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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宥廷执着地重复着这个问题,他问封傲:“我究竟是谁?是你的儿子郑宥廷,还是被国家需要而存在的任佑?你说啊……”
他的声音被酒烧得沙哑,在封傲想推开他的时候,用力地抱住他的胳膊,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嘟囔着:“父亲。”
“父亲,如果不是你出现,我都快忘了我原来还是你的儿子。不只是国家的兵器,不是一个随时换了名字就变成另一个人的傀儡。”他是真的醉了,自嘲地冷笑,“竟然还是你这个可怜虫让我想起来,你说是不是很可笑?你不过是一个被女人摆布的窝囊……”
他忽地又摇摇头,“不,你也变了。或许你根本就不是生我那个王八蛋也说不定。哦,是了,你告诉我你和那女人离婚了,我是不是还没有恭喜你?哈哈,你终于和她散伙了。我想象不了你究竟是蠢到什么程度才会拉着她不放,你知不知道,我七岁就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车上胡搞了,那个男人还是三叔的司机!这么饥渴,连这种男人她也能找,可就是不要你,哈哈……真的笑死我了,你怎么会那么可怜,到底是有多可怜……”
连郑宥廷都没想过自己喝醉后话是这么多。那些他放在心里很多年的事,留在他心里成为自认微不足道阴影的事,这时候因为看见封傲的脸都不能控制地倒了出来。
“我当时就在想,我是不是就是那样被制造的。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你就是从那个女人的肚子里捅出我这个儿子,想想就让我恶心。你,还有那个女人都让我恶心,我的存在更恶心。”
他说着,英气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似乎正被这样厌恶的情绪困扰着。
封傲一言不发地听着,至此忽地轻声道:“所以,你才喜欢男人?”
他低头看郑宥廷,对方显然没有听到他的问题,自顾地嘲讽着,自顾地情绪低落,自顾地暴露着他的脆弱。
他垂着头,身体打着晃,喃喃地说着什么:“你终于变聪明了,聪明得我有时候我都不认识了。可是,你没了那个女人也再也不会在意我了,我知道的,你连我是死是活也不会管了。爷爷说我出国,你当时还找过我呢,可是现在,你根本连看都不想看到我。因为我长得更像那个女人?还是你从来在意的就不是我这个儿子,而是她给你生了这么一个东西?”
“你记不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你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喊我的名字,来抱我……我都记得,真奇怪我还记得……可是后来我再也不愿意了,有一次你还因为被我拒绝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呵,你到底是不是男人,真是没用,没用……”
“到现在,你不是以前的样子了,我也不是了,连郑宥廷这三个字都变得不真实了……”
封傲听他像个需要怀抱的孩子一般略带埋怨和自弃的话,竟有想叹气的冲动。
他扶直郑宥廷的身体,想把他丢进沙发里省得赖在自己手上没完没了。后者却因总算站稳了身体,干脆地整个人往封傲身上靠,他没有自觉此时的自己全然是偎在封傲胸膛,伸手抱住的支撑物,是封傲的身体。
封傲浑身僵了僵。
这个姿势让封傲觉得怪异,他从不曾和人如此亲近过,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人这样亲近。他伸手正想着将郑宥廷推开,郑宥廷突然又低囔着:“他死了。他死了……是我害死了他。”
“如果不是我那么冲动,如果没有把那个风声那么早就放出去让周家起疑心,他们如果没有花这么大的心力去追查,他就不会被发现,也不会因为要保护我这条线被那样虐待。”
他深深地自责着,这种自责让他非常痛苦,折磨得他的神经被酒精催化得不堪一击,“是我考虑不周,周三手里有枪啊,我明明知道……为什么不用枪呢,如果用的是枪,他或许就活下来了……可是他死了,连三十岁都没活到就死了。”
“我把他烧了,连骨灰都没法留下来。他的墓碑只会有一个名字,一个他不知道有没有用过几年的名字,空荡荡的什么都不会有。”他突然激动起来,“烈士?他稀罕这东西吗?有谁会知道他曾经受了多少折磨,谁会知道这个烈士是他用多大的代价换来的,谁知道他这辈子是怎么活的,谁会记得他,他甚至活着的时候都不是他,是另外的今天可是是张三明天就变成李四的人!”
“又谁问过他想不想死……他是为什么而死……”
“我没用,为什么救不了他,反而害死他……”
他似乎哭了,埋在封傲肩膀而沉闷的声音有些哽咽,封傲又听他轻声说道:“父亲……我好久没叫过你爸爸了……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找到我的尸体,会不会把我找回来带我回家……你会不会……”他抱着封傲的双手很用力,“不,你还是离开吧。今天我救不了这个,明天死的可能就是你了……父亲,你为什么偏偏到这儿来,偏偏是这儿,偏偏要是这时候……”
“够了。”
封傲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把郑宥廷抓开,看他踉跄了一步被沙发绊地摔了进去,整个人颓废得不成样子,嘴里还低喊着‘父亲’,很是可怜。
郑宥廷一向是强势的,在他面前暴露的不堪一击的样子让封傲有些烦躁起来。郑宥廷的状态似乎影响到他,让他不能不去在意。他站着,冷眼旁观着四处乱摸着沙发不知道是想找什么还是想站起来的郑宥廷,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久久,他才呼出一口起来。
封傲上前,打横就将郑宥廷抱了起来,进了卧室就将人往床上丢。
郑宥廷闷哼了声,在床上蠕动了一阵就没了动静,是醉死过去了。
封傲不是不懂郑宥廷的心情,相反,曾经他也曾有过这样的颓废和茫然。
每一个人的人生都会有这么一个阶段,只不过因为存在的环境不同,矛盾和怀疑的对象不同而表现得千差万别。
一个人从小建立在心中的信仰,和他的年纪一样在成长,也同样在发生改变。于郑宥廷,是在日复一日的训练和教育中产生的使命感,于封傲,是对收养自己给予自己一个容身之所的师父和师门的归属感。
终归,郑宥廷是比他幸运的。
他不过是孤军奋斗久了,寂寞而沉默地成长到了一个思想成熟起来的年纪,浮起对人生的怀疑,对自己的存在产生的茫然,对赋予身上的使命的麻木罢了。而他,却是由最亲近的一个人血淋淋地亲手摧毁了他的信仰。
他曾经也怀疑自己的存在,那样躲着师门和所谓武林正派的追杀苟活着有什么意思。他的人生跌入了最谷底,甚至起初建立魔教也不过是对那些辜负和诬陷了他的人的报复。
但这一些终将会过去,这世上没什么比时间这玩意儿更具有杀伤力和治愈力的了。
他看了一阵郑宥廷,带着些无可奈何地嗤了声:“尽给我找麻烦。”
封傲没去想自己为什么没将郑宥廷丢下阳台去,反而让他睡了自己的床,自己却去了书房打坐。也没多想,这一份心神不宁是出自于什么。
对一个人的容忍,也是惯性的。这已经不是郑宥廷第一次把自己的住所当做私有场地任意发泄了,真的无需再大惊小怪。
他静下心,方行过一个周天的心法,又听见了卧室里郑宥廷低低闷闷的呻吟声。
那是正常的,就是他封傲也没本事在喝了近三十瓶高浓度的酒后还一点反应都没用。封傲本该不加理会,以他的定力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无从影响他,可是,今晚他显然状态不佳才会屡屡被郑宥廷影响情绪。
郑宥廷还在睡梦中,生理的痛苦没让他清醒过来,他本能地因为疼痛蜷缩成一团,拳头抵着胃部,脑门上都是冷汗,原本就发白的脸色此时更难看了。
封傲最终还是耐着性子把他从床上弄到浴室,让他半梦半醒间往马桶上趴,催着功力在他胃上按了下去。
“呕!”
郑宥廷下意识的憋了一下冲口而出的秽物,更凶猛地吐了起来。
似乎连整个胃都要吐出来,郑宥廷脸上却没什么痛苦的表情,他似乎已经习惯忍受生理的疼痛了,只是手脚软虚软地往边上跌,封傲赶紧蹲下扶住他以防他吐到马桶以外的地方。
郑宥廷靠着他,脖子和脸上不断渗着的冷汗叫封傲皱眉。在他还没意识到之前,手掌已经先一步催着内里舒缓他的痛苦了。
很温暖。
郑宥廷下意识更往封傲身上贴去,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也不适合他们这种人。温暖,总是容易让人懈怠的,是世上最危险的东西。可是人规避危险的本能却不如贪图安逸的本能来的强烈,尽管潜意识抵抗着,但郑宥廷还是放任了自己在一片陌生的温暖里。
他吐得差不多了,封傲将他拉起来,打开淋浴直往郑宥廷脸上冲。
郑宥廷被猛烈的冷水打得一个激灵,这下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他瞬间涌起一股本能的警惕,睁眼见是封傲,未自觉紧绷的肌肉在瞬间松开了,只看着封傲抓着自己手臂的手。
“放开。”
封傲看着这个醉得半死就抱着他脆弱得如同受伤的幼虎的人在转瞬之间摆出他尖锐的攻击姿态,退开一步,道:“清醒了就把这地方清理干净,然后滚出去。”
之前没将他丢出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方才浪费功力为他散酒就当他封傲今天大发善心,现在还敢在他面前拿乔,那就是纯粹找死。
封傲看了眼伸手关水的郑宥廷,转身回了书房。
浴室很快就想起一遍又一遍聒噪的马桶冲水声,负责收场的那个显然十分不满封傲的行为和自己此时的状态,竟极其难得地拿外物——抽水马桶发泄。
接着便是洗浴的声音,动静轻了,封傲听到那人回了自己的卧室,换了衣服就把自己往他床上砸。
竟是没离开的打算。
封傲睁开眼,恍觉今晚是无法安寝的,也不会是练内功的好时机。便起身到书桌前,执笔,将下一轮要给杨威向易等人训练的秘笈和招式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唔,最近天气真干,乃们都记得多喝水爱护嘴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