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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文人墨客笔下的沉皈,烟雨缠绵,诗情画意。言书涵喜竹,沉皈山庄的南北院都植有一片义竹林。
拂莲沉皈的宗服是青色的,上面也绣着义竹。美名其曰“修竹装”。薛夜见了满山庄走的沉皈弟子后,再也不嫌弃暮涑的衣裳丑了。
沉皈的这种衣裳极其挑人,身形颀长的人穿来自然是清新儒雅,如果是体型臃肿的人穿,那就毫无美感可言。
他们在沉皈山庄里,偶然见了言家的四小姐言尔一面。他们由管家领着四处游走时,她顺着回廊迎面而来,落落大方地行礼。传闻中的尔姑娘丰腴腻脂,他们见了,只觉得没有传言那般夸张。
她确实有些圆润,冰肌玉肤,娴静如水,说话时总有一种江淮女儿家的温婉与娇羞,跟言妙完全不同。尽管那套修竹装确实不适合她,他们还是对她留有了极好的印象。
倒是言家的长子言昀,让他们欣赏不起来。
当时言昀领着一群弟子穿廊而过,一袭青衣,俊美瘦削。他有些傲慢,只是淡淡一瞥,装作没瞧见他们,径直走过。还是孟透他们先让了步。
待他们走远了,李行风对孟透说:“那位长得很像上次你差点撞到的小公子。”
孟透回忆一番,说:“是有点像。不过那个小公子要再矮一些,纤瘦一些。”
言妙跟她二哥言清衡上山打猎去了,傍晚才回来。开宴前,孟透恰巧遇见了他们。言妙穿过庭院,自他身后喊了几声“孟透”。
言妙的模样没变,依旧清爽明媚,只是好像变矮了,以前分明跟他们几个差不多高,时隔一年,她竟然比他矮了半个头。
这点让言妙很不爽,她照着他的腿踹了几脚,踹完之后才跟身边的青年说:“二哥,这是孟透。”
他嘴角含笑:“这就是你常说起的那个孟透?”
言清衡举止得体,温文尔雅,是世家公子的模样。多年以后孟透仍觉得,倘若不是嫡庶有别,言清衡肯定比言昀更适合成为沉皈的少主。
直到那一天晚宴,他们才知道白天遇见的那个目中无人的青年是言书涵的长子言昀。言家的两位公子和两位小姐皆在言书涵右手侧的席位,言昀是替父亲向各门派弟子敬酒的。
孟透也是听边上其他门派的弟子嘀咕,才想到,言家不是还有个小公子吗?怎么从没见过他的身影。孟透想同一旁的江翊说起这件事,一抬眼,看见言书涵就往这看过来。
虽说暮涑与沉皈两家门派险些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可言书涵也没必要这么盯着他们。晚宴初起,他的目光就一直在孟透他们五个身上流转,对其他门派的弟子甚少留意。
这还不是最让孟透觉得不自在的。言昀对着各门派弟子惺惺作态,那番虚伪的陈词听得他不太舒服。什么叫做“沉皈得天庇佑”,还有“有幸为龙为首”。还有他派阿谀奉承的媚态也让他觉得胃里翻滚。他找了个借口,就溜出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暮涑临山,入夏也很凉爽,走在门派里,迎面而来的就是山风。而拂莲的夏天炎热,蝉声聒噪。他驾一叶扁舟,从荷花池中行至对岸的庭院。他漫无目的地走,后来走累了,就坐在阶前看月亮。
那天晚上的星星特别漂亮,点缀满了夜空。他想到了远在漓州的爹娘、兄长和小妹孟婍。他离开时,孟婍还不会说话。去年底回家,她已经能闹腾了,总缠着他糖葫芦。他忽然有了个念头:如果他当时没有入暮涑,会不会过得更潇洒恣意些。
他以为门派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浴血,然而门派皆是重利重欲,真实的门派间的钩心斗角,让他觉得荒谬又可笑。这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正想得出神,一只猫扑到了他的腿上。他有点被吓到,看清那毛绒绒的一团后,将它抱了起来。小毛球对着他轻轻地“喵”了声。孟透抓着它柔软地腰,捏着两只小爪子,带它看星星。
孟透说:“你会不会也想家啊,嗯?”
边上有几株花树,花瓣悠悠飘零。抬头望去,仍是一片四角方方的天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信仰崩塌,世间红尘蒙灰,前路茫茫,路漫漫。他不知道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那小公子是跟着猫来的。他一身水蓝衣衫,提着盏灯,灯上绘的是桃花。那是孟透这一生中最难忘的暖色。他穿过庭院的月洞,踏着满庭的落花。
孟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了。小公子眉眼潋滟,身形纤瘦,恰是上次遇见的那一位。
孟透见到他很意外,抱着猫站起来:“怎么是你?”
他在白月光下显得更清冷,他说,那是他的猫。
第54章荷池
那只猫浑身雪白,很通灵性,见到那小公子,就在孟透的怀里挣扎,将两只小肉爪伸出去。它的腰弓了起来。他的手一松,它就跳到了小公子的怀里。
小公子没多说一句话,一手提灯,一手带着猫转身就走。
孟透一看这架势,连忙叫住他:“哎,你等等!”
小公子回过身看他,淡淡问道:“怎么?”
孟透不知道该说什么,胡扯道:“我是第一次来沉皈,迷路了,我一个人找不见路,你能带我回大堂吗?”
小公子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最后道:“跟我来。”
孟透跟在小公子身边走,紧张得手心出汗。他面对姑娘时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一路上,孟透尝试跟他东扯西谈,还聊起那日的相遇,他的表现极为冷淡。可他偶尔回应一句“嗯”,孟透的心脏都要欢快地跳很久。
他们走到荷花池时,小公子就不往前走了:“乘船渡过荷花池,前面是大堂,你进去就是了。”他又是干脆地转身要走人。
孟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顺着怀中小猫的毛,往回走,只丢下一句:“以后又不会再见面。”
孟透见他要走,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臂,但是力道过大,将小公子直接拉到了面前。怕是拽痛了他,孟透赶紧松开,低头就对上了那含水的眼:“我……我想知道。”
他也看着他,眼睛漆黑,眼底波光流转。孟透尝试搭话:“我……”
接着他怀里的那只猫不应景地交换了一生。小公子转身离去:“那你就想着吧。”
孟透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师兄教他的方法不管用。他将脚边的那枚小卵石踢进池子里:“喂,你真的不告诉我啊。”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纤瘦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真是,人活得还不如一只猫。
之后的那几天,孟透天天守在池子里,每天守到月亮正中天,眼皮子都要合上了,才扶着酸痛的腰回去。他的兄弟们听到了这件事,看他的眼神很复杂。李行风直说孟透是中邪了,得去江湖术士哪儿看看,讨点符水。
在沉皈比在永夜城好些,两个人一间房。房间雅致舒适,床榻宽阔柔软。沉皈讲究,每日有下人在窗前的瓷瓶里插上一枝花。
孟透守了几日,实在撑不住了,有一天晚上回来的挺早,靠在门框上看月亮。薛夜从来没见过这么忧愁的孟透,忍不住开口损道:“透哥儿,你看上去就像被薄情郎抛弃的新嫁娘。”
孟透要去揍他,刚一关门,感觉自己刚才好像看见了有人从房门口的回廊路过,赶紧又开了门,探出身子去看那人的背影,果然是那个薄情的小公子。
薛夜本来滚到了床上,用枕头护着自己准备招架孟透凶猛的进攻,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孟透过来,支起身子一看,孟透倚在门口望啊望的。他叹了口气,拍拍床褥:“透哥哥,回来睡觉觉啦。”
孟透看着小公子的背影消失,才利索地关上门,开始算账。他走到床边,抓起枕头就往薛夜的脸上砸:“睡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