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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擎风觉得不太舒服,把金麟儿推开了一些,靠坐在床上,斜睨着窗外,觉得那轮上弦月,看起来仍旧不大对劲,两头太过尖锐,是要把天捅出个窟窿来?不可理喻!
金麟儿蠕动着追上孙擎风,像黏在他身上一样,枕着他的大腿,将少年心事娓娓道来:“可是,朝他伸出手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不对劲。我知道,他不是你,我不能如待你一般待他。我进而想到,不论是云卿哥、傅姐姐,还是薛掌门、周师兄,他们虽然都很好,有相同的好、有不同的好,但跟你完全不一样。”
孙擎风没想到金麟儿说话大喘气,骑虎难下,梗着脖子道:“我没有三头六臂,与他们有何不同?”
金麟儿心有千言,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那是在生命的长河中孕育,从一年一岁、一朝一夕、一刹那一须臾永不复返的光阴里生长出来的感情,如何能用一句话说清?
千言万语都说不清。
他顺着孙擎风的视线望向窗外,忽而福至心灵,道:“若我心中有一片天地,他们是漫天星芒,你则是那一轮明月。”
孙擎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地动山摇,偏还要强装冷淡,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算是勉强同意金麟儿的话,咕哝道:“说老子长得像月亮,是夸还是骂?”
金麟儿抓住孙擎风的手:“斗转星移事无常,一轮明月照古今。你是恒常不变的,唯有一个的。”
“胡编乱造。”孙擎风的手心有些汗湿,挣了两下,状若不经意地在衣袍上揩干。
金麟儿掰开孙擎风的手指头,让他同自己十指相扣,道:“大哥,自从父亲把我带到你面前,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我知道你的感受,你懂得我的想法。所以,你如何看待周师兄,我就如何看待他;你如何看待我,我就如何看待你。”
孙擎风:“我看你是个棒槌。”
金麟儿:“那我看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棒槌。”
“花言巧语,不嫌牙酸。”
孙擎风的眼中,依稀也有些汗湿。
他眨了眨眼,甩开金麟儿的手,帮他把衣襟扯至平整,如此反复理了两三遍,像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他总扯我的衣襟做甚,难不成是生气了,想要把我勒死?金麟儿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孙擎风却只给他这样的反应,他心中略感难过,又不想让对方看出来,便强颜笑,道:“或许我高看了自己,没能真正了解你。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于我而言,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而且,我很希望,你亦是如此看待我。”
金麟儿年少,许多事情都没有经历过,慌乱地向孙擎风诉说着,那一腔对自己来说太过复杂的心绪,翻来覆去地说着什么你啊、我啊的,尚不知这千言万语加起来,不过就是一句——唯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老子两百多岁的人了,不跟你计较。”
孙擎风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笑,翻身下床,找来缝衣针、油灯,让金麟儿把外袍脱了趴好,开始帮他挑蜂针。
第24章自然
夜里山风凉爽,油灯的焰心快乐地跳个不停。
金麟儿背上痛痒,不禁耸肩扭动。
他近两年长得很快,因为从不干重活累活,又甚少练武,身材清瘦,背上的蝴蝶骨很是显眼。乌发披散着,盖在他的后颈上,发间隐约露出白莹莹的脖子,像一段冰雪。
孙擎风伸手按住金麟儿,不让他乱动,带着薄茧的指腹触到他光滑的皮肤,觉得他像条泥鳅似的,嘲道:“竟养成这般细皮嫩肉。”
“因为大哥疼我。”金麟儿的语气不乏骄傲。
“莫要乱动。”孙擎风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个不当心把金麟儿给碰坏了。虽然他心里很清楚,这小魔头全没有看起来那样脆弱。
灯火昏黄不定,只照得亮巴掌大块地方。
孙擎风无意间触到金麟儿背上,一道自右肩胛斜向下直拖至腰窝的旧伤疤,脑海中忽而浮现出,杏花沟纷扬的小雪。
等到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收了回来,为掩饰狼狈,低声骂道:“你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棒槌。”
金麟儿:“我可不敢比大哥厉害。”
“好好说话,别找不痛快。”孙擎风把金麟儿的脑袋按下去,俯身贴近他,拨开他的长发,终于在他后颈和肩头上,找到几个粉色的小肿块——明明只是几个小伤口,他却觉得触目惊心。
一颗汗珠自孙擎风鼻尖滑落。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已挥出一掌,把刚刚才被他踢过的饭桌,从身旁一掌拍到窗边。
可怜那老旧的榆木饭桌,险些在今夜寿终正寝。
金麟儿吓了一跳:“大哥?”
为掩饰自己的古怪行径,孙擎风把金麟儿抱到窗边,放在饭桌上,借着月光看他背上的伤。翻来覆去检查两三次,他才松了口气:“五下,蛰得轻,没事算你命大。”
金麟儿煞有介事道:“我自有分寸。”
“这话你自己信么?”
孙擎风冷哼一声,在金麟儿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他将缝衣针拿在火上炙烤,小心且迅速地料理了金麟儿的伤口。
“嗯……”金麟儿被碰到伤处,只觉钻心地刺痛。可他不敢展现出来,怕孙擎风看见后生气,便把脸埋在双臂间,咬着自己的手背不出声。
然而,他越是忍着,双肩便颤动得越加厉害。白皙的背脊上浮着一层薄汗,在银白的月光下微微发亮,像凝脂、像玉似的,又比这些漂亮物件,因为他有生命,有蓬勃的朝气。
孙擎风手中动作骤然停下,换上严厉语气,道:“你生性好玩好动,我不曾严加管束,但你心里须得有数。若你死了,不止我,整个华山乃至长安府都会受到波及。”
金麟儿侧趴着透气,脸颊憋得通红,太阳穴边暴起的青筋尚未完全消去,手背上留着一个粉红的齿印,说话有气无力,道:“我心里有数。”
孙擎风只当金麟儿是在敷衍自己,面露不愉神色。
他沉默着处理好金麟儿的伤口,放下缝衣针与醋瓶,走到灶台边,拿起一根柴棍。
“大哥?”
金麟儿侧目回望,见孙擎风头脸上满是汗水,眉目为阴影所笼罩,气势与平日全不相同。
孙擎风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口吻,说:“你不喜饮血,我迁就你。你贪生怕死,我护着你。但你须得信我,对我的所言深信不疑——记住,你的命,比任何人都更重要。”
陌生的孙擎风令金麟儿感到害怕,他不敢直视对方,低下头,把脸埋在自己臂弯间,闷闷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