一声,燕铁衣道:“这倒是有点出乎意外──你可知道,他们都有些什么党羽与帮手,靠山又是谁?”

    邓长小心的伸出舌头润湿着乾裂的嘴唇,然后方慎重地道:“我也是听孟季平在闲谈中告诉我的──当然是在发生这桩祸事之前──他们在‘黑蟒山’的深窝子里,有一伙叫做‘纹额’的人,这是一些凶悍又怪异的猎户,大概有三十多个,他们全是住在深山丛林已好几代的世传猎人,平时从不离开山野,除了做毛皮兽猎或其他山间某些特产的交易外,也甚少同平地人交往,这些统称做‘纹额’的猎人约莫一共有七八户,从老的到小的,自男人到女人,个个额刺青纹,体形魁梧,更身若飞鸟,力大如牛,在荒岭恶泽的天然艰险环境里,练成了击鹰擒鹫,搏狮伏虎的奇技异能,他们看上去茹毛饮血,生活原始,但在斗力斗狠方面,却抵得过有几年修为的习武之人。”

    熊道元咒骂道:“说了这么多,这乃是一批尚未开化的野人生蕃嘛,我操他祖奶奶的,他们除了有几斤力气,吃得下血淋淋的死兽肉,尚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燕铁衣道:“不要打岔;邓长,往下说。”

    歇了口气,邓是接着道:“其实,这些‘纹额的先祖’也都是我们汉人,他们的言谈,习俗全和我们无异,只因为在深山里住久了,思想与体形上便不免起了变化,生活方式也流入粗陋,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搏击之术乃是与生俱来的,加以后天的磨练适应,一个个自然就形成了骠悍的打手──如今,我们最要注意的就是这一点!”

    熊道元哼了哼:“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充其量,这帮子野人也不过就是身子灵便些,劲力扎实点。但谅他一个个笨头笨脑的蠢东西,怎能同我们正宗技击武学出身的行家相比?”

    燕铁衣却缓缓地道:“话也不能这样说,道元,人和动物一样,都有其天性的本能,但看是在那一种环境中生存,自然也就会形成适于生存的条件;马儿善飞,所以双翼特长,虎豹好扑,其爪齿尤利,夜枭昧于视,却听觉奇敏,鹿兔柔弱,但毛色与草树混杂难辨,且奔跃疾速,这都是随着环境逐渐演变的结果,目的也只是为了活命,唯人亦然,虽是同祖同宗,只要分开在不同的境地里求生,那么各人的生存习惯与适应之道,也就大相迳庭了”

    笑笑,他又继续说:“技击这东西,消极的说是强身自卫,积极的说是攻扑自杀,它的起源与由来,也脱不掉前人对姿势的透悟,力道的揣摸,以及有利形态的运用,举手投足或转回腾跃之间,身法步眼离不开原始的基本──‘人’的身体构造和最适当巧捷的反应,这种技能,有师父指点传授,固然学得快,懂得多,容易融会贯通,但若没有人教,只要处在那种必须以力来保命的环境里,久而久之也能领悟个大概,其中差别,仅是无师自通者欠缺章法系统,不明所以然地道理而已。”

    熊道元不大同意地道:“可是,我如果没有人传授武艺,就决到不了今天的火候!”

    燕铁衣安详地道:“不错,那只是因为你没有容身在必须用力道和技巧来活命的情况里──设若你身无寸缕,天寒地冻之际就会设法捕兽取皮,遇上了凶猛的野物,你就得尽速奔逃,碰着陡壁绝涧,你就要揉攀飞荡,饿了,你得与人兽争食,渴了,你只好远涉求水;或是追逐奔跃,或是攀树越枝,辰光一长,你学不会也自然会了。”

    熊道元犹有话说:“魁首,武功有内涵的巧妙,有外在的招式,有传统,有沿革,更有变化,那里会似他们一干野人无师自通般的简单?”

    燕铁衣颔首道:“这就是彼此不同之处了,他们只凭本能,我们却有心得,他们全靠反应,我们更知变化,他们只晓得施展力道,我们明白运用力道,他们的方法比较单纯,行动也很直接,我们有更精更进的路数,更巧妙深入的融会;这是经验、智慧、文明、与心血的结果,自然要比那些‘纹额’所懂的博大精深,也浩繁复杂,但我所说的重点只是一个原则──技击之术,本是原始暴力的演变,他们和我们在道理上是一样,迥异的地方是,我们把暴力美化了,也更研究得浩瀚残酷了。”

    邓长由衷的钦佩着道:“魁首,练了这多年功夫,也跟了你这多年,我尚是头一遭听到如此详尽合理的剖析,看来魁首在武学的修为上,早已由外而内,透澈贯通了。”

    燕铁衣闲闲地道:“这没有什么大不了,问题是看你去不去思考罢了。”

    熊道元急着道:“老邓,还是说说那些‘纹额’吧。”

    邓长辛苦的笑了一下,道:“孟季平说过,一旦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不能应付的大事,他们便可以把那些‘纹额’召下山来相助。”

    瞪着一双牛眼,熊道元道:“娘的个皮,那些荒山野人是他们的乾儿子,灰孩子?就这么听他们的召遣?”

    邓长解释着道:“是这样的,那些‘纹额’当中,也有一个首领,叫做马瘤子,号叫‘大棍’,马瘤子的老婆就是孟季平在平地买了个雏妓送给他的,‘搏虎神叉’廖刚也曾和马瘤子结拜为兄弟,他们不但平时经常带些礼物给马瘤子及所有的‘纹额’,也以特优的价格收买‘纹额’的山货,久而久之,便结成了死党,那些‘纹额’自然俯首贴耳,甘为所用了”

    燕铁衣道:“看来,他们倒是有远见,存心笼络。”

    邓长叹息着道:“不但‘笼络’,如此一来,‘黑蟒山’的各样山产,也几乎可以‘垄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