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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繁华走到榻边,轻声道:“早就想来探望琦姨母了,可惜一直不得空,只今儿才有时间。姨母既是病了,定要好好吃药养着身体,何故将贴身的丫鬟都赶出去呢?”伸手握了握云琦的手,一脸认真地说,“你且别听旁人怎么说,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你且好好将养着,该过去的总会过去。”
听得谢繁华这番话,云琦眼圈儿立即就红了,那豆大的珍珠扑朔朔往下落,她反手紧紧握住谢繁华手,哽咽着道:“难为你还能来看我,我这绝症残躯,怕是好不了了。”才将说完几句话,就又使劲咳了起来,她抬起雾蒙蒙的眸子,“我只走错一步,这辈子便算是毁了,纵使旁人不说,我也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往后就算寻得夫婿,若是他知道我曾经不光彩的事情,叫他拿捏着,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倒不如就这般,随我自生自灭的好。”
云瑛素来跟这个姐姐脾性不合,听得她这番话,难免要生气,只听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想依你的智慧,凭着父亲对你的喜爱,只要你不是真心情愿的,怕是母亲跟姑母也逼迫不来你吧?这且罢了,且算是你一时糊涂,可如今你又如何?拿着生生死死的话说给谁听?你就欺负枣儿年纪轻不懂事,怎么着,你还想动什么歪心思?叫枣儿回去劝她父母和离,而后你好挤进去是不是?云琦,你的那些小心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何必在我跟前装?”
云琦咬了咬唇,没说话,只是将头别向一边。
她记得,当初去古青寺的时候,为了提前跟谢三姑娘培养感情,有特意去找过她。谢三姑娘是聪明人,她相信,自己言语间说得还算明了,三姑娘不会听不明白的。既然三姑娘当时便知晓一切,还能够与她相谈甚欢,想必是能够接纳她的。三姑娘想要父母和离必然有她的道理,只是,她有些猜不透三姑娘为的是什么。
云琦如此糟蹋自己,其实也算是一搏,自打她见过三表兄后,见过那等姿容气魄之后,旁的男子她再也瞧不上。
一个男人能够为了一个女人不顾一切,甚至胆敢三番两次违逆自己母亲的意思,甚至费尽心思设计赶走对妻子有威胁的人,这样的男人,何等难求?她相信,若是自己能够陪伴左右,能得几分垂怜,也是有福气的。
既然自己妹妹已经识破,她便也不打算再装下去,只是垂泪道:“你们走吧,我需要静养。”又朝外面唤道,“将煎好的药端进来。”
云瑛哼声道:“那你便好生将养着,没事儿便出去晃悠,免得碍着旁人的眼。”说完拉起谢繁华的袖子便飞快跑了出去,只留下云琦一人呆愣愣地坐着,想着方才云瑛说的那些数落侮辱她的话,她红红的眼圈儿一下子蓄满仇恨,似乎在立即隐忍着。
旁边端着药进来的小丫鬟静静候在一边,低着头说:“小姐,您该喝药了。”
云琦缓缓抬眸望着药碗,贝齿咬破了唇,她极力压低声音吼了一句:“滚出去!”
那丫鬟还想劝着自家小姐喝药,云琦却是有些不耐烦了,只一巴掌便挥打在小丫鬟脸上,将她打得跌怕在一边去。乌黑的药汁儿泼了一地,小丫鬟缩在角落里,只用手捂着娇嫩的面颊,不敢出声也不敢爬起来。
她只觉得近来大小姐有些可怕,常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根本跟以前判若两人。
屋内静了会儿子,外头又低头跑进来两个小丫鬟,也不敢说话,只默默跪着收拾残局。室内静了会儿子,云琦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指着一个丫鬟问道:“你去打听打听,谢家三郎今日可也来府上了,速去速回。”
谢繁华跟着云瑛打紫薇阁出来之后,两人便携手一起去了云老太君那里,老太君上房里头热闹得很,满满坐了一屋子人。
两人进去的时候,正好听云老太君问谢老太太道:“听说谢三姑娘回来了,如今可带了来?我早就听阿瑛说了,说这三姑娘骑术好很喜欢她,不但如此,还长得一副好模样,我倒是想瞧瞧,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女孩子,能叫阿瑛这般赞不绝口。”
“祖母,孙女儿带着枣儿来给您请安了。”云瑛立即换上一副笑脸,方才的不高兴也一扫而空,她拉着谢繁华的手便朝老祖宗跑去,“您仔细瞧瞧,谢家三姑娘可是比阿瑛还好看?”
谢繁华站在底下,规规矩矩地又给老祖宗请了安,却是一直低着头。
云老太君是个面相慈祥的人,只见她笑着道:“你且抬起头来,我瞧瞧。”
闻言,谢繁华便仰起了脸,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老太太只觉得眼前瞬间一亮,樱红色的小袄子,衬着一张粉嫩嫩娇艳艳的如上好白玉般的脸,那双圆溜乌黑的眸子,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澈明净,瞧着便叫人心情舒畅。
刚刚还觉得谢二姑娘跟四姑娘模样出挑呢,此番一比较起来,就显得那两位丫头逊色多了。
云老太君如今近八十的高龄了,人老了也就寂寞,总喜欢热闹,平日里没事就喜欢能有小姑娘们陪在自己身边,跟自己说说话。云老太君将谢繁华叫到她身边去坐着,又细细瞧了她一番,玉雪团子一般娇俏可爱的人儿,老人家喜欢得紧。
屋内正聊得欢,外面有小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只见她跪在地上道:“不好了,咱们大姑娘落水了。”
☆、第六十章
云老太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拄着拐杖猛然站起了身子,却是又一屁股跌坐回去,只伸手指着那个小丫头问:“怎么回事?如今人可救上来了?”
那小丫鬟跪在地上,回话道:“老祖宗放心,如今人已经救上来了,也着人去请大夫了。只是,这天这么冷,大姑娘又一直病着,怕是得伤着身子。”
“走,随我去瞧瞧那丫头。”云老太君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平日里待儿孙们好得很,不论嫡出庶出,那都是她云家的血脉,一视同仁。
一时间,众人都尾随在老祖宗身后,鱼贯而出。
云瑛拉着谢繁华的手,凑到她耳根子边上去,咬耳朵道:“哼,我就知道没好事。云琦这个人平日里人前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其实她心眼子特别多,跟她那狐媚子姨娘一样,都是有些手段的,不然的话,父亲也不会那般偏帮着她。”像云瑛这种性格爽直的女孩子,最是瞧不起那些矫揉造作的人,她想起来就觉得肺都要气炸了,跺脚道,“叫我逮着机会,非得在人前拆穿她一次才好,让她装!”
就比如这次的事情,明明母亲没有逼迫云琦,云琦自己心里也是愿意的,可当老祖宗跟父亲责怪母亲的时候,她嘴里虽说着是自己的不是,可这样的事情任谁也不会怪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吧?旁人只会以为是长辈的不是,说不定还有人以为是母亲逼她的呢,真是可恶!
谢繁华拍了拍云瑛的手,用眼神示意她要沉得住气,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在想着,这云琦刚刚不是还病得下不来床,怎么这么快就掉进水里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怕是她落水的地方刚好是父亲经过的地方,她欲要以这样的方式挤入父母之间?
哼,真是不自量力,真是愚蠢至极。
紫薇阁,谢潮荣跟李承堂正站在外面,见云老太君来了,都赶紧弯腰请安。
老祖宗由丫鬟扶着,脚下步子走得急,见着两位小辈在,赶紧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可是你们救的琦儿?”
谢潮荣腰板挺得笔直,静静立在一边,微微垂着眸子,并未说话。
李承堂目光在一众妇人姑娘们的脸上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谢繁华脸上,看着她那双如水洗过般清澈乌黑的大眼睛,偏生那双会说话似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瞧,仿佛在期待些什么似的,他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只低头回话道:“也是巧了,我与表叔经过荷花塘,突然听到有小丫鬟在喊说大姑娘落水里去了,我便去救了。”说完话,他抬眸望了谢繁华一眼,见小丫头似是松了口气似的,他心里越发觉得好笑。
云瑛道:“如今天寒地冻的,那荷花塘里都结着冰呢,她是怎么掉进去的?”重重哼了一声道,“方才我跟枣儿去瞧她的时候,她还病怏怏的跟要死了一般,怎么我们头一回,她都能下地去了?谁知道是不是寻着什么人去的,我看她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我说你也是……”他不屑地看着李承堂,瞪了他一眼,“你救她做什么?就不怕她赖上你了?”
及时赶来的乔姨娘听了云瑛的一番话,哭哭啼啼地说:“我可怜的孩子,已经是半条命的人了,如今却还要遭这般的罪。”抽出帕子来使劲擦着眼泪,却是越哭越汹涌,“要是琦儿没了性命,我可也不活了。刚刚二姑娘说大姑娘怎生带着病还下地,想必是大姑娘觉得自己名声毁了,这才寻了短见。”
说完话,她有意无意地看了杜氏一眼,一旁的杜氏面色倒是有些尴尬起来。
既然这乔氏如此嚣张,云瑛也不打算给脸了,只哼笑道:“乔姨娘,你这是哭给谁看呢?云琦毁了名声,这也是她自己作的!我还真就不信了,若她自己没有那样的想法,我娘跟姑母能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吗?就算用刀架着她,她若真是抵死不从,我娘跟姑母还能杀了她?如今倒是好了,丑事被人揭穿了,我娘成了罪魁祸首,她倒是无辜的可怜虫?她什么时候投水不好,偏生在三表哥经过的时候落水,目的不是明摆着的嘛!”
云瑛话里都带着谢老太太,主要是想提醒大家,这事情不是她母亲杜氏一个人的错,不要见谁老实就欺负谁,既然事情发生了,怂恿者都别装孙子。
谢老太太被一个小辈拐着弯给说了,老脸一红,也没答话。
云老太君虽然老了,但是心里明镜儿似的,其实云瑛不说,她也明白。
但是如今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孙女不该指责长辈,便虎着脸训斥道:“阿瑛,你可不许胡说八道!好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乔姨娘,呆会儿琦丫头醒了你去跟她说,她的亲事我老太婆会做主,不会让她随随便便嫁了的,让她往后安分些。”
乔姨娘纵使再恃宠而骄,也知道此时不是哭闹喊冤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晚上等老爷回来的时候,跟老爷说去,因此便应道:“是,老祖宗。”
云老太君见李承堂身子上衣裳还滴着水珠子,赶紧唤人来:“去,领着承堂少爷去三爷那里,选套合适的衣裳给承堂少爷穿。”又望向李承堂,心疼地说,“你这孩子,可怜见的,好好的进京的,可别病着回去。”
她瞧着眼前少年,挺拔的身姿,威武不凡的气质,不愧为李门之后,那通身的气派,跟旁人就是不同。虽然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着自己三女儿跟三女婿了,但是如今瞧着这少年,仿若瞧见了他爷爷当年的影子。云老太君的三女儿乃是李承堂的祖母。
如此想着,云老太君便多嘴问了一句:“你是奉了太后娘娘进京讨媳妇的,如今心目中可有了合适人选?”
李承堂瞄了谢繁华一眼,低头浅笑道:“已经有了,就等着她及笄。”
云老太君来了兴致,想问他是谁,可又觉得此时怕是不合适。又见他身上衣裳还湿漉漉的,便赶紧催着小厮领他去云珩那里。
回头云瑛又拉着谢繁华说了会子话,还想撺掇着一起去赛马,好在被拦住了。
临走的时候,云瑛爷们似的揽着谢繁华肩膀道:“每年春天暖和的时候,五公主都会组织马球赛,我向五公主举荐了你,不过,能不能进皇家马球队,这还得看你自己本事。”她上下打量着谢繁华,越发觉得她好看,不禁赞叹道,“你这模样,往后出门的时候怕是得带着面纱,否则叫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瞧见了,就麻烦了。”
谢繁华倒是不怕,她是侯府正经的姑娘,又是当街卖唱的,旁人敢拿她怎么样?
便笑说:“阿瑛,我得回家了,我娘也该回去了。”
云瑛却是叹息:“三表嫂可真是幸福,三表哥可是全心全意都扑在表嫂身上的,不像我娘,我爹虽说待我娘也不错,可我总不喜欢那乔姨娘,一股狐媚子劲儿,把我爹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谢繁华想着,这样的事情,她一个外人小辈也不好说,只能劝着道:“希望往后你我的夫君都能一心一意待我们,若我未来的夫君要是待我不好了,我才不管什么家族名声了,我指定跟他和离。”脑海中忽然闪现周庭深的身影,就又想到了约他元宵节相见的字条,脸刷一下就红了。
刚回了汀兰院,谢繁华先去了陈氏那里,翠屏见三姑娘来了,小步过来汇报情况道:“姑娘,太太一早就回家来了,原带去的礼物也是原封不动给带了回来。”她早上是跟着陈氏一起去的陈家,也是亲眼见着陈老太太将她们太太赶回来的情景,不由叹息道,“陈家老太太似乎还是不能原谅咱们太太,不过,奴跟翠竹好生劝了太太一番,太太如今睡下了。”
谢繁华对翠屏的此番言行还是很满意的,便点头道:“太太定然还会再伤心一阵子,你们好生给伺候着,既然太太已经歇下,我就不进去了。”又吩咐道,“呆会儿你在小厨房给太太熬点汤羹,太太醒了会吃的。”
“是,奴知道了,奴这就去办。”翠屏听话地给谢繁华请了安,转身欲走。
谢繁华道:“等等……”
翠屏又低着头回过身来,毕恭毕敬地站在谢繁华跟前:“姑娘,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奴的?”
谢繁华看着翠屏,问道:“一早上便听翠竹说,你弟弟病了,昨儿回去可有给他请大夫?”
想到自己弟弟,翠屏眼里忽然热了起来,摇着头说:“父母年迈了,哥哥们都成了家,姐姐们该出嫁的也都出嫁了,又分了家,如今只爹娘带着弟弟妹妹过活。”她咬了咬唇,似是斟酌一番,才低声道,“请……请了大夫了。”
“哼,你就撒谎吧。”谢繁华瞥着翠屏,训斥道,“我原见你是个老实的,所以才将你从外院调到内院来贴身伺候着太太,可你如今竟然敢对我撒谎了……是不是还想回去干那些苦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