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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法比安打着被拒绝就成为敌人的主意,这也意味着确实如她推测,艾奥教团的帮助都需要以异常高昂的代价支付。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法比安就一直奉上诱惑力十足、却别有用心的提议拉拢她。他到底有多小瞧她的眼力?
最重要的是,她始终看不透法比安行动背后的真正目的。她并非不能明白万物之理的吸引力,毕竟她也曾经为魔法心醉神迷。但是她无法在法比安身上感受到相似的热情。眼前是一个只有找不出错、非常合理、但又完全不合理的空壳一样的男人。
“如果可以,我也想和您还有教团和平相处。”
“那真是太可惜了。”法比安不再纠缠,随即无言地审视了她片刻。
艾格尼丝背后窜过一阵寒意。仿佛有一条蛇无声地溜了过去。
不能让这个男人发现她的软肋。
她本能地这么想。
“那么我差不多也该告辞了,工房的事其他人会处理好。”
出于礼貌,艾格尼丝与法比安同路从庇护所返回主城。
马厩中十分热闹,似乎有人刚刚回城,艾格尼丝不免多看了一眼。有人一边吩咐着马童照料坐骑,一边走了出来。她的胸口因为熟悉的身影猝地揪起来。一瞬的惊喜立刻被紧张感碾碎:伊恩回来的时机太不巧,不能让法比安注意与他碰面。
但法比安已经注意到了伊恩。
伊恩也看到了艾格尼丝和法比安。
第093章iv.
伊恩泰然自若地走了过来,欠身行礼:“艾格尼丝女士。”略作停顿,他看向法比安,露出无懈可击的礼貌微笑:“您是--?我是不是在哪和您见过?”
他的表现令艾格尼丝都有些惊讶。
她顺势看向金发神官:“法比安阁下,这位是伊恩·柯蒂斯卿,您和伊恩卿是旧识?”
法比安的眼神在艾格尼丝和伊恩之间狐疑地打了个转。
艾格尼丝露出她最熟练的、困惑的微笑。
“也许吧。”最后,法比安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认错了。”伊恩耸肩,见神官不打算再应答,便再次行礼,“我刚刚从南方回来,需要稍作整理,请容许我就此告辞。”
法巴安望着伊恩远去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伊恩卿的族亲在南科林西亚,他刚从那里回来。也许您这次在北上的途中和他偶然见过面?”
“即便我真的和伊恩卿见过面,那也是在更久之前。”
“去年他奉理查的命令离开过一阵布鲁格斯,但具体为了什么、到哪去……”艾格尼丝露出略带尖刻嘲意的浅笑,“也只有理查知道了。”
法比安似乎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转而说道:“如果您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请务必告诉我。”
“我应该怎么告诉您?您在暗示艾奥教团在布鲁格斯安插了线人?”
法比安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您知道布鲁格斯近旁的教区有哪几位神官站在我们一侧。”
艾格尼丝垂眸微笑,没有再说话。
“那么希望我与您还有再见之日。”
“祝您旅途顺利。”
法比安离开数日后,前来封锁魔法工房的神官们也陆续踏上归途,难得热闹非凡的庇护所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圣地没有什么惊人的新动向:夺下了一座堡垒,又失去了一座堡垒,反正都不是德沙大捷那样罕见真刀真枪的政权更迭,多的是更寻常的投降与交换人质。而对于艾格尼丝而言,没有新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暂时不用费心应付四面八方涌来的质询和打探,艾格尼丝终于有闲心顾及丰收祭典的安排。丰收季向来是对于领民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这也将是艾格尼丝作为代理领主第一次主持这样的活动。她作为公爵夫人每年都会到场,已经对其中的流程和习俗十分熟悉。唯一需要改变的是由公爵直属名下的庄园献上的礼物:象征收成的第一捧麦穗、第一块新鲜面包、还有今年熟成的第一杯酒这一次将会呈到她面前,而非空置的公爵席位。
反对由公爵夫人收下丰收礼的声音并非没有,但很快就听不到了。
一切都非常顺利。顺利到令艾格尼丝不安。
她难以相信事到如今,拨弄凡人命运的斯库尔德女神会突然对她露出微笑。她已经习惯被忽视,称不上眷顾,但也不怎么悲惨。回溯记忆,她本能地预感当下的平静顺遂只是在为之后更可怕的谷底铺陈反衬的修辞。
但艾格尼丝不能将这份软弱的情绪表露出来。
白昼下有太多双看着她表现的眼睛,而到了夜晚,她依旧孤军奋战。这感觉恍若回到了刚刚成婚的时候,她在被所有人品评、审视、衡量。她忍耐了两年,获得了认可,然后成功说服自己这是普通、正常、没有不幸的普通生活状态;但现在,这样孤独的平静忽然令她烦闷难耐。
要怪也只能怪品尝过另一种夜晚的滋味。
从南方归来之后,伊恩就与艾格尼丝保持着距离。近一个月过去,他甚至没有单独和她相处过。
艾格尼丝知道伊恩在刻意避嫌。
如果艾奥教团真的在主城内有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早就被公之于众。细究起来,伊恩很少在夜晚与同伴同行玩乐也是足够可疑的线索。艾格尼丝明白这是必要的戒备。越是容易松懈的时刻越是关键,不能留下把柄。
但这般克制谨慎的作风与伊恩不符。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天天来找她。不如说,正因为可能会暴露,他更要夜访。比起委屈自己保全对方,反倒宁可一起跌个粉碎,伊恩·柯蒂斯就是这样的性质恶劣的家伙。
伊恩愿意为她披上换了个人一般的稳重举止,这比什么不着边际的情话都要明确切实:他在乎她的安危。但艾格尼丝不确定她是否期许伊恩以这种方式表达的心意。
有一次,艾格尼丝又在太阳落山前出去散步放松。她与伊恩在通向花园的门廊下意外相遇。那也可能是掐准时机制造的偶遇。
周围没别人,与艾格尼丝同行的希尔达见状要退开,伊恩却一个眼神制止,而后只比礼貌的注视多看了艾格尼丝片刻,便微微躬身退到一侧让她通行。希尔达愕然瞪大了眼睛。从他身旁经过的瞬间,艾格尼丝心头涌上几乎凶恶的冲动:如果她在这样的场合突然凑过去吻他,他会怎么做?
念头只停留在脑海中。她甚至没能对他说寒暄以外更有意义的话。
他肯定猜她不会弄出什么出格的事故。这一点也令她只能苦笑。
丰收庆典当夜,艾格尼丝作为主人无法再和以前一样中途就从酒宴抽身,直至夜深了才终于能回卧室休息。身体已经因为一整天的庆典而疲惫不堪,精神却因为喝了一点酒而亢奋着,她比往常更难入睡。
借着一点点酒意,更多是由着积蓄已久的不满,艾格尼丝洗漱完毕后,干脆重新穿上了外袍和斗篷。熄灭矿石灯,她等待良久,直到卧室门外完全沉寂,才拉开一条门缝。守夜的侍女和女官都在一旁的房间里入睡。
走廊拐角火盆中的魔法长明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幽幽的暖光是夜色中的一团琥珀。
艾格尼丝无端想起了白鹰城的早春夜晚。她也悄悄从房中溜了出去,而后半途而废。
将斗篷的兜帽拉到最低,她贴着远离光亮一侧的墙向前缓缓踏出第一步。一旦真的开始前进,心中残存的踟蹰也消失殆尽。她加快脚步向前。伊恩眼下的住处与主城中大部分骑士一样,都聚集在靠近中庭那侧的裙楼。
他会不会不在?如果被巡夜的骑士撞见了怎么办?艾格尼丝摇摇头,将这些顾虑全部驱赶走。即便是这样疯狂的任性,她也姑且算准了时机。庆典当夜是巡逻最疏忽松散的时候,也是她的唯一机会。
还没走几步,拐角火盆中的火焰忽然猛烈颤抖了一下。明明没有风。
艾格尼丝心头一颤,立刻屏息贴着墙不动了。
暖黄的火焰恢复了原状。
她试探性地向前踏出一步,猛地撞上障碍。
骇得后退之下,她险些被斗篷绊倒。
“你准备去哪?”
魔法被触碰解除,伊恩扶住她,垂眸问。
艾格尼丝只感道喉咙深处一阵炽热的骚动。她别过头噎了片刻,才没好气地轻声说:“你不来找我,那只好我去。”
他怔了怔,才哑声问出显而易见的话:“你不怕被人发现?”
她不答话。
伊恩叹息,将她拉近,低下来贴她的嘴唇。
“别在这里--”她闪躲了一下,他的吻便落偏在颊侧。
“你敢溜出来,我为什么不敢在这里亲你?”对方反倒强词夺理起来。
这蛮横的态度莫名让艾格尼丝安心,她便不躲了。
伊恩见状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揽着她就重新往卧室走,步伐略显急促。艾格尼丝被带得跌跌撞撞,却不禁微笑起来。
凭感觉拴上门,甚至没有点灯,两个人重新找到彼此。
也许是新酿葡萄酒的后劲上来了,又或者只是久违的一个吻便胜过整壶的烈性醇醴,艾格尼丝有些站不住脚。伊恩不比她从容,反而有点笨手笨脚,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解开她的斗篷系带,更别说其他的。到底没点灯。
他难得流露出这般少年人似的笨拙,艾格尼丝埋怨的刺便软了一半,但又禁不住想要趁机欺负他一下。
“等等,先告诉我,你这次干什么在南边逗留那么久?”
伊恩没好气地答:“还不是你亲爱的长兄差遣我,都是见不得人的活。”
艾格尼丝按住他的手:“比如?”
“最坏情况下与多奇亚的准备。除此以外我不能多说了。”
“对我也不能说?”
伊恩吸了口气:“他不想让你知道,那样对你比较好。”
艾格尼丝沉默片刻,在这个方向穷追猛打也无用。破文海废文都在企鹅裙思尓二而吾酒一寺企,更新亚伦不想让她知道的事不知道也罢。那样的确更安全。她转而问:“你的兄长那边……”
“对于我这个十多年没音讯,突然差人来送了个信就上门的弟弟,哥哥表现得已经非常客气了。”伊恩的轻笑擦过她襟口,“但现在我不想谈这个。”
她还有许多疑问,但眼下的确不是正经谈话的时机。
“是你……主动和我保持距离的。”艾格尼丝找间隙埋怨了一句。
伊恩苦笑。
她也知道这是乱发脾气,便沉默下去。
“但你会那么挂念我,在意料之外。”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几近软弱的喜悦。
艾格尼丝故意问:“你嫌我太纠缠不休?”
伊恩与她附耳答:“那你再缠紧一点。”
艾格尼丝咬住嘴唇,好一会儿没能开口。
双方都心满意足之后,艾格尼丝头脑昏沉,眼皮止不住地向下耷拉,但还惦记着没来得及说清的话。她往伊恩的怀里又缩了一点,迷迷糊糊地问:“你能待到天亮么?”
伊恩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回答得非常诚实,却也因此而显得残酷:“不能。你睡着我就走。”
“那我不睡了。”艾格尼丝困意上来就变得分开孩子气。
他莞尔,亲了亲她的眉眼:“那不行。”
她稍微清醒了一点:“之后……在一切解决之前,你都准备和我保持距离?”
伊恩没立刻应答。
艾格尼丝抬眸,他笑了笑,绿眼睛在摇曳的灯光中闪烁。他简短地应答:“对。”
但她从这单个的词语中拆解出了更深的、他无法言明的答案:如果一切解决之日真的会到来的话。
自从她接手科林西亚的事务以来,伊恩这种消极又悲观的态度就愈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