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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农神的光环,神官们也就和外头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了。
白并不是一个人混进神殿的。姑妈婆家不只给他安排了送奶女仆的身份,还在神殿里找了个身材相似的内应,让他代白扮成女工离开神殿。送菜的人离开之后,卫兵们又围着神殿检查了一圈,以确定没有人逃亡或是私藏武器。神官们就像鹌鹑一样任由他们检查,连句话都不敢说,全然没有当初在拜萨城见到的那群人那样藐视王权,一句话就能把外国神官弄到自己的神殿里的威风。
白也低着头混在人群里,等到检查的人都离开了,才拉住身边一名神官问道:“打扰一下,你知道神眷者住在哪里吗?我有急事要见他——”
被他拽住的恰好是个主教级别的高级神官,年纪约有五六十岁,眼里的精神气都散了,就像是等退休的普通老人,跟拜萨神殿那位锐意进取的大神官完全不同。他的话更让人丧气:“农神都已经陨落了,哪还有什么神眷者?如果你想见巴尔德大人,他也不再是神眷者,只是个普通的政治犯罢了……唉,他被关在神殿后的塔里,新耕节的祭典要是再不成功,就要被处死了。”
谁说农神陨落了!他死的时候明明魔域已经安定下来,戴蒙也死得不能再死,连他复活回来都没带着孩子复活,霍桑上哪儿遇上危险去?就算他这几个月呆在魔域里没出来,也不至于就连老巢都让人抄了,负责解读神域的神眷者和这群侍神者都成了神官哪。
白连忙安慰道:“农神没有陨落,你别胡思乱想了,只要告诉我神眷者在哪儿就行。”
老神官苦大愁深地叹道:“我不知道你一个女人为什么非要混进神殿里,但既然进来了,我就告诉你一句实话,让你死得暝目——早去年丰收祭典后,皇帝安珀勒三世就命令神眷者带着我们这些高级神官,用整座神殿储存的神力占卜了农神的下落。结果算出来他既不在神域,也不在这片大陆上,而是和永恒的黑暗与死亡为伴。
“所以你看,农神是真的陨落了。听说皇帝已经决定要改宗,只是我们国家信仰农神太久,有许多人宁可没有神庇护也不肯改信,所以他们还需要神眷者做最后一次表演。”
让民众们亲眼看到神已经不在了,神眷者也成了会被杀死的普通人。
老神官出神地看着头顶高得几乎接触到天边的高塔,泪水沾湿了长须:“那座接天之塔本来是为了更好地接受农神教诲而建,现在却成了真正的囚牢。神眷者就被困在塔里,下面都是士兵,别说是你这样的女人,就是最强大的战士也救不出他来的。”
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大殿西北角上露出来一座高大的圆形石塔,塔身刷得雪白,顶上却是包了金箔的,或许还有些宝石之类,在阳光下耀得人眼花。单用眼看,估摸着能有三四十米,十层楼高,比起前世那些高楼大厦来显然不算什么。
嗯,今晚他就可以化身蜘蛛侠营救高塔上的神眷者了,想想还挺浪漫的。
等到半夜三四点,听着整座楼里的神官都睡熟了,白才从被窝里翻了出来。他把长发梳成道士似的发髻,用绳子牢牢扎紧,身上只穿了一套贴身内衣,从自己房间里翻了出去。
本来半夜干活应该穿夜行衣,可这座神殿的基调是白金相间,关着神眷者巴尔德的那座塔更是一色纯白,只有窗户和顶子有别的颜色,穿这身内衣过去隐蔽性反而更高。白是从房顶上翻过去的,靠着乾轩大挪移的雄厚内力,如履平地地走到高塔旁一座大殿的房顶。
塔下有一队卫兵守着,手中高举火把,照得整片夜空明亮如白昼,借着这火光他甚至能看清靠近塔顶部的窗户。窗后也有灯光摇动,照得玻璃上的精致神像隐约可辨。
白悄悄从空间指环里掏出匕首,绑上沙漠土龙筋制成的结实粗线,用发射暗器的手势斜斜射出。刀上附了雄浑的内力,比附加了风系魔法扔得还要远,无声无息地便插到了墙壁里,只留下一点刀柄露在外头。
白看准了守卫巡逻的位置,在他们的视线离开塔身时,猛地用手一拉龙筋,耳边就听清风呼啸,整个人直接弹到塔身上。快要迎面撞上墙时,白左手蓄满真力在墙面轻轻一拍,右手向后猛地甩了一把,把扎进墙身的匕甩生生拉出,再度插向更高的地方。
就在这么一甩一拉的交替间,他迅速地爬到了十几层楼高的塔楼窗户边,一手按住突出的窗沿,深吸了口气,稳稳落到窗台上。
窗户是锁着的,上面还布了一层神力结界,但这对白来说都不算个事。他上学时天天潜入格拉斯宿舍,早就练出一身撬窗户的好工夫,右手握着匕首伸进窗缝里一拨一挑,那枚细细的窗闩就被拨开。再抓着窗棱往外一拉,绘满农神圣像的窗户便拉开一条足够他进入的缝隙,房里房外的人都不曾被惊动。
白最后朝下看了一眼,确定卫兵们没发现他的存在,便侧身踏进房里,顺手锁上了窗户。
房间里的装饰无比奢华,连地毯上都恨不得镶了金,金子上还要镶满宝石和魔晶,不仅闪动金属光泽,更闪动着魔力和神力的光芒。房里的隔断也是细软的纱幔,穿过几重纱幔后,白便见到了那位连农神也要夸奖的神眷者。
神眷者的姿容在灯光下无比璀璨夺目,看得白一时花了眼、痴了心,久久无法从那颗睿智的头颅上移开目光——难怪霍桑提起来就夸他聪明,这位已经是真正的聪明绝顶了啊!
神眷者兼大神官巴尔德也正看向白这个闯入者,目光平静深沉,头顶却反射着魔法灯具的光芒,亮闪闪夺人二目:“恕我不认识您,您夜半到神塔上来有什么事吗?”
白点了点头,努力把眼珠从他的头上移开,自我介绍道:“我是拜萨丰收神殿的神官,白·阿克罗斯。或许您还记得我,去看夏天的时候,您曾派人到拜萨接我过来。”
“您……”一副人生导师形象的神眷者巴尔德从地毯上站了起来,庄严地向他行了礼,迫不急待地问道:“您不是在大陆上游历吗?听说您是为了追寻霍桑的脚步而出游的,现在您来到这里,是否就证明霍桑决定重新恢复对砂之神殿和桑德康翠的眷顾?”
巴尔德热切地握住白的手,把他当作了农神的代言人,倾诉自己的烦恼:“这半年来我怎么祈祷也得不到霍桑的回应,是不是因为我解读神谕有错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愿意把大神官的位置让给你,也愿意用自己的身体作祭品挽回神眷,只要农神能像从前一样庇护这片土地就行!”
白安慰道:“霍桑并没抛弃您,他一直把您当作最聪明和合心意的神眷者,而我只是一个厨子罢了。您要有信心,其实他这些日子没能回应信徒,是因为我们身在魔域,现在我回来了,离他回来也不远了。”
魔域?他的神之前发生了什么,怎么能堕入魔域?
巴尔德心里惊涛骇浪地翻腾,恨不得逼白立刻把这半年发生的事都交代了。但农神即将回归的消息对人类更为重要,问到天色渐渐泛上紫红,他便忍住了追问太阳神和农神关系的冲动,把重点放在了农神归来上。
“还有五天就是新耕节,皇帝已经下了旨,如果在新耕节的祭典上看不到农神降下神谕,就要改信战神法埃特了。您确定到时候霍桑能回应我们吗?”
五天吗?他复活到今天已经三天了,如果霍桑他们是骑骨龙回去的话,再加上五天倒也能勉强赶回去,但也有可能赶不上,所以必须有个备选方案……
他猛地抬起眼来看向巴尔德,目光晶亮犹如火炬:“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您敢不敢做?”
“您想做什么?”
“您身上还有神力吧?我能够完全模仿出霍桑的身姿气质,缺的只是一点烘托气氛的小手段和可以肯定我就是霍桑的重量级人物。您敢配合我,为争取自己的生命骗一回皇帝吗?”
巴尔德深深盯着白,目光中交织着惊讶、担忧、自责和种种更复杂情绪,最后狠心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您打算怎么做?”
“首先,我要做这场祭典的主厨,您能让神殿里的其他神官什么也不问,全力配合我吗?”
连渎神的事都做了,巴尔德的底线自是一落千丈,干脆签了一份空白的全权委托书给白,任由他在这座神殿里随便折腾了。
他折腾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厨房门口建了一座烤炉,焖烤了一整头小羊贡在农神正殿里,用神力保持温度和香味,方便农神随时查知他的下落。接下来的时间,他从神殿的药房里领出了配制易容药剂和染发剂的主要材料,关在房里对着镜子捏制农神的脸。
和格拉斯斗智斗勇了这么多年,他也不再是当初的水库仙女,捏出来的脸庞有棱有角、俊美深刻,和记忆中的霍桑几乎全无区别。再用蜜粉遮去药水不自然的光泽,抻长骨骼,换上宽大的高级丝绸长袍,披散开染得乌黑的长发,脚上趿着金拖鞋……
活脱脱就是农神降世。
他易容后又趁夜爬了一趟塔,请巴尔德帮他调整了一下外形;又用真气传声,制造出声音不分远近、无所不在的假神迹;再用照明晶石配合塔中存储的神力制造出农神下临的圣光效果,简单而逼真,就连巴尔德都挑不出毛病来。
时间就在他们俩的密谋和反复演练中过去,即将决定巴尔德和这座砂之神殿命运的新耕祭终于来临。
全神殿上下都忙了起来,或许是他们还想再搏最后一次,又或者是虔诚的信仰让他们对每次祭礼都一样认真,之前还死气沉沉的神官们又挺直了脊梁,再度散发出了神棍应有的出尘气质。整座大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安珀勒三世也带着皇后、太子和满朝大臣一起安安静静地等在大殿里。
巴尔德终于被放出了神塔,重新换上大神官的服色,平静地引导皇帝一家和大臣对着神像行礼。这些人的礼仪还得从前差不多,但那种虔诚地追求神眷顾的精神都已经散去了,而队伍后面竟还有个人不肯跪下,而是大喇喇地站着嘲讽道:“让皇帝陛下跪拜一个空的塑像有什么意义呢?巴尔德神眷者阁下,难道这典礼还真的能让农神复活吗……”
他懒懒地拖了长腔,巴尔德冷眼看去,却是一句穿着烈火般长袍,右手执着战矛似的权杖的男人,正是国王想要改信的战神殿的大神官沃尔。
他们竟连这一场祭典都等不了,迫不及待地要来农神的地方耀武扬威了!
巴尔德怒火难抑地看着他,皇帝却一语不发地从垫子上站起来,默默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沃尔含笑慢悠悠地晃到神前,双唇微启,似乎要再讽刺他一句,人却像是被人在膝上砸了一榻般狠狠跪倒,口中发出的也不再是讽刺的言语,而是一声短促的尖叫。
跪下之后,他脸上一片惊恐,每块肌肉都在跳动,似乎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怎么也站不起来。安珀勒三世想要质问巴尔德对他干了什么,面对着沃尔惊恐挣扎的表情却忽然哑了声,不安地回头看向霍桑的神像。
就在这时,一股微微的焦香绕到了他鼻间,再深吸口气,那焦香的后味里就带上了股郁的羊肉香气。流着金黄油脂的烤肉几乎立刻在他脑海中成形,酥脆的外皮、烤得软烂咸香的嫩肉,滴着肉汁盛在金盘子里,咬一口肉汁就会顺着嘴角流下来……
他克制不住地咽了口口水,彻底把神官忘到脑后,回头看向香气飘来的方向——却是一名娇小俊秀的神官左手托着巨大的木制托盘进来,盘子上卧着一只焦黄明亮、脂光润泽的整羊。
皇帝的眼睛像长了脚,跟着烤羊一起走上了祭台,身下那双脚也差点走了过去,幸好后面有人先他一步动了脚,靴根儿打在地面的清脆响声唤醒了他,才没真的在神殿里失礼。他狠狠喝斥了几个失态的大臣,想问问这道菜是什么,传菜的神官却已经下去了。
但很快地,他又回来了。
这次他手里端的是一碗柔嫩雪白的肉丸子。丸子一半儿浸在澄清的汤里,点缀着几片嫩嫩的青菜叶儿,表面像是刷了层糖浆似的光滑剔透,香气却是清淡悠远的,不如烤羊肉浓烈,却给人种细腻到了极至,入口即化的感觉。
埃珀勒三世这回及时叫住了他,端着皇帝架子问道:“这些怎么不是传统祭礼用的菜品?叫厨师重做,这些奇怪的菜肴怎么能奉献给神!”
撤下来还是让人类吃好了。
白躬了躬身,答道:“这些是神眷者设计并参与制作的菜品,若是不能敬奉给神的话,就再也没有更配敬神的东西了。请您原谅,您在这个国家有至高的权力,可论起神眷来却是不及活着的神明,农神最宠爱的神眷者的。”
这话也不知是说他还是说巴尔德,大神官就是不代入自己听着,也感觉脸有点烧乎乎的。
白就这么镇定地扔下皇帝和官员们接着传菜。下一道上来的菜下半部包着托底儿的泥封,泥封里裹着本地特产,有沙漠土龙前掌大的龙苋叶片,只在叶子上头扒开一线,露出烤得微黄油亮的完整叫化鸡。
一道道从未见过的美食摆在眼前,却能看不能吃,这场本该让神官们焦虑痛苦的祭典,反倒让埃珀勒三世一家和众臣的心和胃受尽了折磨。被迫跪在农神像前的沃尔神官更是彻底被遗忘了,巴尔德自不会叫人搀他,他就这么保持着跪姿一语不发,看起来倒像是个最虔诚的农神信仰者。
最后一道菜上是满满一盘烤牛羊肉串,肉块切得小而均匀,烤到肥肉里的油脂融化了,滴下来渗入瘦肉的肌理中,肥肉便有了焦香味,瘦肉也软嫩香滑,边烤边洒上砂之国常见的香料,香气就比大块烤出来更浓郁诱人。
大殿里的神官和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吃的上,巴尔德反倒放松了些,按布就班地向农神致祭辞,请求他收下祭品,像以前一样保佑桑德康翠和砂之神殿。
大殿中忽然亮起一道淡黄光芒,神力波动同时涌了出来,带着淡淡威压和活泼的生命气息,顿时吓得打算改宗的皇帝和大臣们人魂飞魄散,神官们也都虔诚地跪了下来。
效果真不错,看来“农神”上场应该不会一下就被拆穿了。巴尔德大神官松了口气,边祷告边用目光寻找白,没找多久就在殿中发现了他的身影,却是在祭坛前面看着满桌的食物,眼神深深地不知在想什么。
他连忙加重了几个字的读音,企图把这个不务正业的神眷者叫过来表演,可是对方竟已经拿起一串烤肉吃了起来,简直让巴尔德没脾气。他只好悄悄地往祭坛边上迈了两步,转过头正要开口,目光却对上了殿角阴影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这些日子对戏时见到的农神!
那么祭坛边上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