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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付抵达京郊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东宫。
燕辛紧紧蹙眉,定不下主意:“萧先生还在父皇那儿,吕付来了,眼下本宫该如何应对?”萧关是他的主心骨,现在居然被成靖帝召去了,让太子有些无措。他身边虽还有几个信得过的谋士,眼下主要的希望却只能寄托在“晏时回”身上。
燕疏笃定道:“等。”
燕辛讶然道:“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
燕疏摇头,从昨晚陕州的战报传入宫中开始,他就没离开过太子的寝宫,该分析的都分析过了。只是吕付一日不除,太子对于外戚的警惕就一日不能放下。
“让探子时刻注意,看吕付要做什么。”
燕辛见晏大侠神情疲惫,不欲多言,也就不好继续问下去,连连点头道:“大侠说的是。”
这时燕疏提出想出去走走,透个气。眼下距离吕付进宫至少还有一个时辰,燕辛对大侠一直恭敬,虽然心中有些不情愿,还是不做阻拦,只嘱咐燕疏早去早回。
燕疏走出太子寝宫,赫连风雪不知打哪儿冒出,凑上来:“老晏,去哪?喂,我说你这是怎么了,从接到纪美人的信开始,脸色都摆了两天了。”
燕疏没理他。
赫连风雪自讨了个没趣,以为燕疏要回小楼休息,或者找个地方继续看那堆无聊的书,却意外见燕疏居然一路走出了东宫。
他们腰间挂着太子给的金牌,十分好用,在宫里随便走,就算被侍卫看见了也没人阻拦。
燕疏身法诡谲莫测,赫连风雪轻功卓绝,不消一刻钟,就穿过了小半个皇宫,赫连风雪跟着燕疏,只觉得越来越不对劲,这个方向……是去后宫啊!燕疏的身法越来越快,赫连风雪都跟的有些勉强了,一个不留心,燕疏飘忽的身影就会消失在视线中。
没多久,赫连风雪急了,干脆彻底施展开轻功,追上了一些距离,大喝:“老晏!”
燕疏停下来,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味道。
“你要去哪儿?”
赫连风雪追上他,翻了个白眼,“要是随便走走,就不要往前面去啦,那边住的都是皇帝的妃子,难道你要去会会你的后母们?”
燕疏神色阴冷,静静看着赫连风雪,赫连风雪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皱着脸正要开口,却被倏然点上了穴道。燕疏点穴的手法自成一派,赫连风雪瞪大眼珠子,浑身不能动弹就算了,燕疏这王八蛋,居然还点他的哑穴,不让他说话!
“我办完事来给你解穴。”燕疏淡淡说了一句,直接扛过赫连风雪,塞进了花园的一处假山下,“不会很久。”
赫连风雪大怒,燕疏简直灭绝人性,这是对朋友做的事吗?!
他到底要干什么?
燕疏并非随便走走,他朝着后宫的方向,要去的也是后宫。大燕的后宫华美庞大,然而大部分的殿宇都是空着的,皇帝的妃子太少,活泼灵动的清河公主不在,整个儿后宫空荡死寂,纵然花团锦簇,却无一抹亮色。
主子少,侍候的奴才也不多。依照国策,宫中已经节俭了十余年。
清河公主住的六音宫在后宫最深处。
燕疏没前往六音宫,只是遥望了椒房宫外的桃林,宫中最多的就是孝元皇后钟爱的桃花。燕疏走得越远,挑的道路就越是窄小幽寂,很快,来到了一座荒芜破落的宫殿前。须知这座宫殿从前更阴森,如今因为有了人住,收拾过后,才堪堪有了一点样子。
——冷宫。
外头恰有两个宫女在说话。
“这群狗胆包天的东西,见吕家被抄了就敢怠慢娘娘,呸!天下兵马元帅还没回京呢,元帅手中无数兵马,等进了宫,说句不中听的,皇上都要恭恭敬敬的!再说,娘娘可是太后的亲侄儿,太后可是皇上的生母!”
“绿儿姑娘,你跟我说也没用啊,奴婢就是个送饭菜的,娘娘要喝雪莲子炖燕窝压惊,御膳房说没食材不给做,这不,我也没办法呀……”
先前说话的宫女横眉冷竖,一把抢过另一个宫女的食盒,尖声跋扈道:“从前娘娘就是拿燕窝漱口的,也不见御膳房推诿,皇宫还能缺点冰山雪莲和燕窝?都是群不长眼的!”
放下一句狠话,那宫女便抱着食盒进去了。
送饭菜的宫女叹了一口气,出了宫殿,小声嘀咕:“都进了冷宫,还摆什么贵妃的排场……”
燕疏将一切收入眼底,他轻功之高妙,已到了脚踩一片枯叶都不会发出半点声响的地步,悄无声息便来到了冷宫的正殿外。
破旧蒙尘的寝宫内,只见贤贵妃面色苍白憔悴,却仍梳着华美的高髻,满头金玉珍宝,一身鹅黄色的华美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花开富贵的牡丹。光看人,仿佛她贤贵妃还是后宫中说一不二的主人。
绿儿取出食盒中的饭菜,摆在桌上,轻声道:“娘娘,用午膳了。”
两素一荤,一盅汤,皆是半冷不热,御膳房的烧火太监都做不出如此不像样的午膳。贤贵妃只看了一眼便拉下了脸,二话不说,一手翻了矮桌,弄得顿时满地狼藉,怒道:“这么些残羹冷炙,喂畜生呢?”
绿儿道:“娘娘息怒,奴婢刚才跟御膳房的说了,只是那些狗奴才实在胆子太大!”
贤贵妃面色阴冷,更没有胃口:“把这里打扫干净,本宫看了就想吐。”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绿儿将几个碗重新装进食盒,大致收拾了一下,道:“奴婢去打水。”冷宫里面也很破败,没人专门打扫,贤贵妃不动手,一切就只能靠这个丫头,绿儿真心实意盼着贤贵妃能东山再起,倒时候她也算熬出头了。
绿儿出去了,贤贵妃坐到了梳妆镜前,满桌金银玉饰,点翠簪钗,她举起一张花黄,又放下,涂着蔻丹的手指挑起另一张,对着镜子来来回回对比,费尽心思让自己的妆容显得更美丽。
她爱美成痴,整个后宫都知道。
哪怕皇帝永远都不会再直视她一眼,她也要美过那个女人,凭什么孝元皇后就可以得到全天下的爱戴,还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她分明比江络更漂亮!
这个念头又一次冒出的时候,贤贵妃在镜中看到了一道人影。
黑色的衣摆。
她倏然扭过头,眼前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俊美非凡的青年,眉目如画,身材颀长而瘦削。贤贵妃大惊失色,直觉来者不善:“你是什么人?!怎能擅闯内宫!”
燕疏慢慢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他的目光缓慢在贤贵妃身上逡巡了一遍,眼睫因居高临下低垂,周身气场给人的压迫极强,贤贵妃只觉得浑身不能动弹,看到燕疏腰间挂着的金牌,不由慌忙道:“你是太子的人?太子让你来的?本宫问你话,你……你休得放肆……”
“不是太子。太子不会给你喂.毒。”
贤贵妃眼中升起惊惧,她肝胆俱颤,眼看着燕疏指尖出现一枚小小的红色药丸,这种药丸,她在十五年前曾经见过……当年,正是这种药丸要了孝元皇后的命。
“是你灭我吕氏满门女眷……”
燕疏淡淡颔首:“你倒是可以死个明白。”
贤贵妃想逃,却没有气力,她眼下只希望绿儿可以快点进来,却根本想不到绿儿早已被燕疏敲晕在了门外。她骇得浑身发抖,不住问:“为什么?我吕家和你有什么仇?!你是谁!和江络什么关系?”
红色的药丸在燕疏指间被把玩着,他冷冷地望着贤贵妃:“当初向我娘投毒的人,是你还是太后。”
“你娘……你娘……”
贤贵妃如遭雷击,一片枯槁后,眼中又爆出疯狂的色彩,眼前这个青年俊美的容貌,周身的冷冽,慢慢与记忆中那个美若天仙的红衣女子相重叠。她竭力睁大了眼睛:“……你是江络的儿子!你没死!你居然没死……这些年,我跟德妃斗,跟太子斗,还跟清河斗,却没想到最后要死在江络的儿子手里!”
“你会死得很快。”
燕疏看她的样子正像看一个死人,“我最后问一次。当年给我娘投毒的,究竟是谁?想想清泉公主,不要试图骗我。”
贤贵妃好像忽然有了气力,她猛地扑向燕疏:“你是皇嗣!皇帝做梦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他和江络的儿子!”
燕疏蹙眉退后半步。
贤贵妃仰头大笑了起来,她的模样如此疯癫,以至于高高绾起的发髻很快变得凌乱不堪,头发一绺绺散乱在脸上:“是太后!太后!我哪有那个胆子!一切都是太后指示的,皇帝要真的有本事,就去找自己的生母算账!我算什么,不过是家族的一个工具,姑姑要我进宫和江络争宠……呵呵,可皇帝眼里只有江络,他眼中又几时有过我?就连整个宫里的人都认定我是个心如蛇蝎的坏女人,可本宫做错了什么?本宫算得了什么!”
燕疏默然。
贤贵妃一手指着燕疏,疯狂道:“你去啊!真凶是你的皇祖母!是你的祖母杀了你的母后,你去吧!太后也欠着江络一颗焰烈,她该的!”
燕疏一声不吭,等她发疯。
未几,贤贵妃宣泄过后,颓然倒伏在梳妆镜前。
“……我特意带了一套红衣过来。”贤贵妃闭上眼,眼泪自眼眶流下,她幽幽道,“我不想死得太难看,我一生都没有比你母亲好看过,你帮我梳一下发髻,好吗?”
燕疏没说话,他将焰烈放在了贤贵妃触手可及的地方。
贤贵妃拈起红色药丸,满眼是泪,忽地吃吃一笑,张嘴咽下。她知道的,焰烈发作起来很快……果然,也说不上痛苦,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贤贵妃伏在桌上,整个人已经没了生息,只嘴唇一点点变红。
冷宫的衣橱柜子结了蜘蛛网,里头满满当当摆着贤贵妃的华美衣裳。燕疏从柜中果然翻出了一套红衣,是质地精雅的蜀锦,裁剪得当,用金丝绣着大团大团的牡丹——这个女人喜欢的花也要艳压群芳。
一条红锦穿过冷宫的房梁。
燕疏最终还是没有为贤贵妃整理发髻,发髻再美又如何,她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正午的阳光穿过冷宫的窗棂,一个头发凌乱妆容精美的女人,披着一身红衣,怀中藏着一块令牌,因高悬在梁上,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一直投到墙上,凄凉惨淡。
燕疏出了宫殿,却没有往回走,似乎已经把替赫连风雪解穴的事情抛之脑后。
他另寻了一条路,目标是另一座雍容华贵的宫殿,心中无悲无喜,行走在雕栏玉砌、金玉妆就的宫殿中,眼前只一片嗜血的红,如在修罗地狱。
他袖中还有最后一颗毒.药,以及最后一块令牌,这块令牌后面刻着的字是零,而他要寻的这条命,是他血缘相关的亲祖母。
***
却说赫连风雪被塞在假山下面,无聊到一双灵活的眼珠子只能追着蚂蚁转。又心中郁闷,他百思不得其解,都到了这种时候了,燕疏还有事情需要瞒着他?当年洛阳王宫偷云烟波都可以一起,今天有什么事情不能让他一块儿去。
赫连风雪看着蚂蚁,觉得凄惨,不由又想到了燕霖,心里忍不住骂负心汉、王八蛋,不愧是燕疏的兄弟。他认定自己对于燕霖是特殊的,他年纪小,但是不傻,怎么都无法接受,和燕霖之间的情愫算不上爱。
去他的,怎么会不是!
两人先前在洛阳大吵了一通。
起因是燕霖生辰,底下的官员投其所好,孝敬上来两个色艺俱佳的娇滴滴小美人,正是洛阳王最喜欢的那种。赫连风雪平时就看燕霖养在宫中的歌姬不顺眼,被一刺激,提出让燕霖把王宫中的美人统统放了,不要耽误这些姑娘的大好时光。
却不料燕霖断然拒绝,“不成,你不在的时候,我便只有这么几个美人可以慰藉。”
赫连风雪被燕霖调戏了好多年,不过两人之间一直清清白白,照燕霖平素张口就来的胡话,赫连风雪年纪实在太小,他洛阳王下不去手——赫连少侠如今也才不过十六。
“难道有我还不够?”赫连风雪惊讶,“你可以想我嘛!”
燕霖道:“赫连少侠,你一年有十个月都在江湖上到处跑,我有你够做什么?”
赫连风雪怒气冲冲,他和洛阳王之间一直清清白白,就很单纯的以为燕霖和那些美人之间也是清清白白的关系,真的讨论了这个问题,才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他咬牙道:“我可以一年在宫里住半年,你把那些姑娘都放出宫!”
燕霖依然果断拒绝:“我洛阳王做不到。”
赫连风雪便炸了开来,质问燕霖:“你留着这些人做什么!你有了我,就应该收心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燕霖,你把我当做什么?你只能有我一个,我跟他们不一样,不是你的玩物!”
燕霖薄薄的红唇勾起笑意,他说:“你我不就是彼此的玩物吗?这洛阳王宫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家玩玩而已,赫连少侠,你一年住两个月,你想做我的什么?”
他的话说得如此难听,直接把赫连风雪气红了眼睛,最后就成了一场不欢而散。
王八蛋……赫连风雪想起当日的种种,眼睛发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难受极了。燕霖那个负心汉,可恶……燕疏都比他好,燕疏绝不可能对纪桓说出这种混账话。
早知道这样,这些无情无义的话他为什么要不早说?非要有了两年的好时光,让他舍不得了,再来伤害他?
正想着,眼前一黑,燕疏回来了。
赫连风雪一看,发现燕疏周身比先前更阴冷了,整个人都不对劲,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总觉得他好像眼下时刻准备要杀人似的。身上的穴道解开,赫连风雪抛下自己的那点烦心事,忍不住问:“老晏,你到底去了哪?怎么了这是?”
燕疏沉沉看他一眼,“别说话。”
声如死水。
两人往回走,赫连风雪估摸着天色,燕疏这趟走了莫约半个多时辰。回去的时候两人果真是散步一般,只是他们才走到东宫外,就看见了焦急打转的太子。
燕辛迎上来,劈头就是一句:“吕付这会儿恐怕已经进宫了,父皇让你们过去,多半是萧先生提议的!吕付武功高强,不知还有什么后招,父皇这次想活捉他,还望两位大侠一展身手,除了这奸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