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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淼被猛地一骇,险些被吓出冷汗来,这些天里一惊一乍,整个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那侍卫又道:“打胜仗了!聂将军一战大捷!”
游淼刹那就如被雷劈了一般,在酒楼门口绊了一跤,踉踉跄跄,靴子也忘了穿便跑出去,光脚在桌脚上踢了一下。
“你再说一次?再说一次?”游淼拉着那侍卫道。
侍卫道:“平尚书让我来请游大人,政事堂的人说,大人可能到墨烟楼来了……”
游淼大吼道:“说军情!”
“是是是……聂将军兵出祁山,与虎威将军两路围攻,唐将军断了鞑靼人的后路,聂将军放火烧山,攻其不备,烧死鞑军万余人,正在追击鞑军中……”
“报——”
此时又一匹战马沿着茂城主干道冲进来,游淼顾不得再问,冲出路去,那战马上的人认得游淼,忙勒住马匹,激动喊道:“聂将军大捷!聂将军大捷——!”
游淼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踉踉跄跄,脑海中一片空白,走向兵部。百姓们纷纷出来,一传十十传百,前线的军情不多时便传遍全城。
这天正是年夜,岁终之时,家家传言,前线大胜。聂丹等了足足八个月,最终将鞑靼人尽数诱入祁山,再放火烧山。
游淼抵达兵部时,所有官员一团乱,平奚见游淼来了,上前紧紧抱着他,两人又哭又叫,平奚道:“快……你怎么脚上流血?做了什么来?!快随我进宫去!”
203、卷四减字木兰花
贺沫帖儿平生未遭此大败,又在中原西南,与粱西平原的接壤处碰上北上的聂丹,双方再次交战,贺沫帖儿手中余三万残兵。不敌聂丹之威,丢盔弃甲,逃回京畿。
李治锋乘胜追击,一夜间将鞑靼人驱出百里。
至此,长江南北两岸已全面收复,前线被推到京城以南一百二十里地的点军山下,唐晖收兵据守点军山峡谷。这是今年最好的战报,游淼听到这件事时,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朝臣纷纷朝赵超道贺,赵超却缓缓吁了口气,点了点头,游淼来得最晚,站在大殿外,也朝赵超点头,躬身行礼,转身退出大殿,走了。
兵部外,几名士兵筋疲力尽,在寒风里坐着,兵部在最初建造时做得不好,一到冬天便容易有穿堂风,士兵身上的御寒衣物都破了,现出里头的芦花。
游淼进去,士兵们认不得他,只是茫然抬头看。
“吃饭了么?”游淼问。
“未曾呢。”一名士兵笑道:“小少爷,请哥几个吃饭?”
游淼进去喊了几声,里头出来人,惊道:“游大人,还未吃年夜饭?”
士兵们这才知道游淼身份,忙起身行礼,游淼却道不妨,把他们都按回位上,让当差的去买了酒菜回来,生着炉子热一热,就在兵部的大堂内吃年夜饭。
陆续又有信差前来,一时间六名军队的信使都来了兵部。
游淼朝他们和颜悦色询问道:“死了多少弟兄?”
“唐将军的队里两千四百多。”一人答道。
另一人答道:“虎威将军部里,牺牲的弟兄最多,连匈奴人,一并死了将近五千。”
游淼又看另一人,那人道:“聂帅旗下牺牲的弟兄最少,千余人。”
游淼一杯水酒,说:“敬死去的弟兄们。”
几名信使红了眼眶,纷纷举杯。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各人大口吃肉,吃面饼,饮酒饮到酣时,便东倒西歪地唱着歌。什么“四面边声连角起”,“长安空余一片月”,游淼详细问过了军情,哪一处,哪一山,哪一野,哪一河,贺沫帖儿如何败的,都问得清清楚楚。末了也与诸人喝了一番烂醉。夜半时听见有人说:“游大人怎么在这里……”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回去,一夜过去,余事不提。
年初一,百姓家家户户放鞭炮,庆贺前线大捷,赵超一宿没合眼,初一清晨又亲自祭天祷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早日收复残破河山。
然而聂丹虽打了胜仗,却只是光复北面山河的第一步。余下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年初一孙舆难得地跟着赵超前往祭天,寒风中站了足足一个时辰,回来时便已体力不支,回政事堂休息。
这天中午,政事堂的折子堆成了山,唐博与游淼尚在焦头烂额之际,赵超又传游淼入朝议事,想是接下来的进一步举动。
午前兵报又来,将派唐晖回茂城述职,并带兵回守扬州,毕竟扬州兵力空虚,再来一次涂日升这等事,便不够折腾的。游淼看看唐博,说:“我这就进宫一趟。事务繁多,辛苦唐大人了。”
唐博点头,这两年里,政事堂也都知道争不过游淼,逐渐形成孙舆减少过问政事,而游淼为主,唐博为辅的体系。起初给事中们仍吞不下这口气,但渐渐地发现,游淼脾气与孙舆也并无太大不同,从不专横独断,圣旨该封还的封还,兼听广纳,凡事有理有据,也从不起争端。
于是给事中们渐渐地接受了游淼,否则能怎么办?来硬的,玩不过游淼,头上有赵超罩着,军队里又有人。挑不到他的错,弹劾他,只会招致更猛烈的报复。
游淼整理好折子,穿过回廊,想等孙舆睡醒,询问清楚后再入朝去见赵超,在外面问了声先生,里面孙舆应了,游淼便规矩站在院子里等孙舆起来。
孰料不多久时,内里传来重物落地之声,将游淼吓了一跳。
“先生!”游淼焦急大喊,推门而入,这一声惊动了前堂诸给事中,除却回家过年的,所有门生扔下手头的事,尽数朝后院孙舆房中赶来。
孙舆不住抽搐,被游淼抱回床上,给事中们未经此事,一时间都吓呆了,唐博进来后稳住了众人,说:“都退出去,将窗子打开!”
冬季房中生着火炉,十分闷热,游淼醒悟过来别是被炉火闷着了,忙开窗通风,清新空气涌入,这才好过了些,一名家传学医的给事中匆匆赶来,给孙舆把脉,又翻开孙舆眼皮看,只见其脸色白的骇人。
“中风。”那给事中道:“快告知宫里,找御医来施针。通了血气便无碍。”
孙舆嘴唇抖抖索索,抓着游淼的手腕,想吩咐句话,却无从说起,游淼心急火燎,马上道:“我这就入宫。”
游淼在众人目光中冲出后院,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冲向皇宫。
这年注定是难以消停的一年,孙舆病重已口不能言,赵超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顾不得再商议,马上派出御医,亲自过来探查孙舆病情。忧心忡忡地在院中等了一个时辰,御医施针后无法给出确切答复,便只得按下。
“政事堂由游淼暂且统领。”赵超道:“余事按部就班,孙参知病情有好转,及时前来通知朕。”孙舆病倒,几乎抵去了所有战胜的好消息,游淼只得完全接过政事堂事务,然而渐渐的他发现,孙舆竟是不知何时已逐渐放手。如今的政事堂,有他与无他,似乎并无太大区别。
正月初八,赵超下旨,调回前线大将李治锋与唐晖,聂丹依旧驻守边防。游淼与李治锋已分开将近一年,心里忍不住地思念,奈何孙舆病倒后政事实在太多,忙得无暇抽身。
那一天扬州军归来,茂城欢声雷动,百姓蜂拥而出,家家鸣锣,户户炮仗,直是欢天喜地。赵超率领群臣在城外等候,等回来的却不是李治锋,而是聂丹。
聂丹打完胜仗,脸上却毫无喜色,下马便朝赵超单膝跪地行礼。
“臣擅离职守,请陛下治罪。”聂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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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淼禁不住地失望,但知道聂丹既然不让李治锋归来,必定有他的安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只得接受。赵超却是欣然一笑道:“聂将军驱逐鞑虏,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赵超亲自将聂丹迎入城中,满朝文武随后而入,当天殿上,聂丹扼要说了军情,果然没有派李治锋回来,是因为匈奴单于随时可能翻脸,需要李治锋镇守祁山。
赵超欣然道:“朕已有安排。三位将军此战居功甚伟,归朝自将论功行赏……”
聂丹却抱拳道:“陛下,此战后,鞑靼私底下派来信使,明为要挟,实为惧战,想令我等暂且息兵,臣还有本奏。”
殿内鸦雀无声,赵超的脸色不太好看,游淼却没来由地心中一惊。脑子转得飞快,从聂丹的几句话中瞬间判断出了形势。“要挟”二字,引起游淼警觉。鞑靼还有什么能要挟天启?
聂丹取出奏折,游淼不敢让他说出口,提前一步截住了聂丹的话头,说:“聂将军凯旋归来,一路上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兵部休整交接……”
赵超还有点未曾反应过来,游淼连使眼色,眉头深锁,缓缓摇头,聂丹缓缓出了口长气,终于还是没把折子掏出来。
当天散朝后,御书房内。
赵超龙颜大怒,将聂丹的军折狠狠掼在地上。
在场的游淼、李延与平奚都不敢吭声。
“什么意思?”赵超冷冷道。
三人未看折子,却都心下了然。
赵超怒吼道:“聂丹呢!”
“回禀陛下。”平奚小心翼翼道:“聂帅还在偏殿里候着。”
赵超深吸一口气,说:“都退下。”
游淼心脏通通地跳,无论先前如何设想,都万万想不到,聂丹归朝后上书的第一件事,就是劝赵超迎回被俘的二帝。此事正触赵超逆鳞,而前因后果,猜也猜得出,就是鞑靼人被打得急了,派出信使放狠话,聂丹若再追,就要杀了天启在北方的帝君。
游淼与平奚,李延二人交换眼色,退出御书房,赵超却又道:“游淼留下,平奚,你将聂丹叫过来。”
游淼只得又留了下来,这个时候就算是他也不敢乱说话了。
赵超脸色阴沉,在书房内踱步,片刻后脚步声响,聂丹入内。游淼马上转身关上了门,果不其然,赵超当着聂丹的面,掀翻了整个御案,一声巨响!
聂丹脸色铁青,气得不住发抖,赵超与他对视,丝毫不让。
一阵近乎恐怖的静谧后,赵超开了口。
“单凭你这奏折。”赵超冷冷道:“朕就能杀你的头。”
聂丹威势更为强悍,直是死死压着君威,上前一步,赵超不禁怯了,竟是有退后之意。
聂丹沉声道:“臣只做该做之事,陛下要砍臣的脑袋,砍就是。”
赵超怒吼道:“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陛下息怒。”游淼马上道:“聂将军刚得胜归来,陛下不念其功,也……也……”
赵超冷哼一声,将奏折扔在聂丹面前。
聂丹:“鞑靼人要求和谈,否则便杀你父兄,三殿下。”
赵超听到这个久违了的称呼之时,全身忍不住一震。游淼暗道糟糕,聂丹却丝毫不惧,又上前一步,揭起御案,将它放平,缓缓道:“大哥劝你一句,若不想当个千古罪人,被子孙后代唾骂,该做的事,就得做。”
赵超连呼吸都在发抖,聂丹退后一步,看了游淼一眼。
“当日你是如何承诺我,承诺孙先生的?”聂丹又道:“唯愿你还记得。”
这句话一出,游淼瞬间便猜到了更多的事,赵超在登基之时承诺过什么?!他不仅朝聂丹承诺过,更朝孙舆承诺过?迎回太子,自己便归还皇位?!
赵超冷冷道:“我那兄长,能统帅这半壁江山?!”
聂丹怒道:“天地君亲师!你既暂摄其位,又怎能易主而处?!父兄在上,君威在前,不迎回二帝,你就是背信弃义!”
赵超竟是怯了,大喊道:“来人!”
聂丹也喝道:“来人!将本将军押进大牢,如此满朝文武便知发生了何事!”
游淼马上道:“陛下!不可!”
赵超那一声喊纯粹也是下意识的,游淼知道自己再不开口,君臣二人势必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局面,忙道:“此事来日方长,聂将军,不必这样。”
赵超看着聂丹不住喘气,外面已来了侍卫,游淼便道:“送聂将军下去休息。”
聂丹朝游淼一拱手,又朝赵超行臣子礼,转身扬长而去。
游淼镇定下来,抬眼看赵超,赵超的命似乎被聂丹吼去了半条,坐在龙椅上发呆。
许久后,赵超道:“游子谦,你说怎么办?”
游淼站着只觉出了满背的冷汗,赵超抬眼看他,一字一句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游淼当然记得自己曾经对赵超的承诺,这是他一生中遭遇的最难的一次对答,不可说错一个字,甚至不能让赵超觉得他口不对心。
游淼叹了口气,说:“该来的总是会来,陛下。”
赵超疲惫道:“每次想到这件事时,朕总是不让自己多想。有的事,你事先总是无法去安排的,只能到了那一步,再伺机而动。现在你告诉我,三哥这一路上,都听你们的了,你要怎么为我解决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