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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手环胸:“夫人,就算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周姑娘考虑。您今日带着邻里闹上门来,周姑娘或许会因此蒙尘,惹上闲言碎语,请您冷静。”
那女人就在水井的沿儿上坐下,双腿交叠:“我家阿芳貌相不好,不招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喜欢,巴巴地上门来,一心一意要伺候这个瞎子,谁晓得遇上的是个负心汉,还是个勾|引亲哥哥的负心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就这么不懂是非了,呵,我今个儿是真真长见识了啊。”
孟透失去了耐心:“您懂是非,我们不懂,您出去。”他走到桌子旁收拾碗筷,发觉言昭含有些局促不安,脸色也变得惨白。
“一个男人,长成那个狐媚样,也不晓得还勾|引过谁。我家阿芳那时候也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果然凨族人就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淫|乱腌臢的贱人。你们祖先在天上看着呢,你们这样是乱伦,会遭天谴的……”
孟透从没听过这么尖酸刻薄的话,丢了的筷子弹到碗上,接着滚落下去,“说完了没有,你再不走,我……”女人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到,一时间也忘了要说什么。言昭含牵他的衣袖,摇摇头:“三哥,你别冲动。”
孟透见他越发惨白的脸,很是心疼,对女人道:“我们去别处说,我弟弟还病着,别打扰他休息。”他对言昭含温声道:“你乖乖在家等我。”
他媳妇点点头。
孟透一去就是一个时辰。他去了周家的院子。周姑娘的娘亲不好说话,他最后赔了颗明珠,那女人才放过他们。他要回家时已经是疲惫得不行,刚刚走了没几步路,周姑娘提着灯从后面小跑着追上来。“孟公子,真是对不住,我不知道我娘去你家闹事了。
他勉强笑笑:“没事,也不是你的错。”他抬腿要走,周姑娘又紧张道:“替我跟孟言也说声抱歉。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好。”
她看着男人的挺拔的背影隐匿于黑暗里,心想,原来这世上本就没有任何女子配得上孟言,她喜欢的终究只是一个幻影。但倘若能抱着这个幻影一辈子,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然而幻影之所以为幻影,是它稍纵即逝,无法捉摸。幻影底下是深潭,她一直沉溺于其中,无法脱身。
……
孟透也倒霉,不仅遇上了麻烦的糟心事,还遇上了大雨。他记得从前薛夜很喜欢《陈涉世家》中的“会天大雨,道不通,度以失期”一句,说就是莫名地喜欢。他每回都要接一句:“失期当斩。”
年少时背过许多诗词文章,他都觉得没有多大用处。只是有那么几句,萦绕在心底,他还能脱口而出。像什么“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西照深秋雨”,还有“秋雨凄凉花溅泪,凭阑渐冷青衣”。长大真不好,什么都变了,而且糟心事也忒多了。
如果时间倒流一回,他还想去星月池偷余轻师叔的鱼,在薛夜的衣襟里塞蚂蚱,在拂莲策马同游,与言妙斗嘴。第一次见面,就要跪在言昭含面前,抱住他的腿,求他嫁给自己。但是言昭含肯定会一把将他踹开,觉得他脑子有病。
就算那样他也愿意活在十七岁的夏天,日日给言昭含写情信,诉衷肠。
大雨来得突然,他没带伞,一路淋着跑回去,身上都湿透了。夜里黑,他只能靠着人家屋檐下几盏残留的灯笼照明前路。他觉得自己很狼狈,这种狼狈让他感到沮丧。
拐过街角时不经意间一瞥,孟透看到同样浑身湿透的言昭含站在屋檐下躲雨。暗淡的灯笼光落在他身上。他在墙角瑟缩着。孟透在雨中喊:“昭含。”
言昭含忽地抬起头来,笑得有些孩子气:“三哥你回来了!”孟透走到那人身边,握住他的手,带他站起来:“跟我回去,你这样会受凉的。”
他将湿答答的外衫拧干一些,挡在两人的头顶上,他们冒着大雨,一路走回了家。孟透将言昭含的衣衫剥光,用干手巾替他擦了擦,把他塞进被子里。他煮好洗澡水倒进木盆里,才把光溜溜的小媳妇放进了热水里。
言昭含伸手抓他的衣摆:“三哥,你也进来,你穿着湿衣服会生病。”
那木盆还算宽大,但容纳两个人的话会有些挤。孟透想说“不了”,话到嘴边又绕了回去,脑子里浮现出《梨园后庭秘事》中鸳鸯浴的画面。
第37章人言2
前天清晨他下床时,脚边踢到了这本书。先前他都是晚上翻,也没仔细看过写书人是何方神圣,那会儿一看,书面上印着“慕容仙”三个字,当即吓了一跳。正是他那写男欢男爱的表妹。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浮上心头……怪不得文风这么浮夸。原本看到写书人的名,他对这本书的好感已经所剩无几,然而现在又是血脉贲张,心突突地跳。
他利索地脱完了衣衫,跨进水盆里,跟言昭含肌肤相触,温柔笑道:“你怎么出来找我了?大晚上的,你眼睛看不见,万一遇上人贩子啊熊瞎子啊,多危险。没准歹人见色其意,我就完了。”
言昭含反问:“你怎么就完了?”
“在镇子里,杀人要被关在牢里多少年,嗯?”孟透修长的手指将他颊边的发拢到耳后,“今天你被那些人吓到了?脸色一直很难看,白得像无常一样,有这么害怕吗?”
“我想过平静的日子,现在这种日子也守不住。人言可畏,世态炎凉。你还没有经受过这些,我却拖你下水了。”
“那也应该是我拖你下水,毕竟是我先纠缠你的。别人怎么看,我丝毫不介意,管他们怎么胡说八道,咱俩过好自己的日子。”孟透靠在木盆上,把他揽进怀里,“我把夜明珠给周姑娘的娘了,那女人真难缠,拿到东西才息事宁人。她的嘴唇也不薄啊,怎么骂起人来这么难听这么狠毒。”
言昭含从他怀里直起身:“三哥,那颗夜明珠能买下三条街,你知道吗?”
“……这么值钱?我不知道。”孟透重新把他拉回怀中,与他十指相扣,“不碍事不碍事,就一颗珠子。只是往后我们要过得节俭朴实了,我没剩多少细软了。过几天我在镇上再找份活干。”
他叹气:“你能做什么活,既不会教书,又不可能做体力活。总不能找份打杂的活,有失体面。”
“我能去码头搬东西……”孟透想象那个画面,自己在烈日下赤|裸着上身搬重物,确实觉得有失体面。他说:“反正,我总会找到活干,不会让你饿着的。我肯定养得起你。”
言昭含转念一想,又问道:“你还剩哪些细软?”
“啊?我想想啊……嗯,还有鹿山的碧血石,云川的紫云玉,枫州的镶银扳指,楚州的璎珞……当时出来得匆忙,随手拿了几样。”
“没事,你还能坐吃山空二十年,节俭些,大概能过一辈子。”
这居然是从不染铜臭的言昭含口中说出的话。孟透震惊:“媳妇儿,你好像挺了解?”言昭含声音温淡:“是孟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人世疾苦。”
孟透没说话,言昭含以为他生气了,碰到他的手臂,软了嗓音:“三哥……”孟透捧着他的脸,低头含住那鲜红欲滴的唇瓣。他方才盯了半晌,觉得有些把持不住。
他表妹那书上怎么写来着,好像是“夜半露深重,酒滴杨柳腰,唇红艳于当时月季,声声唤郎君。郎君莽夫志,素来不疼惜。凉风吹入芙蓉帐,雪肌缠纱衣。玉环啷当坠地,美人怀中倚,香汗已淋漓。”
言昭含依着他,探出舌尖描摹男人的唇形。吻着吻着呼吸紊乱,纠缠得越来越紧。孟透箍着的他的腰,快被折断了。
……
言昭含夜半唤他的名,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神志很不清醒。孟透靠到他身边,只要一触碰,他就浑身颤栗,绷得很紧。他嘴里不停地唤着“三哥”,并且问:“是你吗?是不是你,碰我的是不是你……”
孟透探他的额头,发觉他发烧了,握着他的手,温柔地宽慰:“是我是我,昭含你怎么了?”把他抱进怀里,轻声地哄着,手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背部。
言昭含听得不真切,孟透的声音越来越轻。他想抓住孟透的手,但只觉得疲惫不堪,身上好冷。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见到了阴暗的屋子,唯一的一扇铁栏窗里飘进点点的细雪。他的头发糟乱,手腕和脚腕上,是沉重的镣铐,身上满是结痂的旧伤和流血的新伤。衣衫已经被撕扯得破裂,腿间还残留着污浊之物。
陌生的男人亲吻他的颊,手还不老实地揉捏了一把,接着吹着口哨套上衣衫,朝门口那人走去。他伸出手:“爷,人我给办了,我的赏钱。”
苏绰将锦袋丢到他手里:“滚吧。”
男人打开看了银子,拿出其中一颗放在嘴里咬,之后谄媚笑道:“爷真是大方,下回要是还有这种事,再找我啊。”说罢哼着小曲,迈着方步出去了。
苏绰淡笑着,踱步走到他面前,慢悠悠道:“师兄醒了?”
言昭含想起来了,他被带回暮涑,关在三醒居里。
“今日的男子,师兄可还满意?比起昨日那几个莽撞的汉子,是不是温柔多了?”苏绰温和地笑,“人是我亲自挑的,你看他的眉眼,是不是跟孟透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