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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秀逗说法。
而若没有这一遭,坐臧却是不至于下狱死的。秦律严苛,汉高祖以其草根帝王的大流氓气派,大笔一挥,汉初律令变成了简单的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但与前人所说一般,伤人有曲直,盗臧有多少,抵罪者,也不知抵何罪。
所幸汉高祖有萧何这个擦屁股的好基友,在约法三章基础上取秦律合适的扩为九章,勉强算是应付了社会治安问题。后世经叔孙通、张苍、晁错、主父偃扩充完善,也算是奠定了西汉律令的基本轮廓。
本朝基本上是沿袭西汉,只是天子诏令有所添补删改而已。依律令,坐臧依盗来处,坐臧十金弃市,但若是情有可原、有功或其他,可免死罪。对于窦林这种来说,在平羌战事中立有战功,任护羌校尉期间素有威望,照正常情况判断,是罪不至死的。
最让楚归头疼的是,这个时候,天子高于法,天子之言便是金科玉律,帝王看你不顺眼了,你不该死也得死,看你顺眼了,你该死也不会死。所以说,在这种问题上,在这个时候,谈合不合法,是不是依律查处,都没什么用处。
在窦家那种级别,天子的平衡考量之中,决断生死的绝对不是写在纸上的几条律令,而是天子的心意,只是根据天子的心意,套上依律查处的一层遮羞布而已。而这些律令真正能管到的,只是些平头百姓而已。
窦宪祖父下狱罪名是坐赂小吏,这种事情,你得意时便叫打赏,你失意时便是贿赂。即使定为坐赂,基本上也罪不至死。更何况,这朝廷阴、邓、马、梁等大家族中,楚归便不相信这各个都是清清白白的,一点猫腻也无。以这些罪名便发落了窦家,明显只是给世人看的幌子而已,而真正内情,却只能由世人各自揣测。
就在楚归准备问窦宪时,不想京中一时沸沸扬扬地传遍了一条小道消息。
这段时日楚归都扑在了窦家卷宗中,多的时间也要处理诏狱中事,毕竟走上正轨后,很多还是要廷尉左平来决断。而窦宪也越来越忙,因为这档事楚归对窦宪总有些冷落的样子,但又不至于完全不理他,窦宪也许是觉察到什么,又或许是困于他事,两人也未及说清楚。
后来证明窦宪果然是去忙其他的了。
而这整个京城中,他却是最后才知道的。
他基本上廷尉府、住处两点一线,披星戴月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是杜安特意逮到他了给他说道,“你知道窦宪派门客杀了韩纡之子的事情吗?”
楚归一脸懵逼,“你是从哪知道的?”
“全京城都传遍了,各大酒楼都传的沸沸扬扬的。我以为你早知道了,今天还是来问你的。”杜安看到楚归脸色更难看了,后面的话也没说下去。
当晚两人便去了东来居,因为何暘明显对窦宪更忠心,两人也没叫他。
他们要了个二楼的包间,能看到能下大堂里说书先生的位置。杜安凑到他跟前道,“我也是听同僚说的,如今各大酒楼都有说书先生专门说这个段子。因为情节曲折,又有豪门八卦,百姓都爱听,叫座的很。”
楚归不耐地看了他一眼,识相地闭了嘴。
两人叫了些吃食,都是吃了晚饭的,楚归本就心情不好没啥食欲,杜安也一个人吃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没一会,说书先生准时开讲,快板一打,锣鼓一敲,煞是那么回事道,“却说如今这满京城最热闹的是啥子?!”
堂下一众听客捧场道,“自是当朝皇后的兄长为父报仇案。”
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敲,振奋道,“正是。应广大朋友的热烈要求,我今天再给大家讲讲这段吧。却说这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这故事的主角呢,正是当今皇后的兄长,侍中大人、虎贲中郎将窦宪。这窦宪又何许人也?!”
“乃是安丰侯窦融老侯爷四世嫡长孙,母亲乃前太子东海恭王刘疆嫡长女沘阳公主,祖母乃是世祖光武帝兄长之女内黄公主。却说永平五年之时,先帝派谒者韩纡监视窦家···”
说书先生将窦家往事说了一堆,有虚有实,有夸大有杜撰,不过座下听众却是各个听得有滋有味。
“因而这窦大人,觉得这韩纡与他是杀父仇人,如今窦大人妹妹已母仪天下,贵为皇后,而窦大人也身居高位,自是心念父仇。只是这韩纡早已去世,也不能拿他咋样,俗话说父债子偿,这窦大人索性便将那韩纡之子杀了,将头颅送给窦大人,这窦大人便以韩纡之子的头颅,祭拜其父在天之灵。”
一时满座哗然。有觉得窦宪孝顺报仇雪恨叫好的,有觉得与韩纡之子无关,觉得他死得冤枉的,也有觉得窦宪手段太狠的。
当时,只听一人在堂下大声喧哗道,“这窦宪器量狭小,睚眦之怨莫不报复。这窦宪祖父和父亲身死,却是怀罪在身的,与韩纡又有何干,更何况韩纡之子了。”
堂下有人反驳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竟然好意思说是睚眦之怨?!”
顿时闹哄哄一片,各说各的。
楚归听完后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情绪一时翻涌上来。有对窦宪之举的理解和同情,也觉得韩纡之子死得冤枉,毕竟他父亲的事与他何干,更多的是对窦宪对他隐瞒的恼怒,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就他不知道,他师兄的事也是这样。他当他是什么?!
可是恼怒归恼怒,在这种场合下,楚归还是忍不住为他站出来。他从二楼轻身飞到一楼大堂说书先生所在的平台之上,声音清亮地质问说书先生道,“敢问先生所言窦大人指使门客斩杀韩纡之子可有证据?”
说书先生一脸懵逼,满堂吃瓜听众见状也安静下来静静围观,一时整个酒楼安静的厉害。
说书先生见有人砸场子有些不满,但见来人气宇非凡有些心虚,“我也是听人道听途说的,哪有什么证据!”
楚归死盯着说书先生眼睛,像是要把一腔恼怒都发泄到这个说书先生身上一样,“依大汉律令,指使他人杀人也是谋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使是窦大人,也罪当至死,若事情属实,天理昭昭,自有官府捉拿归案。”
说着,眼神瞧了一圈满堂听众,满带威慑,“不过,大汉律令还有一条,便是诬陷他人者,若是查处诬陷属实,便依诬陷他人之罪查处,”楚归又转回眼神盯着说书先生,“也就是说,说书先生在这大肆宣扬窦大人指使门客斩杀韩纡之子,若是这事属实,那窦大人便罪当至死,若是不属实嘛,那便是诬陷窦大人的说书先生犯了律令,罪当至死了。”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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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说书先生被楚归唬得脸色一白,那手指指着楚归气急败坏道,“你!......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杜安早在楚归飞下楼时便急匆匆从楼上赶下来,见状立即上前道,“这位可是廷尉府左平大人,掌管诏狱的,对大汉律令再熟悉不过了。”
楚归一脸无奈地看了杜安一眼,这简直就是再猪队友不过了好吗?!这种场合下就这么暴露他的身份!不出明天,肯定全京城都知道他在东来局闹的这么一出了,真是要命啊!要是被窦宪知道了,他还怎么兴师问罪!都这般袒护他了再摆出要冷战的姿态是不是太没说服力了。
不过不管楚归心里咋想,这杜安亮招牌的活还很好使,那说书先生一听楚归的身份,当场便吓得一屁股摔在了台子上,满堂听众见状也没一个敢笑的,都被楚归说的话给唬住了。毕竟以廷尉左平的身份,说出这么一串来,这些平头百姓,没有一个不信的。
一想到楚归说的诬陷者与被诬陷的罪名同罪,各个都只觉一身冷汗。
楚归与杜安见状也觉达到了效果,两人便飘飘然离开了东来居。当然,这飘飘然是一众人看到的感觉。
两人住的地方方向不同,在路口便分道扬镳。等到楚归回到院子时,却难得的见到房里的灯早亮起了。已经有很久不会有窦宪这么等他的时候了。
但从东来居出来后,没了那种想要在众人面前护着窦宪的想法,楚归心里便越来越被恼怒和失望填满了。
窦宪当他是什么?!一丁点也不给他透露!他反倒要成为那个最后知道的人!这简直在他看来太可笑太伤人了!
说得好听点是为了他好,不想让他卷入这些,希望他能明哲保身,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不信任他!即使他本意的确应该有为了他好的成分,可是他都问过他好几次,这种被隐瞒、被欺骗、被无视的感觉,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楚归怎么着都不能好了!
他现在实在不想见到窦宪,趁他还没发现之际,便又悄悄出了院子,往他钟师叔留给他的院子去。
自先帝驾崩后,钟离意不久便离了京,他将他原来的院子留给了楚归,可是楚归去的次数也很少。但是想着不知道啥时候他师叔说不定还会回京来看一下,宅子也时常有人打扫。
虽说他师叔还会回京的可能性很小。“情”之一字,实在伤人莫深。以为能勿见便勿念。
他师叔也是先帝放在心上的人,这宅子虽然外面不显,但无论位置、里面的格局、摆设之类,小到门窗的结实可靠,都比楚归自己的强多了。
却说窦宪在楚归院子里等了个空,问守院子的大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窦宪让随身的侍卫去打探一下,便知道了东来居里发生的事,而楚归现在却是故意躲着他呆在钟府里。
窦宪心里一时颇不是滋味。他也曾考虑过要不要告诉楚归,可是此事干系重大,他又何尝不知道韩纡之子又算他哪门子仇人,他真正的杀父仇人连说都不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普天之下,谁敢向君王讨个公道!可是他不服,心中不平难消。
那是生他养他的父亲,是疼爱他的祖父和叔叔,即使有过错,却完全罪不至死,他没法就这样当作此事没发生过一样;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时,便无法忘记这背在他身上的血海深仇。
这只是他一人的所背负的罪孽便好!干系帝王之事,牵扯甚多,他连说都不敢轻易说,也从未将仇恨吐露出口过,他又如何敢让楚归趟这趟浑水。
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是他,爱恋着楚归的也是他,这两个他都如此深刻而沉重。他原本以为,他只会背负着血海深仇过完一生,终其一生都为此钻营谋划,只是世事难料,却遇到了楚归,心还难以控制一头扎了进去,同样是万劫不复。
他如何敢让他珍之重之的人,与他一起趟这死无葬身之地的业火。
即使楚归恼他怨他,也只能如此。想到楚归在东来局维护他的样子,他心里便一阵阵暖流涌过,又暖又胀。他现在真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就那样每时每刻都看着他,拥有他,占有他,这已是上天给与他的无上的恩赐和快乐。
只是楚归现在还恼着他,他想着还是让他先静静才好,若是在这个时候,他还尽想着肌肤之亲的事,他敢肯定下场会更惨、结果会更悲催。
窦宪本意是想让楚归静静,以楚归在东来居里的事,他以为没过多久,楚归便会气消与他和好如初。只是这次,他想得太乐观了,而且被东来居之事误导,低估了楚归恼怒的程度。
转眼过了近半月,窦宪都没见到楚归一面。京中沸沸扬扬的传闻倒是少了许多,但是对于这些窦宪本来就不是很在意。他心里想的事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种议论纷纷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天下人之言,他早已不是那么在乎。
可是唯独这个人,他却没法不在乎。
他不敢对他说,除非说出他从未说出口的,否则说再多都不是他的实话,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说。可是若要他说出他从未说出口的心里话,他既怕楚归会像其他人一样认为他是疯了,认为他是大不敬,也怕因此给楚归带来杀身之祸。
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人的性命生杀予夺,一点便也不值钱,丢得是如此轻易,比在战场上还不值,他怎敢让楚归冒这样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