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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了深秋,气候一天比一天冷,这几日京城都是阴天,到了傍晚,天空依旧是灰蒙蒙一片,还夹杂着稀里哗啦的雨声,雨势汹涌,犹如瀑布般倾下。
昔日繁华的闹市在这几日接连的阴霾下,已经不见什么人影了,宽阔的石板路上,只有一辆马车顺畅的疾行于大雨中,没有丝毫停缓。
离伯爵府只有一刻钟的路程时,马儿忽然长啸一声,车子骤然停下。
马车里的男子依旧闭目养神,正襟危坐,只问:“为何停下?”
马车外,马儿的黑毛已经被大雨淋的往下顺水,驭马的小厮头带斗笠,身披蓑衣,回答道:“三爷,有个女子倒在咱们马车前了。”
“不用理会,继续往前,绕不过去就不用绕了。”男子依旧没有睁眼,他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冰冷。
“三爷,我瞧着,好像……好像是,公主……”
小厮犹豫的话音刚落,男子赫然睁开双眼,他迅速掀开帘子,一个飞身跃下车来,往马头前面奔去。
那女子倒在大雨里,一身月白衣已经被泥水染的污秽不堪,雨还在狂下着,偌大的雨滴子重重的打在她的脸上,身上,连她的发髻也已经被雨水冲散了,禁锢头发的头饰簪子也一并撒在地上,狼狈至极。
“公主……公主……”李和急切的呼唤声淹没在雨声里,他快速的将女子抱上马车,语气慌乱:“掉头,去莲子胡同!”
“是!”小厮得令,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赶去。
莲子胡同里有个小四合院,这四合院的地理位置十分幽静,而且莲子胡同是典型老百姓住的宅区,于是李和在这里置办了一座私宅,一个人住很是清净。
丑婆和哑叔被门外这急促的拍打声惊到了,他们是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妻,男人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女人脸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可他们都是忠诚厚道的人,李和不在时,宅子都是由他们两个照看。
哑叔开了门,见李和怀抱着一个女子匆忙的进了屋子,口中一边催促他们:“哑叔去熬碗姜汤,瑞儿快去请个大夫,丑婆跟我进来,给她换一身干衣服,快,要快!”
他们几个极少见到三爷如此心急失态,都不敢耽搁,急忙按吩咐的办了。
折腾半晌,瑞儿已经请来了大夫,大夫细细把了脉,又开了几副药,说道:“这位姑娘没有大碍,只是受了风寒,寒气入体,需多静养些日子。”
李和这才放心,命瑞儿多给了份赏钱,将大夫好生送走了。
丑婆侍立一旁,望着床上那位女子,只见她虽面色苍白,却依旧掩盖不住天生的俊容,想必她平常的容貌是极其艳丽的。
李和坐在床边,替那女子掩了掩被角,动作轻柔。
丑婆在这院子中快两年了,从未见过三爷如此神态,何况那眼中的心疼与柔情,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她从内室悄声退出来,正碰见刚送完大夫的小厮瑞儿,于是她好奇的开口询问:“瑞儿,从未见三爷带姑娘来过这儿,也是第一次见他有如此焦态,不知那姑娘是谁?能让三爷这般心疼?”
瑞儿往内室方向看了一眼,回答道:“宁安公主,朱禄祯。”
丑婆心中一惊,随即了然,说道:“原来她便是宁安公主,那也就不奇怪了。”
宁安公主是当今皇上的第三女,因前面两位公主早逝,因此皇上对这位公主十分珍爱,刚到及笄之年,便为她选了贵重的夫婿,风光无限的出嫁了。
李和乃是忠义伯爵李猛庶子,从前又是裕王伴读,所以常出入皇宫,自然与公主从小相识,久而久之也便对公主心生爱慕,但因他身份不够高贵,所以他注定娶不了尊贵的公主,因为公主出嫁,他伤心断肠,日日买醉,那些痛苦的日子里都是丑婆在侧悉心照料,后来在裕王的极力劝说下,他才勉强接了一桩远地差事,避开京城将近三个月,直到今日才辗转回来。所以,对于宁安公主的名讳,丑婆简直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就单凭那美貌,果然是值得三爷放在心上,念念不忘的。
只是,宁安公主出嫁还不到半年,怎么会忽然狼狈不堪的被三爷抱回家来?
“瑞儿。”李和从内室掀帘出来,脸色阴郁:“你悄悄去一趟答国公府,找线人问一问是怎么回事,切记,不要惊动其他人,也不可走漏了风声。”
“是。”瑞儿领命出去了。
哑叔已经熬好了姜汤,丑婆端了进去,见床上的公主已经渐渐苏醒,急忙兴奋的将三爷叫了进来。
“公主!”李和欣喜若狂,疾步走到床边,仔细端详着她,果然公主已经悠悠睁眼了。
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警惕的绕着床边看了一遭,然后终于移到了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庞上,半晌,才试探的叫出:“李和?”
“是我。”李和回答。
这句话仿佛让公主无比安心,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然后像一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看着公主流泪,李和心中更痛,伸手为她拭泪,柔声哄慰:“好公主,发生什么事了,别哭,跟臣说,臣为你出气。”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外面的雨声也渐渐小了,大约不久就会止住。
内室里,丑婆扶着公主坐起来,靠在软枕上,李和手持瓷碗,亲手将姜汤一勺一勺喂与公主口中。
刚喂了半碗,只见公主又忍不住伤心的抽噎起来,一声一声,那晶莹剔透的眼泪,伴着哭声,也一颗一颗蹭着瓷碗的边缘滑下,李和的心像是被马鞭狠狠地抽着,生疼。
他本来想问公主事情原委,可见公主身子孱弱,若询问,又怕她想起伤心事再次哭泣,于是只得将满腹疑惑压了下去,又将她哄睡了,这才带着丑婆出了内室。
“三爷,喝口热茶吧。”丑婆为李和沏了一杯热茶,他担忧了半日,大约也该口渴了,可李和只是端起茶杯,然后又再次放下了,他现在一心挂念公主,竟连一口茶都喝不下去。
丑婆心中也暗暗叹气,刚刚看着公主那憔悴的模样,连她都心疼的很,更别说三爷了,想来公主不过刚刚十六岁,正是女子大好年华,她从前在宫中也必定是娇艳欲滴的模样,怎么嫁人还不到半年,便如此清瘦了。
“公主原先的衣裳呢?”李和问。
“在炉子上烤着,一会儿就能干。”丑婆回道。
李和点点头,嘱咐道:“一会儿公主醒了,让她换上原先的衣服回国公府去,你护送她回去,只说见她淋雨可怜,留她在家避了一时雨,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不要透露一丝一毫咱们的事情,尤其是我。”
丑婆道:“公主看起来十分伤心,又淋了雨,不如让她在这里住一夜,明日再将她送回去吧。”
李和并不同意,摇头说道:“你是女人,就更应该知道女子贞洁的重要,何况她现在不是深闺姑娘,而是位已出嫁的妇人,就更不能在外留宿过夜,若被别人知道,即便是公主,也会被有心人议论,丢了皇家颜面,这不是小事,让她受人非议,我更是于心不忍,所以必须让她连夜回国公府去,这才是真正的为她好。”
丑婆听了这一番话,连连称是,心中不禁对三爷的心细周全又赞叹几分,看的出三爷对公主真是情真意切,处处用心。
又过了一个时辰,雨已经渐渐停了,哑叔正在院中将雨水扫开,想让它快些风干。
公主再次醒了过来,听闻李和要自己连夜回国公府,她惊慌失措,一脸拒绝:“不要不要,我不回去,我绝不回去,我宁可死,简直是奇耻大辱。”
李和立刻制止道:“公主甚言,不论出了什么事,总有臣在,千万不可有轻生的念头。”
公主又哭起来,这回是一边哭,还一边用袖子抽打他,李和坐于床边,不恼也不躲,因为她打的一点儿也不重,但见她此刻能张牙舞爪的发脾气打人,想来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一时心中倒宽慰不少,于是抬手为公主拭泪,哄道:“好公主,你且先回去,臣知道公主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臣跟公主保证,一定为公主报仇出气,公主只管等着就是了。”
公主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承诺,这才渐渐止住了哭泣,直接扯过李和的袖子擦起鼻涕来,模样既可爱又滑稽,她哽咽着问道:“你要怎么做?”
李和笑道:“公主不用知道,只管好好待在国公府等着便是。”
“一言为定?”
“绝不食言!”
公主这才不情不愿的换上了原先的衣裳,又勉强吃了一些米粥,将汤药服下,气色也恢复了不少。
将走之际,丑婆为她挽上发髻,公主眼眶又湿润了,泪珠又顺着脸庞垂下:“我,我很讨人嫌是不是?”
“公主怎么会这么想?我从小与公主一起长大,公主脾气秉性我最是了解,公主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李和发自肺腑的告诉她。
“你骗我,若我真有那么好,那你为何要躲着我?你分明,一直在躲我。”公主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控诉。
李和心中一恸,张了张嘴,想了片刻,他回答:“臣,有热孝在身,所以不敢亲近公主,怕公主沾了晦气。”
“真的?”
“真的。”李和已经红了眼眶,但仍笑着回答,尽量不让公主看出端倪。
公主相信他,乖乖被丑婆护送着回了国公府,不多时,瑞儿也回来了,并且带回了公主雨天出走的真正缘由:“刚刚国公府都闹疯了,都急着在找公主,奴才听公主身边的人说,公主婚后与驸马相处的并不融洽……还说,驸马与公主新婚一月便看上了一个丫鬟,娇柔貌美,便想纳为妾,公主不允,于是便与驸马在书房争吵起来,驸马大怒,将公主赶出了书房……”
其实自从公主出嫁后,他们便在答国公府安插了眼线,只是公主不知道罢了,莫说现在,即便是公主出嫁前,三爷对公主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
此刻,瑞儿一边回禀,一边抬眼看李和的脸色,果然,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还未等瑞儿说完,李和手臂一扫,将桌上的茶杯拨落在地,茶水飞溅出来,幸而已经凉透了,杯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顷刻间便四分五裂。
丑婆急忙上前收拾,不敢插话。
李和怒不可遏:“混账!竟为了一个丫鬟这般羞辱公主,我早知道答止七这人鲁莽,可不知他竟鲁莽到如此地步,他既然敢伤害我的公主,那我也绝不会放过他,你命人去查那丫鬟的底细,务必清楚明了。”
“是。”瑞儿知道他家三爷从来谨慎持重,但一遇到公主,即便再细小的事情,都能让他一反常态。
裕王殿下对三爷十分了解,他曾经说过:李和一生最重要的只有两种东西,权利与宁安公主。
这句话不仅瑞儿赞同,连李和本人都是很爽快的承认,的确,对于他来说,这两件东西,缺一不可。
李和回京后先进宫向皇上述职,却并没有提及公主的事,因为他知道就算告诉皇上,皇上除了把驸马叫进宫训斥一番也别无他法,毕竟他父亲答国公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了,皇上总是要顾忌一下他的面子,可要是这样倒不如让他来做,干净利落的给那答止七一个教训,好让他不敢再欺负公主。
出宫后,他直接命车夫赶车去了裕王府,多日来阴雨连绵,今日也终于放晴了。
两人信步于裕王府中的小湖边,身后跟着王爷的亲随,名唤随影。
裕王已经听闻了公主雨天出走之事,连她藏于李和私宅也一清二楚,但他依旧明知故问:“听闻,惊鹊那天从国公府跑出来,是有这事吧?”
惊鹊是宁安公主的表字。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公主因很喜欢这两句诗,所以自取了这个表字。
裕王与这个妹妹从小最为要好。
李和点头道:“是,正巧是臣回京的那日,臣在街上救了她,待她身子好些,又将她送了回去。”
见李和实话实说,裕王也不再拐弯抹角,劝道:“人家夫妻间的事,你身为外人,还是少插手的好。”
“是吗?”李和看向王爷,眼神询问,语气并不友好:“那王爷明知公主过得并不好,为何不敢让臣知道?”
两人停于桥上站定,湖面平静,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是怪本王了?”裕王笑问,又道:“新婚夫妻,难免相处不来,得需慢慢磨合嘛。”
李和冷笑:“答止七那性子,若说他会伤害公主,臣一万个相信。”
答止七为人莽撞,之前宫中马球赛,他对王爷每每拼劲全力,一点余地也不留,场上众人大多都是王公子弟,况且那日是裕王和景王两位王爷带队,明眼人都心里清楚,这是两位王爷在较真,自己跟着比赛也只是为给王爷们助兴,谁敢抢王爷们的风头,可他却赢了又赢,丝毫不知避讳,连他那个庶弟都看出大家不过是玩闹一场,只有他自己当真了,还觉得是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可见他虽是个文武双全的,但做事没有算计,不懂人情世故,只会感情用事,说他会为了心爱之人而伤害公主,也不是不可能。
裕王对那答止七也的确什么好感,于是转头叹气道:“本王知道你对公主的心,可她如今已嫁为人妇,不论怎样,你都应该远离些才是。”
李和却道:“当初我与王爷站在会宾酒楼之上,瞧着公主出嫁的仪仗队从臣眼下经过,王爷劝我放下,当时臣虽万分不舍,但依旧忍痛跟王爷保证:若公主此生平安喜乐,臣也便罢了。可如今看来,公主过得并不顺遂,臣岂能不管不顾,看着她难受?”
裕王对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的朋友,简直太了解,若让他真正放手公主,实在太难,于是又道:“你与那个武家小姐不是订亲了吗?她父亲乃是朝中重臣,这两年又对你多加提携,你若安安生生娶了她,岂不是更好?”
“婚事已经取消了,我三年孝期,不可耽误了人家。”李和平淡的解释。
裕王了然的笑笑:“恐怕你是很想要这三年孝期的吧,这样便有理由退婚了,你利用了人家姑娘的感情,达到目的后又一脚踢开,只是你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父皇在你这三年孝期之内,将惊鹊嫁给了别人,对你来说算是报应了,武家原先不知有多恨你,如今他们也该痛快一些了。”
李和不言,心中却是默认,当初他与武家小姐订了亲,利用武家的人脉在朝中一步步扎根重用,最后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能娶到公主而已,虽然残忍的利用武家姑娘的感情,但他依然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可到头来终是白费心机,只是没想到这报应来的如此快,强烈的让他险些承受不住。
利用一位无辜女子的感情,却是为了娶到自己的心上人,这样恶毒的事,只怕唯有他李和做的出来,裕王告诉他:“明则,你这是作孽了!”
李和,字明则。
作孽?他做的孽还少吗?李和兀自一笑,十分无畏。
“那你想怎么帮她?可不能太过分啊。”惊鹊毕竟是他最亲近的妹妹,也实在不忍看她受苦。
“下个月答国公六十大寿,臣想请王爷派臣前去贺寿,其他的事臣自有打算。”李和恭敬的道。
裕王道:“这也不难,我公务忙,派个使者前去贺寿也理所当然,也替我看看公主是否安好。”
“是。”两人心照不宣。
“你这次回京怕是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了吧,山西那边便派兵部侍郎柳泉盯着吧,他虽然能力不如你,但好在年纪比咱们大,阅历丰富。”
柳泉?李和想了想,随即便明白了,裕王府中最受宠的沈妾妃便是柳泉送进府的,想必裕王也要还他这个人情,当即同意:“王爷做主便是。”
两人又话了半日,李和方才告辞。
瞧着李和远去的背影,裕王扫了一眼身后欲言又止的亲随:“你仿佛有话要说?”
随影到裕王身边数年,见过许许多多的事情,王爷也对他从不隐瞒,十分信任。
随影在王爷面前也从来不会撒谎,他想了想,回道:“臣只是觉得,李大人现在变了,变得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仿佛戾气重了些。”随影如实回答。
“戾气?”裕王摇头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的艰难,他父亲忠义伯爵李猛在世时素来惧内,只因一次酒后乱性,才与一个洗恭桶的丫鬟生下了他,因此大不喜欢,幸而十年前在太后宴上被父皇看中,父皇见他聪明好学,便召他为本王的伴读,可就因此事便被他的嫡母记恨上了,后来又伙同他的嫡长兄李平联手,在他科考时贿赂了主考官,硬生生将他从前三甲刷了下来,以至于他后来在朝中进一步都十分艰难,他能拼尽全力,费尽心机走到今天正六品千总的位子上,殊为不易。”
“这样说来,李大人身世倒十分可怜。”随影同情道。
裕王笑道:“你也不要同情他,有的人即便比他年长二十岁,也未必有他现在的成就。而且明则这人,也算是有志气,本王还记得当年他在宫中行走时冲撞了皇后娘娘,父皇罚他跪于大殿门口,人来人往的耻笑他都未曾在意,我去向父皇求情时,看见他在大雨中直挺挺的跪着,口中还在铿锵有力的背诵《破窑赋》,而且字字清晰,父皇和我都大为惊叹,父皇当时便告诉我:李和这人不简单,只要有了想要的东西,他就永远不会放弃。”
“可他还不是放弃了公主?”
“那你可知让他放弃一样东西,尤其是公主,那有多么艰难吗?”裕王道:“更别说现在他最珍视的东西却被别人视如草芥,他是誓必不会放过那个答小公爷了,这叫新仇旧恨一起报。”
“那这样的人,王爷能掌控的了他吗?”随影忧心的问道。
裕王对随影的这个问题很满意,他笑道:“你知道吗,在我看来,他最像北宋的一位臣子。”
“是谁?”
“北宋的“五鬼”之一,丁谓。”裕王道:“丁谓以参知政事身份任平江军节度使,衣锦归里,“建节本镇,一时为荣“,辽兵入侵中原时,丁谓设法安定边塞颇得时人赞许,不久后,因支持宋真宗完成泰山封禅,一时颇受宠信,当寇准因立储事件得罪宋真宗时,丁谓趁机向宋真宗诬告寇准密谋政变,促成寇准罢相,最终使得自己登上了首相之位,后来位列三公,显赫无比,此人十分聪明,且非常有才华,是个不可多得人才,可后来却在权力中渐渐迷失了本心,因作恶太多而被一贬再贬,最终客死异乡,何其可惜!李和便是这样的人,他才华横溢,能力出众,却因嫡母不慈,兄弟不善而屡屡被害,如今没被仇恨冲昏头脑已是不易,可这也是他仇恨的种子,早已种下,哪里能那么容易除去,终有一日,那仇恨的种子会在他心里长大,甚至枝繁叶茂,复仇,只是早晚的事,但愿他能秉承本心,不要走了丁谓的老路。”
“王爷是怕他背叛您?”随影问。
“难说,本王若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难保他不会去找别人,若景王得了他,便是后患无穷,我深知他是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在他心里就算是与本王多年的知己情都是不可靠的,更何况他是个权衡利弊,首尾两端的人,又心思敏感,半善半恶,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比起毫无交情的景王他更信任我,难的是怎样把他彻底收服,为我所用,让他凭借自己的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知人善用,这才是一个统领者的大本事。”裕王讳莫如深。
随影听着,却是似非似懂,这对他来说太难理解了。
待他回过神来,裕王已经走远,口中依然念念有词:“人呐不容易,时也命也运也!”
明朝王室,凡公主下嫁,驸马需要另行准备公主房,公主召见时才得入房,平时必须留在自己房中,这是皇室规矩,公主是去年九月才定的婚,今年五月就下嫁了,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但答国公府依旧修了一座豪华别院,名叫“襄婵阁”的院子,给公主居住。
公主自那日雨中出走,回来之后身子便不大好,奶娘崔氏正端着药汤悉心照料,公主的四个贴身侍女,珍珠,翡翠,玛瑙,琥珀在一旁伺候着。
崔氏看着公主憔悴的脸庞,十分心疼,说道:“公主回来那日瞧着脸色还好,怎么这几日又烫起来了,以后可不能如此了。当时公主一声不吭的出走,把国公府上下都急坏了,找遍了所有地方,要是真丢了公主,我们这十来个人,再加上从宫中跟来保护公主的二十多个侍卫,把我们脑袋都砍了也不够啊!”
公主歪过头去,刚吃了药,嘴里除了苦涩一点味道也没有,躺在床上,虚弱的说道:“我,我想吃烤鱼了!”
崔氏笑道:“公主病着还这样贪嘴,记得与驸马新婚那夜,公主穿着单衣跑到我房里去,我都睡熟了,硬把我拽起来,非要吵着吃烤鱼不可,现在病着也不知道忌口,过些日子病好了再吃吧。”
公主不满的撇撇嘴,崔婆婆哪里知道烤鱼有多好吃,她从前有一次因跟父皇生气而偷溜出宫,谁知因出手太大方而被被劫匪挟持,是李和千辛万苦找到了她,又将她从劫匪手中安然无恙的救了下来。
那晚天边的明月升上了树梢,惊飞了栖息在枝头的喜鹊,清凉的晚风仿佛传来了远处的蝉叫声,二人身在荒郊野岭,她又冷又饿,李和便就着河边给她捉了一条草鱼来,用树枝架起火堆烤给她吃,她自幼长在宫中,虽是锦衣玉食,却很少吃到宫外的野味儿,那烤鱼简直美味极了,一直令她念念不忘,新婚之夜饿得饥肠辘辘,突然想起那烤鱼的味道,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她趁夜跑到婆婆房里磨人,耐不住她执意要吃,崔婆婆只得叫杨公公出门寻找,好不容易才带回来。
“等公主病好了,也该想法子与驸马亲近亲近,总这样冷着像什么夫妻呢?”崔婆婆又开始劝她了:“那李云儿不过是个丫鬟,公主与她争什么气呢?”
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新婚那夜后,公主就再不召见驸马了,驸马也是冷冷淡淡,从不进公主房一步,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简直是一桩奇闻,府中流言没几天便渐渐传开了,他们有的说公主长的丑陋,新婚之夜吓坏了驸马,有的说公主脾气不好,是个母夜叉,居然都将矛头指向公主,对他们家的小公爷没有半句坏话,崔婆婆对二人的奇怪举动也十分疑惑,可是看着公主自己都不在意,她又不敢多问。
后来有一日,崔婆婆与公主前去探望国公夫人,却发现驸马已经和夫人房中的一个丫鬟要好上了,不过新婚才半个月,两人便如此迅速,如胶似漆,情意绵绵,好生刺眼。
公主很不高兴,倒不是因为驸马喜欢上了别人,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就算是普通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公主也是见多了的。只是因为两人成婚才半个月,驸马便要急慌慌的纳妾,这对高贵又傲气的公主是种无声的羞辱。
可是驸马却并不知道公主的真实想法,也不愿去探究,认为公主妒心太强,容不得人,执意要马上给那丫鬟一个名分,两人为了这件事不欢而散。
从那以后,府中关于三人的流言更甚,就像说书一样天花乱坠,将驸马与那丫鬟的爱情故事说的感天动地,而公主在这故事里却成了一个可恨的妒妇夜叉,人言可畏,渐渐的大家也就都信了几分。
公主从来高傲任性,相反那丫鬟却娇弱温柔,楚楚可怜,不仅得了府中上下的欢心,连国公夫人也对那丫鬟很是关照,简直让人眼红,在这样的鲜明对比下,公主在这府中的威望也日渐衰弱。
公主气不过,于是便借教规矩的由头,将那名叫李云儿的丫鬟要到了自己房中,想要仔细看看这丫鬟究竟是何等货色,竟能得全府上下的宠爱,没想到,当那丫鬟也怯生生的站在公主面前,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让满腹怒火的公主都不忍心责备她一句了。
公主不理会她,可是公主房里的下人哪个是好惹的?更何况公主不喜欢她,那公主房里其他人就更不喜欢她了,不论侍女还是小黄门都私下对那李云儿处处刁难,非打即骂。
直到有一日,因李云儿没有端稳脸盆而撒了公主一身水,公主脾气大,伸手便打了她一巴掌,又罚她在日头正盛的院中跪着,那日驸马正巧不在家,可驸马身边会武功的小厮木单却在,木单直接冲到公主宅中,与公主从皇宫带来的侍卫一通武斗,公主无法,只得让他把人带走了。
后来那李云儿被救走后,驸马又在她身上发现了几处伤痕,他不知实情,以为是公主对李云儿的折磨,心中对公主又憎恶了几分。
公主知道自己的侍女和小黄门对李云儿动用私刑,将他们通通骂了一顿,心里对那丫鬟也有些过意不去,又因驸马对她的误会,于是便想要去书房向驸马解释清楚,哪知驸马根本不听公主的解释,竟口不择言,大骂公主虚情假意,心肠恶毒,并且直接将公主赶出书房。
书房外早有一群下人闻风而至,躲在廊下看热闹,公主此生没听过半句难听话,而且驸马还当着府中下人的面如此冤枉她,让她颜面无存,这更让一向高傲的她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气的直接雨天出走,结果体力不支晕倒在路上,幸而被李三爷所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可这毕竟是女子的闺阁之事,若回宫禀告皇上皇后更是不妥,更何况公主本是曹端妃所生,曹端妃崩逝后便从小养在沈贵妃膝下,与皇后只是表面情义,当年“壬寅宫变”,皇后趁机冤死曹端妃乃是事实,皇上虽不让任何人提及此事,可身为亲生女儿的宁安公主,心里对皇后不知有多怨恨,皇后也知公主恨她,索性向皇上进言将公主早些嫁出去,也图安心,皇上感念皇后当年救驾之恩,虽舍不得女儿但仍旧答应了皇后,这才将刚定亲不到半年的公主匆忙下嫁,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公主与驸马之间的矛盾已经越结越深了,直到现在,俩人成婚已经近四个月了,两人连一次心平气和的交流都没有过,崔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是公主的奶娘,自然盼着公主能与驸马和和睦睦的才好。
外面杨公公在呼唤她,崔氏放下药碗,掀帘走了出去。
公主望着帐顶,心里空空的,于是命珍珠将首饰匣子里的金簪拿来,珍珠拿来交给她,那簪子精致无比,菱形的簪头上还镶着两颗罕见的红珍珠。
她将金簪拿在手里细细看着,眼睛有些湿润,忽然想起李和派人将金簪交给她的时候,她分明看见李和就在不远处的假山后望着她,目光忧伤,可是待她起身望去,李和却向她草草一礼,转身便跑了,她急忙追过去,却再也不见那人的踪迹。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她当时从没有想过这层意思,她也从不知道李和对她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即便到如今也是不敢确定。
侍女们一脸不解的瞧着失魂落魄的公主,她们虽都跟着公主认识几个字,但毕竟没有读过什么书,更猜不着公主心中所想。
“什么?有孕?”公主院内,崔氏惊呼一声,又急忙捂嘴往公主房里瞧了一眼,问道:“你没听错吧?”
“怎么会,我刚得到消息,听闻国公夫人下午就要来跟公主商量这件事,八成是要把那丫鬟给驸马收房吧。”杨公公道。
“驸马也太不识好歹了,我倒要看看,没有公主的同意,他敢纳妾?他们国公府把咱们公主当成什么了?成婚还不到半年,只在公主房里宿过一夜,而且还是新婚之夜,这才多久,又和一个丫鬟有了子嗣。”崔氏生气的为公主鸣不平。
这驸马也太感情用事了,他若是个懂事的,就算真喜欢那丫鬟,也该等收了房再怀孩子,如今有了孩子再跟公主说收房,倒像是在威胁公主。
“国公知道吗?他也同意了?”崔氏问道,即便这国公府都是糊涂人,那答国公总该懂规矩吧。
杨公公摇头道:“国公本是不同意的,可一听那丫鬟已经怀了孩子,也就没办法了,毕竟国公府男丁少,他可不是盼着多个孙子嘛。”
崔氏更气了:“一家子没一个明白人,公主真是倒了霉了。”
也许是崔氏的声音大了一些,翡翠从屋里出来,问道:“崔婆婆,公主要我出来问问您,出了什么事?”
崔婆婆与杨公公对视一眼,觉得此事还是需要让公主知道的,于是便进了屋去,犹犹豫豫的将此事禀告给了公主。
公主倒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只是愣了半晌,然后冷笑道:“驸马还真是痴情,他既然如此痴情,我又怎能不成全他呢,别说是个丫鬟,就算他要将天上的王母娘娘收房,我哪有不依的?”
“公主……”
“你去告诉国公夫人,不用来我这里禀告了,他们想收房便收吧,他们的事,我再也不想管。”公主背过身,又冷冷的加了一句:“你也告诉他们,他们答国公府既享得了泼天的欢乐,也早晚要承受那泼天的灾祸!”
总有人会替她出这口恶气,她且等着。
崔氏满眼心疼,转身出去了,对门口的杨公公道:“你都听见了?就照公主的话去回吧,我倒要看看,这家人能得意多久。”
杨公公叹了口气,出门时便看见四个小黄门都挤在门口偷听,宝石,宝玉,宝带,宝环,几人个个怒气冲冲,紧握双拳,仿佛要将国公一家千刀万剐,他们四人与屋中那四大侍女一样,从小便跟着公主伺候,对公主的遭遇很是心疼,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行了,小兔崽子们,还没到你们露脸的时候,等有了机会再说吧。”杨公公说着,在他们几人脑袋上狠拍了一下,带着宝带和宝环去向驸马他们回话了。
“公主还真是可怜。”见杨公公走远,宝石叹道,可他生来老实,并没有想到什么办法帮公主。
四个小黄门都是杨公公的徒弟,宝玉和宝石一般大,宝带和宝环比他们小两岁,性子还不成熟,总是跟在杨公公身后,并没有什么主见,大师哥宝玉生性顽皮,鬼主意又多,与慢性子的宝石正好相反。
过几日便又到了十五,那夜,宝玉趁着明亮月色又从公主宅翻墙跳下,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公主的院子在国公府最深处,离后门只隔着一条小巷子,早有人在后门外的胡同里接应,是李和身边的另一个小厮,名叫福儿。
宝玉照旧将公主这几日的事一一说给了福儿,包括那丫鬟怀孕且被收房了的事,福儿听完,依旧塞给他一包银子,转身消失在夜色中了。
宝玉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满意的一笑,又从后门转回,刚关了门,转头便见他师父杨速之杨公公已经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宝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发软。
“师父……”宝玉急忙跪下。
“你倒挺准时,每逢初一和十五都要从这里翻一遭。”杨公公严肃的看着他,心知肚明。
宝玉急忙磕头:“师父,徒儿再也不敢了,师父饶了徒儿这一次,徒儿,也只是心疼公主,才这样做的。”
“心疼公主?你是心疼那银子吧?”杨公公早已看透,却打算不予追究,只道:“起来吧。”
见师父没有责罚他的意思,宝玉这才敢站起来,跟在师父身后往回走去。
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月光温柔的洒在幽深的巷子里,映出一长一短两条人影,府中下人也都早已入眠,远处打更的已经敲了三下,夜深人静,鸦鹊无声。
宝玉又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徒弟既是为了银子,也是为了公主,若不是为公主好,给徒弟再多的银子,徒弟也不敢拿呀。”
“也算你衷心,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也早打死你了,还能容你一次次出去报信?”杨公公说道:“公主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若有不忠心的,岂能逃过我的眼?”
这句话虽狠,但宝玉却领会颇深,从前有个小黄门受别人指使,挑唆公主与皇上争吵,被杨公公知道,直接将那人拉出去打成个残废,又私下灌了他毒药,让那人彻底变成了哑巴。
“也得亏是他身边的人,若是别人,我也不会放心。”杨公公又喃喃道,若说这世上能为公主赴汤蹈火,粉身碎骨的,也只有他了。
杨速之记起公主成婚那日,崔婆婆突然告诉他公主想吃烤鱼,想的睡不着觉,让他快去寻一条来,可大晚上的,他寻遍整个京城也未找到,却无意撞见了正在街边喝酒买醉的李和,李和听闻公主要吃烤鱼,饿得睡不着觉,便让他稍等一会儿,然后自己醉醺醺的骑上马便出了城,他当时不知何意,唯有干等着,过了半个时辰,只见李和终于回来了,踉踉跄跄的下了马,又踉踉跄跄的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用荷叶包好的烤鱼递给了他,他顿时对这位李大人心生佩服,李和心中难过不舍,已经到了要在街头买醉的地步,却还是肯在公主大婚当日去寻她爱吃的东西,只是为了让公主高兴。
这番深情,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啊!
“是啊,是啊,徒弟也是这样想的,咱们不动手,让李大人为公主想办法。”宝玉急忙跟着说道。
杨公公直接一甩手,在宝玉头上重重打了一巴掌,瞪眼骂道:“你还有理了?公主毕竟是女子,闺阁之事,还是少叫外男知道,从此以后,你该说的要说,不该说的,一句也不可多说,得知道轻重,知道吗?”
“是,是,徒弟知道了。”宝玉急忙恭敬的答应。
前面便是公主宅了,杨公公又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他报信儿的?”
宝玉挠挠头,笑着回道:“这恐怕得有三四年了,那年徒弟奉命出宫办事,路过赌坊一时手痒便进去玩了几把,谁想到身上带的钱都输光了,还欠了好多银两,被那些人追了三条街,幸好迎面碰见李大人,他给我解了围,又帮我还了债,自那以后,就,就……”
“就想找个钱袋子,随时随地供你赌钱吃酒是不是?”杨公公一边接口,一边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笑骂道:“你这个鬼东西!”
师徒二人轻笑着走了进去,然后各自歇息去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岳怀王朱载英提着笼鸟跨进了人来人往的会宾楼。
会宾楼是家规模挺大的酒楼,平常是富商巨贾请客宴会之处,出入的人还算整齐,不像一般小酒楼那样混杂。
会宾楼的掌柜见他来了,急忙恭敬的上前行礼招呼:“拜见王爷千岁,好久没见您了。”
“是啊,最近是有些忙。”朱载英随便应付着。
因李大人嘱咐过,掌柜忙将小王爷请到了雅间。
李和早已在雅间中静等来客,见小王爷进来,起身简单行礼,小二将酒菜都摆上桌,然后懂事的退了出去。
“前些日子怎么叫你都不肯赏脸,今日怎么有空了?”朱载英笑道。
他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子,因父王早逝,年纪轻轻便承袭了王位,他在京城是个有名的纨绔子弟,虽然吃喝嫖赌,不学无术,有时也是无恶不作,但好在会结交,所以狐朋狗友很多,李和也算是他“狐朋狗友”中的一员。
“公务繁忙,身不由己啊,今日这不是特地向王爷赔罪嘛。”李和笑着与他斟酒对饮。
朱载英听出他在撒谎,笑着揶揄:“哈哈,你不是为了公务,而是为了,公主吧?”
李和对宁安公主的情义,他自己从未说过,但是俗话说的好,女人最懂女人,男人最懂男人,更何况小王爷是个“经验丰富”的风流浪子,李和对宁安公主那般痴情,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呢。
李和听到小王爷这样说,勉强一笑,并不作答,脸上尽是落寞。
朱载英看出端倪,问道:“今日急慌慌请我来,必定有事求我?”
李和不接,反问:“小王爷从前常来这会宾楼,这次怎么隔了这么长时间没来呢?”
听到李和问起缘由,朱载英就一肚子气,直叹:“丢脸!丢脸!你不知道,几个月前我与朋友在此处喝酒,碰巧看到楼下来了个唱曲儿的姑娘,长的那是娇柔貌美,楚楚动人,我本想拉着她好好说会儿话,谁知却被答国公府的小公爷看见了,竟与我大打出手,你也知道,这答国公是老臣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嫡子,与夫人宝贝的不得了,我怎么敢下死手呢,最后倒被他打了一顿。”
朱载英虽这样说着,可李和自然知道“好好说会儿话”和“不敢下死手”是什么意思,这小王爷向来风流,怎会轻易放过那么貌美的女子,最后武功不敌,却被别人英雄救美,当众暴打了一顿。
“或许那答止七也知道与我打架的利害,自从那次之后竟好几日没有在会宾楼露面儿,打那以后我又放心大胆的来了,可没成想,到这儿以后就闹出事情来了。”
“哦?什么事?”李和问道,之后的事他倒不清楚。
“卖唱女她爹,被我几个手下给打的一命呜呼了!”
“什么?还闹出人命了?”李和惊讶。
“可不是,也是那老东西气数已尽,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我的手里,倒让我背上了这杀人的罪名,好在我与应天府的文大人相熟,不过几个钱的事儿就摆平了,只是吓得我好几日都不敢露面儿。”
朱载英对这件事多少有些忌讳,虽然这些强抢民女的风流韵事他也干了不少,可这闹出人命却是头一回,好在应天府那个老贪官拿了钱还算会办事,将这件命案随便应付过去了,但他还是躲在家中好几天都不敢出门。
朱载英接着说道:“本来我都快将这件事忘了,谁知后来我忽然听说那女子在天桥出现了,说是要卖身葬父,又把我的馋虫勾了出来,于是我就想要去花钱把她买下来,回家快活快活,可没想到,真是冤家路窄,那答止七又来了,这次我就更惨了,被他当众打了一顿还不算,可恶的是叫旁边那么多老百姓看了笑话,真是丢死人了,打那儿以后啊,我就再没那小婊子的消息了。”
李和在旁静静听他说完,见小王爷越说越气,于是笑道:“我倒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朱载英急忙问道:“她在哪儿?”
“那姑娘可不简单,如今已经被答小公爷收做妾了。”
朱载英一惊,随后气的以拳击桌:“我就说嘛,果然又到了答止七的手里!”
李和摇头,故作叹息状:“小王爷有所不知,如今这卖唱女在国公府作威作福,倚仗姿色,挑唆小公爷与公主不睦,我这几天正要探她底细,没想到她竟与王爷您有所牵扯,故今日特地请小王爷前来一问这才得知,原来小王爷也曾被她弄得颜面尽失,如今臣不得不感叹这李姑娘手段实在高明,竟将大明朝的王爷与公主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惊鹊也被她所害?”朱载英讶然。
“正是,她不知对驸马使了什么迷魂术,驸马竟为了她对公主置之不理,口出恶言,公主金枝玉叶,哪里受过如此待遇,被气的一连病了好几日。”李和心疼的道。
朱载英此时脸色涨红,胸膛大力起伏,他与公主是堂兄妹,怎么说都是一家人,而且都是皇亲国戚,竟全被一个卖唱女害成这样,怎么能不生气呢?
“小王爷息怒,臣倒有个法子,或许能帮公主解忧,能替王爷出气。”李和趁机提议。
“什么法子?”朱载英求之不得。
“过些日子便是答国公六十大寿,京城大小官员都会去贺寿,您和我也一同前去,咱们要让这个朝中最德高望重的答国公看看,他从来最引以为傲的嫡子是如何宠妾灭妻,苛待公主,以下犯上的。”李和狠狠地决定:“我要把他整个答国公府闹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那李云儿虽然有些无辜,但是为了公主,他也顾不得了,哪怕是要遭天谴的恶事他都做过了,这又算的了什么?
朱载英听着李和的提议眼前一亮,脸上渐渐浮出笑意,而后赞同的点了点头,但见李和思虑周全,明显早已是有备而来,便笑道:“你是早就想好了,只等着本王同意是不是?”
李和微微一笑,并不否认,这倒让朱载英开始佩服他的坦诚,也佩服他的深情,于是忍不住提醒他:“可你这样为她筹划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嫁为人妇成了别人的妻子了,就算有朝一日你有了机会,可她却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黄花大姑娘了。”
李和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将酒杯重重放下,溢出的酒洒在他骨骼分明的手背上,也沾上了轻微的酒气。
“好了好了,别生气,别生气,本王知道惊鹊是你的心,你的肝儿,说不得一点不好,本王以后不说这话便是了。”朱载英看出他生气了,急忙转了话锋:“唉,只可惜我那堂妹没福气,若真是嫁了你,那才是金玉良缘呢。”
李和本来脸色稍霁,又听了小王爷这后半句话,心中更不是滋味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沉默良久。
楼下有些动静,好像是又来了个唱曲儿的人,只是这回不再是个美貌姑娘,而是个死气沉沉的妇人,一阵胡琴奏过,略带沧桑的歌声唱起:
灯儿轻吹,人儿未归。
一铺薄衾,两行珠泪。
新房犹空,但闻泣悲。
心念郎君,迟迟不回。
雁儿成行,愁字成堆。
盼!盼!盼!
身隔千里,两心相惜。
同生同死,不离不弃。
芳草萋萋,杨柳依依。
红颜不改,薄命休提。
梦中执手,同归故里。
那妇人声音虽有些苍老,但歌声里的那种幽怨与缠绵,却仿佛化成一缕缕蚕丝,瞬间将李和的心紧紧裹住,疼的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