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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妈接着跟我说,既然家里有人来了,就赶紧去看看吧,这都住进去快一个星期了。于是我慌乱地连连点头,然后问老大妈说,医院的地址在哪里,老大妈说就是这附近,其实也不算是医院,就是我们单位的职工卫生站。
说完她就热心地给我说了路怎么走,接着还热心地将我的行李拿到了她家里,说让我就这么去,带着行李不方便。她替我暂时保管。
谢过老大妈后,我就一路小跑,朝着卫生站而去。路上的时候,心里感觉特别复杂。因为以我对自己师父的了解来说的话,假如他是自己意识清晰的状态下的话,就算去了医院检查,也绝不会留下住院,他一定会吵闹着要离开的。而今已经住了一个礼拜,说明要么他已经神志不清,要么就是病得非住院不可了。
赶到卫生站的时候,我很快就找到了师父的病房。那是一个三人联排床的病房,师父住在最内侧的一张。在床边有一个岁数跟先前那个老大妈差不多的大婶,正在专心的织着毛线。从病床上被子堆起的状态来看,此刻上面是睡着一个人的,只不过因为帘子的遮挡,我还没能看见师父的脸而已。
我深呼吸几口,让自己缓口劲,毕竟是一路跑来的,我可不能让师父看到我这么着急的样子,时隔多日的重复,可要高兴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的病而担心。接着我就走了进去,那个织毛衣的大婶看到我之后,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望着我。而当我绕过帘子的时候,看见病床上的师父,鼻子里插着输氧管,嘴巴微微张开,正在熟睡中。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原本酝酿了很久的情绪。此刻竟然突然变成了一种悲伤。其实我悲伤的并不仅仅是因为师父生病这件事,而是因为我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师父,消瘦,虚弱,面色拉簧,原本还算丰腴的脸蛋,也深陷了下去,原本只有少许白发的他,此刻竟然满头白发,额头上的皱纹比我印象当中深了不少,眼角也有些湿润,好像是因为睡觉的关系,分泌出了眼泪。
剧烈的被悲伤之下,我竟然完全没能忍住,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但是害怕我哭的声音吵醒师父,看到我哭的样子心里恐怕更加不好受吧,所以当我呜出第一声的时候,我就立刻用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可即便如此,鼻子却在一瞬间迅速地堵塞了起来,眼睛的视线,也在转瞬之间,从清晰变得模糊。
织毛衣的大婶看我走进来就哭了起来。先是有些诧异,但很快就猜到我应该是和街坊们口中的“林先生”相互熟识。于是她赶紧放下了手里的毛线球,就走到我身边来,扶着我的手臂轻声说道,小伢子,你是林先生的家里人吗?你可算是来了呀。乖,别哭啊。
大婶用一种哄小孩的方式在哄我,若是换做平时,我大概会翻个白眼然后心里一万只乌鸦飞过,可是此刻她的这些话,却不知何故,让我更加难以抑制心里的悲伤。因为在那个时候,我除了难过之外,心里更多了一种害怕,虽然我不愿承认,但是我的确在害怕,我会有一天失去师父。失去眼前在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的人。
几分钟之后,我才算稍微平复下来情绪,距离上一次这么痛哭,我已经想不起到底过了多少年,久到我快要不记得。因为我从小就不是个爱哭的人,特殊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总是会比那些温室里的花朵更耐折腾一些,所以我很少哭,少到都快忘记哭的滋味。如今这一番宣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压抑地过久。
大婶拉着我在她的身边坐下,手还一直在拍着我的肩膀,宽慰着我。她大概不能明白为什么我会哭得这么伤心,也许是猜到了我的心思,她对我说,孩子你放心,大夫已经说过了,只要开刀脑子里的那些淤血清理了。好好调养,控制情绪和心情,还是会慢慢好起来的。只不过是林先生已经到了这个岁数,治疗起来会比较麻烦一点,可这样的病,也只有这个岁数的人才会容易得啊。
她说完叹气一口。然后道,唉,幸亏是发现得早,大夫也说了,如果再晚送半个小时的话,恐怕是人就去了。
她说的话我认可,的确人到了岁数之后,必须要比年轻的时候更加注意身体才行。可是师父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脑溢血。我虽然不懂医,可我知道,脑溢血这种病症大多和自身的血压有关,如果血压猛地升高,就有可能引发颅内的血管爆裂,产生脑溢血。而我也知道,脑溢血会使人昏迷,于是我问大婶说,他这段日子以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大婶告诉我,那到不是,当天送进来后急救了,也就醒了,这林先生一直说自己要出院,自己的命要自己做主,大夫和我们街坊都一直在劝,好说歹说。他才肯继续治疗。
大婶顿了顿说,这些天以来,就是有些嗜睡,精神没有之前的好,可意识还算清醒,知道饿和上厕所。大夫说一般这种突发急性的脑溢血。治疗起来会比较麻烦,但是林先生却不知道为什么,不但没有那么严重,反而还符合了做手术的条件,这些天都一直在精养身子,后天就动手术了。
我点点头,心里有点骄傲,想着我师父可不是普通人,对于别人严重的病,我师父可没那么容易被击垮。于是我问大婶说,他和大伙做街坊的时间也有一年多了吧,听说身子一直不怎么好?
这也是我比较大的疑问,如果说师父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就给人一种身体不好的感觉的话,那肯定是在那之前就遇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所导致的。而在那段日子,算起来,应该就是师父跟秦老前辈打交道的那段时间,如此说来,那个秦老前辈是必然脱不了干系的,起码他是知道情况的人。想到这里,我不禁怒从心起,因为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秦老前辈说一年大概要来探望我师父两三次,他是完全可以明显感觉到师父身子的不对劲的,而这些情况和最初师父找到他的时候完全不同。
这些消息。连续几天以来,他竟然对我只字不提,还故意刁难,耽误我寻找师父的时间,这让我无法原谅。
大婶告诉我说,林先生从住到院子里来开始,就成天咳嗽,经常都能听到他屋子里传来叹息的声音,那种叹息却不是有什么心事,而是身子不舒服的感觉。和院子里的年轻人下棋,也常常会下着下着就睡着了。但是这人吧,是个热心肠,谁家有困难只要他知道了,就一定会来问长问短,能帮的就一定帮。虽然院子里的人都是单位的职工家庭,而林先生是租住在这里的人,大家也都感激他,都喜欢他。这次他生病,大家才这么热心地轮流照顾。
于是我站起身来,握着大婶的手加以感谢。从这个大婶和先前那个大妈的口气当中,似乎师父虽然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但是却从未显山露水,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实际上是一个道士。早前因为时局的原因。道士会被当做批斗的对象,所以师父剪了头发,穿了便装,也就跟一般人无异了。
我问大婶说,那平常他醒过来的时间又规律吗?大婶说有,虽然病得不轻,可这老头还是一顿饭不落下,精神虽然不好,但心情还是很乐观的。你再待会儿,他估计也快醒了。诶,年轻人,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林先生的什么人呢。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没礼貌,于是告诉她,这是我的老师,这些年我一直跟着他学习,后来他就来了湖北,我这次正好有事也到这边来,于是就专程过来看看,没想到却看到他在生病。大婶追问道,老师?教什么的?
我微微笑道,他是教我做人的。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大婶就这么闲聊着,她问我一句,我回答一句,可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师父那张憔悴虚弱,和我心里的模样相去很远的脸。我的手也一直在床边抓着师父的手,那双曾经带我抓过鬼,给我做过饭,赏过我巴掌,弹过我脑袋的手。以前从来没觉得师父的手竟然如此粗糙,此刻摸到他的手的时候才发现每个关节的地方,那皮肤都因为松弛的关系,而形成了许多深浅不一的褶皱。
大约就这么坐了一个小时,算算时间,差不多是下午五点多的样子。师父嗯嗯了两声之后,就微微扭动了几下脖子,一直微微张开的嘴巴,也合拢,并因为嘴唇干燥的关系,师父还伸出舌头舔了几下自己的嘴皮。接着睁开眼睛,有点无神和茫然地开始在四周围打量着,最后师父将自己的眼神,落在了我身上。
我此前一直在想,师父见到我的时候,会说些什么。会惊诧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湖北?会因为我看到他生病而不好意思?还是会拉着我问长问短,问问这两年来,我都做了些什么
可我没有料到,师父愣了片刻后,突然说道山儿啊你瘦啦