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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个人谁也没再提那个美女勾引的事件,阿云带着一肚子的复杂心情出了李府,却不知,原先那想要“侍奉”她的少女已然来到了李林甫跟前,将她说的那些话复读机般复述了一遍。
李林甫看着墙上那个“法”字,竟然有些恍惚。
“你退下吧。”他神色平静的挥退了侍女后走到那幅字前,站定。
他颤抖的手慢慢的抚上那个字,闭上了眼睛勾勒出那左半边的部分,隽秀清丽的字体,虽然只是出自一个幼童,却一点儿不失笔力。
一个字,出自两个人,只不过一个童子,一个少年,前者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小小年纪学富五车,后者漫说读书,就连字都不认得几个。
“哥奴,我来教你写字吧。”记忆力那个长着漂亮的桃花眼的小男孩拉着他的手,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叫人看了就不高兴。
“我不写,写这些干什么,我最讨厌那些个酸腐儒生,还是行走江湖,去拜个厉害师父学一身武功来的好。”他厌烦的甩开手,只当这个表弟是在炫耀自己学识。
那男童转身跑回去翻翻拣拣,抱出一大堆的书放在他跟前,在他几乎傻眼之际笑道:“你不喜儒学,我就教你其他的好吗?”
他看着他笑的开心虽然心里还是不爽,但终究没有再冷着个脸,嘴里还是不饶人:“你教?你会吗?”
小男孩却不理会他语气里的酸和羡慕,只拿着书问:“孙子你学吗?我听说,从前天策府的将士们就是学了这个,才百战百胜。”
天策府?他撇撇嘴,李唐江山都改姓易主了,可见天策府那帮人也是没什么用的:“不学!”
“那,道德经你学吗?”
道德经?在女皇当政崇佛抑教的局面下,他一个李唐宗室之人,要学道德经不是找死?
“不学!”他翻了个白眼。
“庄子?”
“胡吹大气,无用之学。”
“杨子?”
“自私自利,有何意义?”
……
“那韩非子呢?”
夕阳西下,小男孩的表情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委屈,他虽然还是懒得理他却狠不下心来,虽然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韩非子到底是什么,却不忍再拒绝他,遂勉强同意了。
小男孩却是欢呼雀跃:“我收到弟子了!”
他:“……”
于是第二日,那小子就带上了笔墨纸砚,一笔一画的教他写那个“法”字,他本聪明之至,以前只是没人教,现在有人愿意好好教,他岂有学不会之理?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他就学会了写那个字,只他那“小先生”各种不满意,嫌弃他总也写不好左半边,遂亲自写了,留下右边给他。
他无可奈何的写完那个字,就被要求每天挂在房间里。
“法家之‘法’,一如儒家‘慎独’”他那“小先生”这样说。
那段时间或许是他少年时代最安静的日子,韩非子的学说比孔孟之道实际,比杨朱之学客观,他翻来覆去的读,每一次,都会有新的见解,然而这一切,却结束于一个华丽的筵席。
舅舅姜皎宴请北门龙武大将军王毛仲赴宴,并叫府上霍姬弦歌助兴。
这其实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霍姬艳色无疆,虽然身份低微却很得姜皎喜爱,而每次筵席都会叫她献歌,可那天晚上,一切却不寻常了。
王毛仲向姜皎索要霍姬,姜皎虽心中不愿,却不敢不从。
那天晚上,他的小先生姜玉来向他辞别,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衣,赤足散发,一双桃花眼哭的红彤彤的:“哥奴,我要走了,阿娘被父亲送给大将军了,我怕她被欺负,要随着她一道。”
他惊怒交加,就要去求舅舅,哪里有人把自己的姬妾儿子一道送人的?
一只小手拉住了他,执拗而固执:“别去……父亲惧怕龙武大将军,没有用的。”
没有用……王毛仲气焰喧天,连宰相都顾忌几分,他们……在他的眼里不过一根随处可见的野草。
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人走了,却没有半点法子,姜玉带走了他所有的书,独独留下了《韩非子》说送给他当礼物,希望他好好上进,不要再整天的和那些游侠儿厮混,他握着那本书,沉默了许久,去伯父那里,费劲波折得到了个“千牛备身”,从此开始宦海沉浮。
他改头换面,不复从前和长安少年怒马鲜衣斗鸡走狗的浮浪,而是终日埋首于沉重的案牍之间,游走于尔虞我诈的官场之中,如履薄冰的向上爬,想着有朝一日,若能位极人臣,定要把那个孩子接回来,却不想……当他还远远没有达到那样的高度时,就听闻霍姬母子被一场意外的大火夺去了生命。
大将军府的人都说霍姬福薄,好好的将军府走水了其他人没事,就只有他们母子死了,他却不信,可是人都已经没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姜玉……”他一字一句的,念着这两个字,念到最后,竟没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半晌,才伸手推开了那幅字后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册子。
他打开那个册子,第一页写了三个人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被一道血红的朱砂划去,像是阎王殿里判官的生死笔,如果有熟悉的人在此,定会认出,那三个都是之前他的政敌,如今,不是满门抄斩就是含恨九泉。
他翻开那一页,到了第二页时,雪白的纸张上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王毛仲。
他笑了,温文尔雅的笑,眼底却是一片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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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光庭正在中书省草拟着各种文件,就被高力士亲自前来一道密旨宣入了后宫。
玄宗是个十足的甩手掌柜,平日里很多事情都要求宰相自行决断,从来不会事必躬亲,而身为侍中,裴光庭也很少在非正式场合见皇帝。
因着这份不寻常,他发达的政治神经就敏感的嗅到了一丝不妙:“高公公,可知圣上究竟有何事?”
高力士从来很会做人,有的时候也乐意给这些宰相支招,这回儿,他却表现的异常谨慎:“裴相,您去了就知道了,非是高某矫情,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敢妄言。”
裴光庭眼皮一跳,心下更觉不安,一路上将最近草拟的诏令思来想去了,却没找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到了地方,他抬头望了一眼,却只见着“昭阳宫”三个字,心中有些莫名。
这整个大明宫最华丽的宫殿,皇帝连惠妃都未曾赐予,就这么空置着,也不知想些什么,可今日,究竟为何要宣他在此地见驾?
“臣见过陛下。”裴光庭进殿行礼,眼角余光却瞥见所有宫人都鱼贯而出,殿门被最后留下的高力士给关上了。
“开元五年,你的夫人大病了一场,你可知,所谓何事?”玄宗拎着一本小小的册子,转过身来看着他,神色颇有几分晦暗。
开元五年……裴光庭脑中砰地一声炸开,抬首却见皇帝高深莫测的眼,然而他毕竟是城府极深的宰相,并非姚婕妤那等妇人,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道:“确有此事,臣的小女儿被人贩子拐走,夫人哀恸之至,因此大病。”
玄宗淡淡一笑,指着下首的座位,道:“哦?是吗?裴卿,坐。”
裴光庭从容入座:“谢陛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玄宗叹息了一声,似乎颇有同感,“惠妃失去上仙和夏悼王的时候,也是一病不起。”
裴光庭摸不准他要说什么,只在一边“劝慰”道:“人皆有不幸,许是公主与殿下的命数,陛下除了他们之外,尚且有十多位皇子与公主,何况,您身为天子,自当以天下为子,何苦如是对往事感念伤怀。”
“朕为天子,但在某些时候,也不过一个寻常的父亲,却做不到如裴卿一般,得以长享天伦之乐。不过,朕听闻,当年裴相的千金年岁与上仙相仿,却是裴夫人怀胎六月生下的,然否?”
“正是……小女,天生不足,是以多病。”他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却不肯多说一句。
“多病?怎么个多病法?”
“这……”裴光庭犹豫了一下,却见皇帝正等着他的答复,只好硬着头皮说,“不瞒陛下,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活死人,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会,没有神智,也没有情感。”
“是吗……”玄宗一时间有些失神,“听说,是个漂亮的孩子?那倒是可惜了。”
“是。”裴光庭没有多言,反正他说的都是真话,除了……那孩子根本不是他的女儿这一点,也不算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