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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妙在青州待了好些时日。
她每日都和爹爹一块儿出门,被爹爹抱在怀里,把府城的每一个角落都走遍了,凡是据说是好吃的馆子也全都尝了一遍,每天她一睁开眼,便有许多没见过的新玩意儿出现在眼前,不管是她有没有提过的,凡是有的,原定野尽数搜寻来。
他出身京城,原家乃是豪门望族,哪怕原家上下家风严谨,平日里清正简朴,可高门出身,眼界自然不低。与原家家世相等的家族里的孩子,个个都是锦衣玉食千娇万宠长大,从未短缺过吃喝用度。原定野迟来六年,只恨不得将缺失的所有全都补上,生怕她少了什么。
不过几日,妙妙的小脸蛋就圆了一圈。
梦里被小哥哥提了一句,醒来后,妙妙就对着镜子照来照去。
她原先整日吃不饱,还要干很多活,小身体瘦巴巴的,现在每日一天三顿加点心,吃饱喝足,出门时还有爹爹抱,妙妙看来看去,觉得自己像是猪圈里的小猪崽,咻地一下就长胖了!
她养过猪,经验可多了,现在看来,爹爹也厉害的很!
不说她,就连大黄狗也胖了一圈,皮毛变得油光水滑,一顿可以吃下一大盆的带骨肉,每天妙妙出门的时候,他就摇着尾巴跟在后头,爪子踩遍了青州府城的每一块青石板,长出来的新肉变得结实,抱起来的手感比以前更加好了。
等妙妙把青州城每一处地方都逛完的时候,他们也终于要出发去京城了。
一行人要出发,最高兴的就属青州知府。
他这几日提心吊胆,殷勤地上下打点伺候着,唯恐下一瞬就会听到原将军要和自己算旧账。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听到他们要动身,青州知府险些从梦中笑醒。
一定是原将军看在原大夫人的面上,决心要放过他,不与他计较那些旧事了!
青州知府亲自把人送到城门口,谄媚地说:“原将军这一路好走,路上千万小心,若是还有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下官一声,下官定办得妥妥帖帖。”
原定野冷冷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
“走吧。”
杨府管事一挥马鞭,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
原定野捏着妙妙的糖袋子,从里面掏出一颗杏仁糖,像是逗小狗一样举得高高的,引得妙妙不停伸手去拿,急得团团转,直到总算是将爹爹的手拉了下来,吃到糖后才心满意足地坐下。他抬起眼,唇边的笑意淡去,问:“事情都办好了?”
“办好了,将军放心,那些东西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到进城去了。”杨府管事乐呵呵地应道。远远的,他回头看去,还能看见青州知府送别的人影。
方才青州知府什么模样,他在一旁是瞧的一清二楚,那张老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定是以为原将军将他做的那些事情轻轻揭过,估计这会儿还做着攀上将军府的美梦呢。
难道他还以为原将军在青州耽搁那么多天,只是单纯的游玩?
青州知府在这位置上待了那么多年,手底下可干净不到哪里去,这些时日,原将军偷偷搜集来不少证据,那些罪证整理起来,已经找信得过的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只怕再过不久,就要送到皇上案头,至于之后是流放还是秋后问斩,全看皇上的意思。
那青州知府如今还被蒙在鼓里,也不知道要大难临头了。害死了原将军的夫人,害得原将军的女儿流落乡野,岂是这样简单就能算了?要怪,只怪他自己坏事做的太多,让人想要手下留情都不行。
杨府管事摇了摇头,心中幸灾乐祸地唏嘘一声,很快想到此行是要前往京城。等京城一到,原将军就要来计较他冒认妻女的事情,又是心中惶惶,只觉自己的好日子也过不长了。
妙妙含着甜甜的糖,趴在小桌上写着大字。
马车摇摇晃晃,她的笔也拿不稳,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妙妙写了几个字,手中的毛笔很快就被原定野抽走了。
“等天黑了,我们到驿站休息时,那时候你再练也不迟。”原定野随手捞起旁边的话本:“爹念故事给你听?”
马车压过一块石头,车身晃了晃,妙妙也一下没有坐稳,“哎呀”一声,身子一歪,倒进了大黄狗柔软的毛毛里。大黄“汪呜”叫了一声,温柔地舔了舔她的脸。妙妙索性直接靠在它的身上,躺的舒舒服服的,不起了。
“爹爹,你给我讲讲祖父和祖母吧。”
“别怕。”原定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指尖轻柔地挠了挠她的脚心:“我已经提前寄信回去,你的祖父祖母都在京城等着你。他们都是好人,会对你很好的。”
妙妙应了一声,有些怯怯的。
她只见过张家人,张家的长辈从未对她透出过半分善意,也不知道祖父祖母会不会喜欢她。妙妙的小脑袋里胡思乱想着:“如果祖父祖母不喜欢我,不愿意我留下呢?”
原定野笑道:“别怕,爹给你撑腰。”
“他们可是爹爹的爹娘呀!”
“那爹就带着你搬出来,一个人养你。”他顿了顿,道:“像你娘一样。”
当初娘还在的时候,她是娘的小心肝,娘对她也可好啦!
妙妙心里头美滋滋的,又觉得让爹爹和他的爹娘分开不好,她已经尝过和娘分开的滋味,也不想让爹爹那么伤心,于是自己为难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想着娘亲,她又爬了起来。
她拉起马车侧面的车帘,探出脑袋往后面看去,马车后面也跟着一辆车,上面拉着娘亲留给她的东西。她说要把这些带到京城,爹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看到这些,妙妙就安心的不得了。
她还看到,外面是一条她从未见过的路,不是去镇上的,也不是回小溪村的。她知道,他们是要去京城,她之前问过爹爹,京城里离青州远得很,路上骑快马也要半月,马车慢,就要走的更久。她还知道,去了京城以后,也许他们就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爹爹的家在京城,以后她就是京城的妙妙了。
妙妙忽然难过起来,她也说不出为何难过,只是小脑袋里开始不停地回想着在小溪村里生活的一切。那里有娘亲,有大黄,日子也不是全都像山上未成熟的野果一样酸苦,而那些好的坏的,日后都会离她而远去,她最重要的那些都能一起带走,娘却永远留在了小溪村,她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突然的,熟悉的难过涌了上来,就像是娘下葬的那一天,她哭着跟在所有人后面上山,娘给她做的鞋子也走破了,看着那些人挖了个坑把娘埋了,匆匆忙忙的,随便撒了几捧土,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娘的坟前空了,她的心也空了,好像心上最重要那一块被人偷走,可她除了流眼泪外,却什么也做不了。
等原定野发现时,急急忙忙把她抱进怀里,心疼地擦掉她脸颊上的水痕,动作小心翼翼,努力放轻了力气。
“爹爹,我不想走了……”妙妙哭个不停,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眼泪模糊了她的视野,也打湿了胸口的衣裳。“我想和娘在一起,我不想把娘一个人留在这儿,娘一个人,她夜里头会害怕的,妙妙走了,娘就剩一个人了……”
原定野喉中发苦,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不停地哄着女儿,也像是哄着自己:“我们先到京城,再把你娘接过来,好不好?先给你娘布置好屋子,把她的东西都放好了,我们再把她接过来,不留她一个人……”
“呜……”
马车行驶在宽阔的道上,笔直地、平缓地朝着京城的方向前进。
今日风和日丽,日头正高。
微风吹拂过夹道野草,枝叶摇晃。旧日的霜雪沉下,生长出来的青苗也比往年更加繁盛苍翠,生机勃勃。
……
一个月后,京城城门口。
杨府管事从马车上跳下,躬身道;“原将军,那小的这就告辞了。”
原定野撩起车帘,朝他颔首,道:“你回去转告杨相,改日有空闲时,我便会前去拜访。”
杨府管事好声应下,心中却暗暗叫苦。等进了城,他片刻也不敢停,急急忙忙往杨府去。不得了了,人没接到,还惹出大事来了!
被外面的声音吵醒,妙妙揉着眼睛,抱着大黄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问:“爹爹,到了吗?”
“快了。”
妙妙好奇地探头往外看去,京城是天底下最为繁华的地方,她在来的路上便已经听原定野讲了一路京城的事,真到了京城,也看什么都新鲜。
“爹爹,我们家在哪儿?”
原定野目光柔和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马上就到了。”
原家。
一大早的,吴氏就已经在坐立不安。
前不久,青州的信送到京城,得知原定野要回来,吴氏就已经开始日夜辗转难眠。
最让她在意的是信上的内容,说是张秀娘死了,却留下了一个女儿。
她几番隐瞒,哪怕是原定野信中几次叮嘱,也装作视而不见,费尽心思阻拦张秀娘上京,结果倒好,反而还多出了个孩子!
这可是原家唯一的子嗣!
吴氏几欲呕血,与这孩子相比,倒还不如来的是张秀娘呢!
可是老将军和老夫人收到信后高兴不已,她半点不满也不敢生出来,今日原定野回来,老将军和老夫人一大早就等着,她也小心在旁作陪。
等下人通报时,她也是第一个跑出去迎接。
自从张秀娘事发后,原家人就对她生了芥蒂,尤其是原定野,正是需要她小心讨好的时候。等见到了人,瞧见那副冷硬不近人情的面孔,吴氏心肝颤了颤,如从前般亲切地打了一声招呼:“小弟回来了。”
原定野应了一声。他从前十分敬重寡嫂,如今却态度冷淡。
吴氏心中发慌,又勉力镇定下来,笑着朝马车看去。
“我那侄女就在里面吧?自从见了信后,我就天天想着,只盼着今日能亲眼见一见……”她说着,就去拉马车的车帘。
还不等她看清里面,便瞥见一道巨大影子迎面扑来,吴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又听一道“汪”地一声巨喝响在耳边,她本就心中发虚,此时被这声音一吓,脚步慌乱之间,一时不察踩住了裙角,直接扑通坐倒在地,好不狼狈。
旁边的丫鬟发出一声惊呼,离得近的想要去扶,可大狗一跃而过,挡住了她们的动作。
大黄身姿轻盈地落地,它抖了抖身上长毛,昂着脑袋,神气地“汪”了一声,身上色泽鲜亮的长毛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
老将军看也不看她一眼,哈哈大笑一声,直夸道:“这狗瞧着可真精神。”
妙妙慢了一步,慌张地喊着大黄的名字从马车里钻出来。她掀起帘子,一抬眼就看见好几双眼睛看着自己,妙妙被吓了一跳,张口喊出一半的“大黄”也被咽回了肚子里。她左右看看,忙不迭躲到了爹爹的身后去。
她抓着爹爹的衣角,怯怯地露出半颗小脑袋,妙妙有些害怕,又忍不住心中好奇,偷偷看被人群簇拥在中央的两人。
那两人看着上了年纪,被所有人围着,还与爹爹有几分像,这就是她的祖父祖母吧?
老将军和她的视线对上,先“哎哟”了一声。
他半生戎马,见过的都是粗糙坚硬的汉子,就是膝下两个儿子也是从小跟着操练,皮实的很,他平日里最羡慕别人家的孙子孙女,这会儿忽然见到一个软绵绵的小姑娘,还是自家的,被那圆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险些心都给看化了。
旁边的老夫人比他反应更快,已经上前一步,惊喜地道:“这就是妙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