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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世淇急匆匆地赶回来,对方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赔着笑道:“小厮夸大其词,没什么事。”
“我刚想起来,家中还有事,该回了。”裴奕说着道辞的话,已举步往外。
叶世淇察觉出了不对,眼前人平白多了几分寒意,让他心里惴惴的,却是既不好询问又不敢挽留,在一旁相送。
半路,李海、王氏急匆匆赶了上来。
王氏无地自容地望着裴奕,“大姑爷,是我教女无方,我这厢给你和阿浔赔礼了。”
“那倒不必。”裴奕微笑,“别让我和阿浔再见到她。”
王氏脸色青红不定,点一点头,“我明白。”
裴奕带上李海,阔步离开。
叶世淇一头雾水地望着王氏,“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王氏所有情绪都化为怒火,铁青着脸道:“滚回你的房里,闭门思过,再不可邀请侯爷过来!”又吩咐身边丫鬟,“把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给我带到房里!”
叶冰进门后,见母亲一副恨不得把她撕了的样子,心里愈发害怕,怯怯地唤道:“娘……”
“跪下!”王氏指一指面前的青砖地。
叶冰乖乖跪下,道:“娘,那荷包不是给李海的,您别听一面之词,是姐夫故意这样要李海说的。”
王氏怒极反笑,“那东西要真是你送给李海的,我都不至于这般恼火。说说吧,是不是你把你哥哥骗到房里,私自去见侯爷的?还敢说是阿浔要你给侯爷做的?你打量着阿浔、世淇为着都是叶家人不会拆穿你是不是?以为侯爷会相信你胡说八道是不是?”
虽然全是反问,可意思却都是笃定的。叶冰无言可辨,等于默认了。
“着实的不争气!我警醒你的话,你竟全当成了耳旁风!”王氏先是冷笑,随即笑容中就多了几分苦涩,“可也是好事,日后你休想再进裴府的门,更休想再见到阿浔和侯爷了。”
叶冰抬眼望着母亲,“娘,我知错了还不成么?”
“闭嘴!”王氏的态度空前强硬,“日后凡是有阿浔、侯爷在场的场合,你都不准露面。你以为侯爷是在做什么?他不喜你做派是真,借题发挥也是真。你和世淇这两个傻子,没看出阿浔和侯爷有意与我们疏远么?没这事,两个人怕是还苦于找不到借口呢,今日可好了,你把现成的理由送到人跟前了。”
“为何要与我们疏远?”叶冰膝行至王氏面前,“大哥把承袭公爵的好处让给了我们家,是他心甘情愿的,不是我们强夺来的不是么?难道大哥侯爷日后就能笃定没事情会求到我们头上么?娘,我不懂。”再不能见到那个让她倾心又恼恨的人了,她不甘心!
王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女儿。到底年纪小,没有柳阁老那样的人熏陶,哪里看得出这些事的轻重。
小孩子家,以为爵位在手,便意味着自己也随着亲人的地位水涨船高了。是,爵位意味着世代承袭的皇恩,只要恪守本分,便能成为世代的勋贵世家。
可这种荣华,在强者面前——在叶世涛那种男子眼里,不算什么。他若无心,便会脱离家族另起炉灶;他若有心,便能得到比拱手相让出去的更多的权益。
一切,不过取决于当朝天子的用意。
叶鹏举回京袭爵之后,皇上安排了他一个五品官,用意已经很明显——二房这一枝在天子眼中,是继承景国公的荣华,也仅此而已,给了尊贵的地位,却没给出相应的权势,意味的是什么?自然是有意重用叶世涛。可能是帮景国公弥足对长孙的亏欠,可能是看中了叶世涛的才干,而最可能的,是兼而有之。
王氏费力地整理了思路,克制着情绪,将过往是非曲折轻重与叶冰讲述一遍。当然,略去了那件一生都要深埋心底的家丑。末了,语重心长地道:“你仔细想想,若你是阿浔、侯爷,日后要如何对待我们?只能是慢慢疏远。说到底,只有世涛才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叶家人,我们只管经营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唉,你和世淇都是这般无知,尤其你,怎么还做出了这种荒唐的事?这下好了,侯爷起先应该就看不上叶家,眼下又有了这绝佳的借口,除了逢年过节,是再也不会过来了。日后有个大事小情的,我也决不能麻烦阿浔帮忙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侯爷只是顺水推舟、借题发挥是不是?他……”他到底是不是如表现得那样厌恶她?那样的态度……简直胜过冷言冷语的恣意羞辱。
王氏惊愕得看着女儿,到这种时候了,最在意的居然还是裴奕的态度。她气得手都有些发凉了,“那些重要么?难道你不该为他鄙弃么?”
“怎么就不重要了?”叶冰语气中已带了哭腔,“我送给姐夫一个自己精心缝制的荷包就罪大恶极了么?我要他怎么样了么?我不过是要讨好他,让他知道还有我这个人而已……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他那样的人谁敢说不喜欢整日里看着,哪个女孩子见了敢说自己无动于衷?我做错了什么?!他凭什么这样羞辱我?!”话至末尾,她已委屈地哭了起来,语声很是哽咽。
是啊,错了么?谁能管得住女孩子的心?而裴奕……那样的人,又何尝不是她想揽到跟前的最佳女婿人选。
可到底还是错了,错在时机不对,错在注定那是与她的亲人渐行渐远的人,错在他已是阿浔的夫君。如果他今日和颜悦色的,女儿所思所想便会随之不同,难保不起贪念。
“你也别委屈,平心而论,如果你是阿浔,娘家的妹妹私下向夫君示好,你会怎么想?”王氏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点点,“便是他风华无双,那也已是别人的夫君了,你该做的是知道自己是谁,一言一行都不能出一点错。你冲动行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和你爹爹?可曾想过手足?可曾想过你是景国公世子的嫡出长女?连自己家族脸面都不要的人,你认为侯爷该怎样看待你?”
“我……我知道方式欠妥,可他那个样子……我不甘心啊,娘……”叶冰将脸埋在母亲的膝上,痛苦失声。
“你这个傻孩子。”到底是自己的骨肉,王氏看着又何尝不难过,可该摆出来的道理还是要说透,“说到底,你在侯爷眼里,怕是连他跟前的下人都不如。你今日在他看来,不过是个可以稍加利用便能达到一些目的的木偶而已,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他走出叶府就忘了。毫不在意,自然漠然以对。如果你是阿浔,我会打心底为你高兴,不是所有男子都能抵挡平白送到眼前的诱惑的,这才是女子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可你不是阿浔,我只能说你是自找倒霉,惦记上了不该惦记的人,不计后果的冲动行事,合该被人这般对待。”
“她凭什么?她凭什么就能嫁得这样好的人?”叶冰满腹愤懑,先前对裴奕的恼恨,有一部分强加到了叶浔头上,“不就是仗着有个疼爱她的外祖父么?她凭什么就要什么有什么?我比她差了什么?你和爹爹与长房那对儿夫妻是两码事!她还有叶浣、叶世浩那样不堪的手足……”
“你给我闭嘴!”王氏刚要平息下来的火气又上来了,不管轻重地把女儿推开,“姻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胡话?!阿浔就仗着个疼爱她的外祖父?这话你还真说对了。换了我,我也挺得起腰杆做人。阿浔和裴奕的婚事是柳家人做主撮合的,你要怪,就怪你自幼父母双全、我没能在你没足满月的时候就病故离世,要怪就怪你外祖父在世时没有柳阁老的智谋、眼光,没能成为当朝首辅。最后也别忘了连自己一并怪罪——今日这种做派、这样让人一看就知分晓的把戏,脑筋只要稍稍灵光的都做不出!阿浣固然歹毒,却比你聪明百倍,不会傻到去对侯爷献媚讨好,单说这一点儿,她比你可省心。你看不起长房的人?长房里的人除了宜室,哪一个都能三两下把你收拾得晕头转向!是啊,这也怪我笨,没能把你调|教得聪慧又狠毒——你继续怨天尤人吧!”
女儿不讲理,她也就用不讲理的言语答对。也是要被气糊涂了——女儿怎么就不知道看看别人的长处、自己的短处?轻瞧长房四个孩子?上面三个的性情固然都有不可取之处,却是任她一个活了三十多年的人都不敢轻慢的。眼下女儿气得她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事小,日后当真傻乎乎去惹叶世涛兄妹,不是自寻绝路么?
叶冰被这一番话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转身趴在小杌子上,崩溃地嚎哭起来。
王氏觉着额头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了,要喝一碗安神汤才能消减火气了。她疲惫地摆一摆手,“等会儿我再找世淇说说这些事。你做的好事,我不会告诉你爹爹,你祖父祖母那边更会只字不提,至于侯爷、阿浔,更不会传扬这件事,钟情侯爷的人趋之若鹜,不差你这一点儿烂账。你给我闭门思过去,断了你那荒唐的念想,一日我觉着你不安生,一日休想出门半步。”语必,瞥一眼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儿,无动于衷。
能哭出来就好。眼下不过是年少意气,日后慢慢感化着,总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死活都不可能得到的一个人,稍有点儿脑筋都会选择放下执念——女儿就算是有些傻气,却是撞了南墙就会回头的。
试着抽离自己,冷眼旁观裴奕今日行径,不难看出他埋在骨子里的寒凉性情。
不在意的人,男子可不就没有一点儿仁慈么?只有为了在意的女子,才会历经百转千回也心甘。
王氏心知肚明,便是裴奕看到此刻叶冰的痛苦、不甘,他也不屑一顾。可明明,又是那样体贴的一个人——上次去看望叶浔,他坐在床前喂叶浔羹汤的神色,是那般温柔,透着无尽的宠溺,那绝不仅仅是出于夫妻情分才能有的神色。
她的女儿,没那份福气。
这样说似乎也不对。就算叶冰嫁给裴奕,也不见得能得到裴奕如对待叶浔一般的情意。
要让她看,叶浔除去倾城的样貌、待人赤诚的一面,也是有不少缺点的:性子倔强,火气上来怎样的事都敢做,不论是面对谁,只有你和她投缘,她才始终柔和顺从;你惹了她,很长一段光景都要叫苦不迭。
这样的女孩子,只有太自信太强势的男子才会青睐爱慕,才能驾驭得了,换个稍稍软弱一些的,被她欺负死是迟早的事。
她是不会让儿子娶这种媳妇的。
可是裴奕喜欢这样的女子,裴府太夫人也喜欢这样的媳妇。
这就是真的有缘人了,旁人只能艳羡,无从奢望。叶浔只得一个,她性情的优劣之处,无从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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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奕的心绪,真如王氏所言,出了叶府就把叶冰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他需要记住的只是结果:不用再分出时间、精力来应付叶世淇等二房的人了。
叶浔夹在中间,怎么做都不合适,只能由他出面。恰好有机会,借题发挥一下。叶浔呢,出嫁从夫,顺势跟他保持相同的态度即可。
从来如此,他愿意选择最简单的方式,阻止别人再对他出于各种目的、用意靠近。
一辈子能交下几个人已是难得。入世光景久了,人际关系于他,是一个逐步剔除的关系,反感的、道不同的,趁早分道扬镳才是。
女子更是如此,又不是妻子的亲朋好友,用意再莫名其妙或是暧昧不清的……想想就头疼,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恼他骂他都随意,别让他惹上这种是非就行。
回府之后,他先到外书房喝了两茶醒酒,命李海去内宅将此事结果告知叶浔,因何而起,没必要让她知道。
叶浔听说之后,松了一口气。
不管为何,这结果总是好的。
二叔一家人既然要在京城扎根,过几年,膝下四个孩子都要各自婚嫁,眼前叶世淇、叶冰就该尽快定亲了——这样一来,叶家的人脉圈就又扩大了,非官宦之家是不可能结亲的。
裴奕和她只能以家中是非为由离他们远一些,若是如一家人一般走动,连累的就是外祖父——盘根错节的,人们都能和柳家攀上关系,人越多是非就越多。若即若离地走动着,非大事不需为彼此出头,外祖父亦不需看着他们的情面应承叶家来日的姻亲,公务上亦不需顾忌什么。
她如今所得一切,大多是外祖父带给她的,不能日日彩衣娱亲也罢了,哪里能够再给老人家平添隐患。
至于祖父祖母,也能考虑到这些。她闲时常派人去报个平安,隔三差五回去看看就行了。
过了初六,除了有要事,皇上才会召集文武百官上朝,十七之前,还是每日只见内阁六个人。人们不明白皇上为何要从十七才开始上朝,大多数是见皇上都要多歇一两天,自己也乐得轻松;少数则上折子委婉地数落皇上懈怠政务,实不可取。
皇上根本不需理会,内阁帮他把这类折子扣下了——本来就是么,掐算着时间,没等皇上看到,就已经如常上朝了。没事数落他干什么?又不是个好相与的,火气一上来,保不齐就又多歇几日,那样一来,最受累的还是内阁。
元宵节当日,皇上宴请一众元勋亲信,皇后宴请的就是这些人的内眷,都可带上家中女眷前去。
柳、叶、徐、杨四家,太夫人、叶浔、江宜室等人就算不愿意,还是在这一日齐聚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